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何以走到边缘

2012-04-29 00:00:00贾爱军
北京文学 2012年1期

中国当代诗歌已背离了中国的文化和价值取向,从而被大众所摒弃。而并非像某些先锋派的主张: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正处于天才不被认可的发展期。

中国诗词曾一度是中国的象征,是中国文化的骄傲,是中国大众言谈话语的品位,是中国科举考试的出彩部分。而如今却成为个别小众的自娱自乐和孤芳自赏,甚至成为不务实业、性格缺陷乃至另类的代名词。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究竟何来?

对于古典诗词,古今中外都普遍认可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学价值和文学价值乃至其文化价值。当前,诟病最多的便是现代诗歌。现代诗歌的确立应该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之后,开启文化乃至文学的西化之路,最典型的标志便是白话文。

殊不知,机械原理长于模仿,心灵情感怎好勾画?从理论上说,科学可以没有民族性,但哲学和文学定有民族性。讲哲学不能离开哲学史,讲科学则可以离开科学史。

当然,一个事物的存在常有一定的客观性。白话文运动之所以蓬勃发展,还有一个内在的根本需求,便是言文合一。中国古时的八股文在不断地演变和发展中越来越成为为文而文的一种方式,离大众的生活和言语越来越远,从而造成思想精神与生活的两相背离。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中国,虽然西学刚刚大规模开启,但当时的社会结构普遍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尤其是知识分子更是经过严格而系统的私塾训练,具有广泛而深入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以知识分子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其首选成功的应该是小说,其次是散文。

其实,小说的白话进程自古有之,并非始于新文化运动,中国四大名著就是白话小说的演变和成功范例。严格意义上说,散文和诗歌也不是始于新文化运动,只是这场运动把白话从辅一下提升到主的地位。

20世纪30年代,学贯中西的冯友兰在其《理想人生》中指出:“在新文学作品中,新诗的成绩最不佳。因为诗与语言的关系最为重要。作新诗者,将其‘欧化’后,令人看着,似乎是一首翻译过来底诗。翻译过来底诗,是最没有意味底。”

冯友兰先生进一步强调:“只有从中国人的历史、中国人的生活中,生出来的文艺,才是中国底,亦唯有这种文艺,对于中国人,才可以是活底,中国人的生活现代化了,所以中国底文艺亦要现代化。现代化并不是欧化,现代化可,欧化不可。”

笔者以为,当代诗歌正走在一条隔断历史并必将被历史所隔断的路上。这源于当代新诗的根在国外。当下的新诗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遵从西方的诗歌流派并以此为先锋。由此而来,中国新诗的发展很大程度取决于翻译体,而翻译的文本则以意译为主,这无形中丢失了其翻译的文字特色和行文技巧。形成音译则看不懂,意译则韵味空。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而当今诗歌无异于折翼掘根。

翻译对于原创来说脱离了创作的土壤和环境,也缺乏创作时的状态,充其量是形似终究难以神似。有一个形象的比喻:翻译工作恰如嚼饭喂人,一个人若不能自己嚼饭,就只好吃别人嚼过的饭,不过经过这么一嚼,饭的滋味和香味肯定比原来乏味多了。试问:当今中国改革开放才三十多年,术业有专攻,时下有几位诗人是学贯中西且无障碍行走在中西文字和文化中人? 更何况常言道:诗不可译。

以笔者粗浅的知识而知,世界上除了法文的字声韵味不足外,其余文字均有韵律,且西文古典诗歌是押韵的,近代诗歌也讲究韵味。

令人忧虑的是:当前的普通民众在经过“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国传统文化意识相对薄弱。如若在此基础上,过分强调西学,一来对西学没有比较,难以取舍;再者容易形成照搬照抄,甚至断章取义,缺乏个性和鲜明、系统的主张。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西方与中国从远古开始延续至今的意识形态的不同。即使西方的上帝认为自己的目光笼罩了整个世界,但《圣经》的世界里并没有东方中国,更没有汉语和汉字。君不见,西方从绘画到文学到音乐,可以不假借任何自然之物而独立书写,比如纯人体绘画;而同样的绘画,中国则必有山川树花等自然。西方的诗歌可以通篇以我为始以我为终,而中国诗歌则会将自然作为情感的背景乃至突破口,寓情于景,且有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中国人讲究“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

中西诗歌最根本的分歧在于三点:文字的不同源、哲学的不同根和文化的不同脉。

从文字上说,世界上唯有中国文字是衍形字,而西方文字则是衍声字,所以用西方文字写诗充其量相当于中国用汉语拼音写诗。但所有的当代新诗作者却用汉字书写汉语拼音的内容。一个明显的弊端是丢失了中国文字的韵味和美学符号乃至字里行间的象征意义。

据历史学家研究表明,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天生是独立的,融合和交往是他们诞生以后很久的景象。世界文字的起源由西向东依次为:古埃及象形文字、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印度哈拉本文字和古代中国甲骨文。其中三种都被掩埋和泯灭,唯有汉字在人类史上从未间断地书写了五千年。

而当今席卷世界的字母文字(衍声字)的源头则是22个腓尼基字母(即象形字的发音符号),并由罗马帝国的进一步改良和统一而成拉丁文和希腊字(腓尼基字母的进一步演变),这就是西方文字和语言的起源。

世界汉学家卫三畏在其《中国总论》中提醒世人:“一旦废止汉字,改用字母去拼写方言,中国将不复存在。”

汉字的声音效果天然蕴涵一定的情感倾向。比如:阴平调的特色是高亢;阳平调的特色是轻扬;上声调的特色是柔软含蓄;去声调的特色是刚硬。中国古代的诗人巧妙地将声高与节奏组合起来,形成诗的旋律。

五四运动之前,中国哲学与中国诗词合二为一。从《诗经》一路走来的中国诗词,一直带有鲜明的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佛教是哲学之一,早在鸠摩罗什翻译梵文时就将教义翻译成偈语,其实,偈语就是诗词。细究其因,西方的哲学连着科学,东方的哲学导入诗歌。

从文化上来说,中国文化的有文字记载大约是仓颉造字之后,但中国文化的始源集成乃是《易经》。中国文化讲究含蓄、静思等内容,在于中国文化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合一。不像西方的二元论,精神一元,物质一元。从西方文化得出的生存观是对的哲学,从中国文化得出的生存观是好的哲学。

前贤相望,史不绝书。曾将“进化论”引入中国的严复强调:“他日中国果存,必恃数千年旧有之教化。”

基于以上突出的三点,笔者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已背离了中国的文化和价值取向,从而被大众所摒弃。而并非像某些先锋派的主张: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正处于天才不被认可的发展期。

中国的诗歌一定是中国文化的一脉相承,中国诗歌不仅古代乃至未来都将是中国人鲜明的文化标志,我们期待着。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