请别在我家过夜

赵颖

１

兰妮累了一天，只想赶快回家洗个透澡，喝杯牛奶，坐进柔软的沙发中，嗑着瓜子，看自己喜欢的韩剧。兰妮是这个城市多如牛毛的一家美容院的老板，本来她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医大毕业后在中心医院做眼科医生，可同事美娟跑到深圳后开了间美容院，三年间就成了百万富翁。这事撞醒了兰妮沉睡的神经，她的心开始驿动，便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开起了美容院。酸甜苦辣地打拼了几年后，也成就不菲，混到了这个城市的贵妇一类。兰妮还有一个体面的丈夫。丈夫是市政府某处的处长，实权部门。经常有找兰妮通门路的人求丈夫高抬贵手，都被丈夫拒之门外，丈夫从不以他的职务职权感到优越，却为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妻子自豪。兰妮今天一气割了5个三角眼，做了—个隆鼻和一个豁嘴，钱挣了一沓子，人却累成一摊泥。

兰妮匆匆地走进自家幽雅的小区，匆匆地越过一片片芳草绿地，心情怡然地走进自家的单元。就在她欲用钥匙开门时，脚下却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她顿时头皮发奓，不由得尖叫一声。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倚卧在自家门前，并呼噜呼噜地打着很重很响的鼾声。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很大的麻袋。这人是酒疯子还是神经病?要不要去社区警务室报警?兰妮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邻居马大姐听到了声音打开门说，兰妮呀，你可回来了，这人说他是你们家最好的朋友，说一定要等你和你家处长回来。我怕他不是啥好人，偷你家务什，就一直在门镜里瞄着，可他就这么呼噜呼噜地响了一下午，地震似的，都快把楼梯震塌了！正说着，那男人醒来了，使劲揉下眼睛，定定地望着兰妮，就忽地一下站起来说，嫂子，兰妮嫂子，我可找到你们了!那男人身材魁梧，面色红润， 目光急切，穿一身灰旧却很干净的衣服。

兰妮怯怯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那人的眸子里顿时滚出泪水。声音哽咽地说：嫂子，我是5年前那个被蛇咬的农民，我的命是你家大哥救下的，当年我媳妇连句谢谢的话都未说。

兰妮一下想起来了，5年前，丈夫重感冒去医院打针，有一个农民，被蛇咬了，全身青紫，咬得很重，因拿不出1000元的押金，医院不给救治，全家在医院的走廊里拼命哭嚎。围观的人都说，这人不行了，救也白救。丈夫最受不了这种事情，特别是农民，因丈夫插过队，对农民有特殊的感情。丈夫就从兜里掏出1000元钱对他家人说，别哭了，快救人吧！他媳妇抢过钱背起他就往急救室跑……以后的事情兰妮和丈夫就不知道了。如今，这个被蛇咬的农民忽然站在兰妮的面前，让兰妮难以置信，眼前这位身材魁梧、肤色健康、目光炯炯的壮汉，与当年躺在医院走廊的那个全身青紫的农民判若两人。

兰妮打开房门，那人把一只很重的麻袋提进厅来，咣当一声放到了地上说，嫂子，我叫王志财，当年已经被阎王爷抓进了地狱，差点被蛇仙夺了小命，是你家大哥给我交了押金医院才抢救我。我打了三天针意外地活了过来。回家后又休养半年。第二年我就能下地种田了，这两年年景好，中央给农民免了税，我种的苞米卖了两万多元一半还了欠亲戚的饥荒，一半留做来年买种子化肥，明年我还琢磨盖新瓦房，家里的小日子又渐渐地起来了，可我—直都没有忘记大哥大嫂的恩情，我们全家人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你们，我真不知咋样回报你们的救命之恩。前几天我刚刚杀了口猪，我就给你们留了一个后肘，我媳妇又将大黄米筛了又筛轧了又轧，专门给你们包上两屉粘豆包，俺知道对于城里，这也不算啥好玩意儿，可是这些东西是俺们全家的心意。另外，俺媳妇一定要我还大哥那1000元钱，不还这钱，俺们全家无法安生。王志财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在了茶几上。兰妮说，志财兄弟，当年你大哥帮助你时就没打算要你还钱，他这个人是只愿施舍，不要回报的。

这时，丈夫进生从外面回来，王志财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大哥，我是王志财。当年，是你救了我的命，现在，我给你叩头来了!王志财说着，就在地板上咣咣地砸着头颅。

进生望着兰妮说，这人谁呀?兰妮说，他是5年前你在医院被帮助过的那个被蛇咬的农民。

进生一下想起来了，惊讶地说，兄弟，你真命大，快起来，叩什么头哇!都啥年代了?

可无论进生怎样扯拽，王志财就是不起来，将头使劲往地板上砸，不知砸过十几下，还是几十下，王志财的前额已淌下血来，殷红的血流慢慢地浸过他的前额，淌到腮边和耳际。

进生说，志财，这是何苦呢!大难不死更要珍惜自己，弄破了头，感染了咋办?王志财说，大哥，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已经多活了5年，我现在就是死了都无憾无悔。

兰妮说，志财，说些啥呀!好容易逃过了鬼门关，可别再说死呀死的，快去卫生间洗洗头脸。王志财说，大哥、嫂子，你们看我这模样像不像杀人犯，你们有仇人吗？我过去是个懦弱的男人，中学毕业后，还梦想当诗人，写了许多狗屁诗，未发表一首。经历这场灾难后，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人死过一回就什么都不怕了。如今有谁欺负了你们，我就去杀他，我就想用我这条生命回报你们的大恩大德。

王志财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说，大哥，我还为你写了一首诗，准备投到报社表扬你。说着，王志财就朗

诵起来：

有个好人叫李进生，

做好事他不留名。

当年俺被毒蛇咬，

无钱医治快丧命。

李进生给俺一千元，

医院才肯救俺命。

李进生啊李进生，

你是好人不留名……

进生边听边乐，最后一把抢过那张纸说，好诗，就是不能发表。王志财说，大哥，我琢磨了半年，才写成一首好诗，咋不能发表?进生说，佛家言，但做好事，莫问前程，听了你做的诗，知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很感动，继续努力就是，要啥表扬啊！王志财感动得无话可说。

说话间，兰妮已弄好饭菜，打开了一瓶山沟白，进生和王志财就喝了起来。进生问王志财家种了多少亩地?生了几个孩子?养了几头猪?是不是还有只看家狗?王志财说，俺现今种了20亩河滩地，包了5亩果树林子，孩子一丫一小，大的8岁，小的2岁。养了4头克朗，一只老母猪，一窝猪仔，100多只獭兔，个个膘肥溜壮。两条看家狗一个叫伊丽莎白，我当教师的妹子起的名，是全村最漂亮的小母狗。一个叫泰森，曾咬死过一条狼。进生乐了说，好狗，比泰森厉害。以后不用进生问，王志财就滔滔不绝地白话下去。

王志财说，种地农民是不惜力气的，可是每年春天都担心买了假种子，买了假种子一年的收成就完了。

志财说，农民还怕干部卖地，地种得好好的就卖给了开发商，农民得不了几个钱，却失去了踏实的日子。

志财说，半村人出外打工，年底一些人空手回来，打工不给钱啊，城里的老板太黑心了。

志财还说，村里的乡棍谁也惹不起，人家哥五个、哥六个，叫五虎六将，你小门小户人家就得给人家进礼，求个平安。村长大都出在五虎六将人家，人家势力大，不选人家，就是找打。

志财说……志财喝多了，说话大舌头了。兰妮怕他吐了，把痰盂放在了他脚前。

志财说，嫂子，没事，这才哪到哪呀!我今个儿高兴。进生阻止了兰妮说，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他到接待处住。

夜幕四合，天渐渐黑下来了，进生提起志财的麻袋，叠好，装进了他的挎包，将茶几上的1000元钱数了数，从兜里又掏出两张票子一起揣入了志财的内衣。兰妮找出—包不穿的衣服，有的是她买了不喜欢还未上身，就都装入了志财的挎包。做完这些，进生给司机打电话，要司机送志财去处里对外接待室。明天一早，送他上车站，给他打张火车票。

2

接连几个春节，王志财都扛着麻袋登门，麻袋里装着猪肉血肠花生粘豆包等乡下特产来看进生和兰妮。进生就一定与志财边喝酒边聊乡下的话题，进生做过知青，特别难忘那段艰苦的岁月，他们常常聊得特别沉重，也常常聊得开心大笑，志财就在那沉重与开心大笑中喝得酩酊大醉，被进生的司机送招待所住上一宿。家里两间卧室，他们夫妻一间，儿子一间，外人是无法住的。当然，每次进生都将几百元钱揣入志财的衣兜，并带上兰妮早早买好的节日礼物。第二天，志财就满载而归地荣归故里。进生每次与志财聊过后都特别的开心，都会神清气爽地说，以后去志财家住几天，睡睡土炕，亲亲村狗，找找当年的感觉。

这年秋天，正当丰收的季节，一件令进生和兰妮高兴的事情不期而至。进生的单位分了集资房，价格优惠不说，面积一百四十平米，三室两厅，比原来的住房大出一半。这使兰妮久久地欢欣鼓舞，欢欣鼓舞过后就是如何装修房子。进生工作太忙指不上，装修房子的大事就责无旁贷地要兰妮挺身而出，兰妮就信心百倍地要将新房装修得气派豪华，并装修出文化和品位。

兰妮将美容院委托妹妹照看，投资8万元与一家著名的装修公司共同设计出装修方案，并签下合同。然后就天天在新房中监工，稍不如意，就让装修公司返工。整整一个半月，在兰妮的精心监督下，工程圆满竣工。望着装饰一新富丽堂皇的新房，兰妮觉得特别的幸福，巨大的成就感洋溢在她的心头，这是她一个多月的心血和杰作，也是她和进生奋斗了二十年的财富和回报，她当然感到特别的幸福。

过了秋天就见瑞雪飞舞，兰妮的心情也像那飘飘的雪花一样飞升。装修后的新房晾了一月，清除了油漆中的甲醛，兰妮和进生就择个吉日，在一阵爆竹声中搬进了新房。晚上，关上房门，他们望着全新的红木家具，欧的雅布艺沙发和意大利进口面料的窗帷，兰妮和进生都有些陶醉。这一直是他们梦想中的楼阁，过去只在影视中欣赏过这种富丽堂皇，如今却已身在其中了。这一宿，兰妮和进生是在飘飘欲仙中做完那事入睡的。夜里，他们都梦游到了天宫，兰妮梦见了七仙女，进生梦见了如来佛。

第二天进生早早上班，儿子高兴地上了学，兰妮不想去美容院，她还陶醉在新家的温馨中。兰妮将新房的地板家什又细心地擦拭一番后，就打开崭新的液晶电视，躺在客厅中的布艺沙发中歇息。阳光从朦胧的七彩窗纱中柔柔地倾泻进来，酥酥痒痒地爬过她的脸和脖颈，定格在鱼儿遨游的玻璃鱼缸上，于是新房更显得豪华和明亮。兰妮合上双目，尽情地享受着自己打拼多年的胜利果实，她的身心就摇摇欲仙地飘到了童年梦境中的花果山。那里仙桃累累，群猴跳跃，一只可爱的小猴送给她一颗又鲜又大的桃子，她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响声，猴们顿时逃之夭夭，那满山的桃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妮一下醒了，从甜甜的梦中醒来，想想刚才的梦中情景就倾心地笑了起来。这时，咚咚咚，真的有人在敲门。谁呀?兰妮有些不悦，就懒懒地开门，却见王志财领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站在门外。王志财一脸兴奋，背上仍然背个大麻袋，见到兰妮推了一把身边的女人说，快问兰妮嫂子好!又对两个孩子说，问兰妮阿姨好!然后就一脸灿烂地说，嫂子，进生大哥打电话给我说，你们搬了大房子，这回有地方住了，我就把弟妹和孩子都带来了，在你家住上几天，好好逛逛城!王志财说着，像到了自家一样，从背上卸下麻袋，照直送到了厅中。又招呼他媳妇和孩子，快进来呀!接着，王志财就大叫起来，我的姥姥!这咋像进了皇宫啊!进生大哥说，这房子的装修是嫂子设计的，嫂子你不愧是美容师呀!瞧这大鱼缸里，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鱼，赶上海底世界啦!

王志财带着一家人在新房里一惊一乍地看看这，看看那，高兴极了，两个孩子哇塞哇塞地跳了起来。他们没有脱鞋，外面飘着小雪，他们的鞋上沾着雪花，—进屋就化了。他们那湿湿的鞋子踩到崭新的地毯上，踩出了肮脏的脚印。此时，兰妮整个人都傻了，从打她在门口见到王志财那一瞬间，兰妮的神经就像遭到了电击，一阵阵短路，说不出话来，心像被一群马蜂蜇了般疼痛。王志财全家每在地毯上前进一步，兰妮的心就像被鞭子狠抽了一下，被马蜂又蜇了一口。当地毯上出现一片肮脏的鞋印时，兰妮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最后，兰妮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志财、弟妹、你们和孩子把鞋脱了吧!看，地毯都踩脏了!

嫂子，对不起，志财媳妇连忙叫住两个孩子脱鞋，自己也把鞋脱了下来。王志财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我大哥他们招待所也铺地毯，就不用脱鞋。听说，好地毯不怕踩。

兰妮说，人家有专业清洁工。

王志财不太情愿地脱掉鞋子说，嫂子，我们还没吃饭呢，孩子饿了，给我们弄点吃的吧!嫂子，我今年给你们背来两个猪后肘，够你们吃一春的。王志财说着就去解麻袋，脸上现出无限的炫耀。

此时，兰妮的心一阵阵颤抖，像要爆炸。面对王志财一家人对新房的无礼，她真有一种被土匪袭击了的感觉，可却无法发作。只好强做出快乐的样子说，你们先喝点纯净水，我给你们煮饺子去!还有现成的香肠火腿!

兰妮将预备年三十吃的饺子煮了5袋，又切了几根香肠火腿，炸了一盘鲜虾，一盘鱿鱼，炒了两个青菜。

志财全家坐进了新房的餐厅，又是一番惊讶，餐厅顶棚上吊着一盏橙色菊花灯，点亮后，屋子里一片火树银花，欧式酒柜里摆放着两瓶法国人头马和俄罗斯白兰地，透明的餐桌及银色餐具让志财一家人更是目光迷离。志财的媳妇就更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志财在老婆孩子面前摆出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大毛，二毛，快吃饺子吧，这是兰妮阿姨家，还客气啥呀!爸爸每次来都和你进生叔喝两盅。志财说着就先坐在了椅子上，抓起筷子夹起了饺子。志财媳妇和孩子就也坐下吃起了饺子。志财吞下几个饺子说，嫂子，你给我弄点酒来，大哥不在家，你陪老弟整两口吧!

兰妮说，你一个人喝吧!嫂子从来不喝酒！兰妮说着开了一瓶竹叶青，递给了志财。志财就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喝起来。边喝边对老婆孩子说，你们进生叔做大官，你们兰妮阿姨挣大钱，他们可善良了，对咱们特别好，不像别的城里人瞧不起咱农民，老爸的命就是他们救下的。志财媳妇和孩子就冲兰妮投来感激的目光。

吃过饭，兰妮又为他们泡了一壶铁观音。这时，兰妮的心特别的别扭，这刚刚装修一新的家被志财一家这么可劲地造巴，兰妮别提多心疼啦!可更让兰妮犯愁的是，志财说他们全家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逛逛城!这叫咋回事呀，倒是谁欠谁的呀!兰妮再不能犹豫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住在家里。可进生单位这几天开会，招待所已住满，兰妮就更加不知所措，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招数。

这时，王志财已经带着老婆孩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起来，并对老婆说，咱俩住这个朝南的屋正好，你腰疼，睡南屋。两个小崽子睡那个儿童房，一会儿他们家小刚放学回来，他俩和小刚睡在一起。王志财已俨然成为了这套房子的主人。

兰妮的心更加疼痛和紧张，并迅速地思索着拒绝他们的理由。终于，兰妮想出了主意，一个拒绝外人住在家里的最好的主意。此刻，兰妮觉得自己绝顶的聪明，简直是天才。兰妮抑制住自己的满腔兴奋，看着志财和他媳妇慢慢地喝茶。兰妮就掏出500元钱，又将两身崭新的儿童装放在了志财的面前说，志财，嫂子就不留你们住了，嫂子家从来没留过外人住。一会儿，嫂子送你们去招待所。

王志财顿时傻了，眼睛瞪得要流出泪，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嫂子，这些年你对我们像亲人一样，我们是外人吗?

是呀，志财，本来，你们不是外人，可是嫂子有病，没法让你们住在家里。

嫂子，你有什么病，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也没听大哥说过?

嫂子这病就是没法说的病，也就是不能让别人住在家里的病。这种病一到夜里就犯。

嫂子你快说到底是啥病啊?

梦游症!兰妮使足了力气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心里特别痛快，特别得意。又说，这病就是半夜像做了梦，人就不知不觉地起来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哪个房间。你看，我们家哪个房间的门都没有锁，你说我这病能让外人住在家里吗?本来，我这病是不想告诉你们的，也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可今天你们要住下，我才不得不说。兰妮说着，把钱装入志财媳妇的背兜。又说，这样吧，你们喝过茶我送你们去旅店，明天我陪你们去逛街。

王志财顿时一阵愣痴，脸上的兴奋和快乐瞬间消失了。痴愣好一会儿说，嫂子，那就不麻烦你了，我们坐车回去了，现在走，还能赶上最后一趟大客。

那你们不逛城了?

算了，以后再说吧，玉芬、大毛、二毛快穿鞋，咱们回家吧!

王志财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大毛、二毛说，爸爸，俺不走，俺们还没逛过城呢!

王志财说，改天爸爸再带你们来!

兰妮就先冲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塞给司机一百元钱说，送他们去鸡洼乡。

王志财全家坐进了车里。志财和他媳妇拉住兰妮的手说，嫂子，再见。说着，王志财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兰妮的鼻子也酸了起来，心有些软，可不行，一软下来，新房就倒霉了。兰妮就硬起心肠与志财全家握手说再见。

出租车开走了，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苍茫的人流中。

兰妮的心一阵轻松，又一阵失落，随着夕阳西下，却变得格外沉重。

3

王志财全家刚走，进生就回来了。进生一眼看见了搁在客厅里的麻袋，就惊喜地说，是不是志财兄弟来了?前几天我给他打电话说，咱们搬了大房子，让他把弟妹和孩子带来住几天，他人呢?

兰妮沉默了一会儿说，走了。我给他们拿了500元钱，还送了他们许多东西。

你怎么让他们走了?他们本来要住几天的，志财家虽然离城市才50里地，可他的老婆孩子从来没逛过城。

兰妮一时语塞，可憋闷了半天的心情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源头，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原来你是罪魁祸首，你把他们全家勾引来的。他们根本不懂城里的规矩，进屋连鞋都不脱，一双泥脚踩在新地毯上，心疼死我了，你知道，我当时差点哭了。这是我们多年血汗的积累，咋能让他们这么造巴!我实在受不了。

进生说，兰妮，他们只是生活习惯与我们有些不同……

此时，兰妮也觉得这样对待王志财一家有些过分。打送走志财一家后，兰妮就感觉特别的失落，心头像有异物堵塞得有些疼痛。其实，志财一家来住上几天，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就是多些洗洗刷刷，自己是不是有些心胸狭隘……

那天夜里，兰妮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真的得了夜游症，半夜起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游走。她的脚下那么柔软，身体是那么轻松，似乎要飘起来，一直飘到了花果山。山上有许多果树和玩耍的猴子，还有看不够的风景。忽然，她看见王志财一家正在山上摘桃子，王志财说，嫂子，我承包了这座荒山，专种延年益寿的仙桃，保佑你和进生大哥长生不老。

兰妮醒来时，天色大亮，兰妮依然沉浸在那浪漫的梦境中，突然，门铃响起来，进生打开门时，王志财的大嗓门响在厅中，大哥，我给嫂子送药方子来了，俺那圪垯有一个老大夫，他祖上是宫廷御医，专给皇后妃子治夜游症的，几服药就去根……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