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金贵,大舅当了官,其书法也价值连城,四处蹿红,但一夜之间这些书法却消失了。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写了反动标语,可他却感觉枉冤。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舅是外婆她们那个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外婆她们那个村不算小,有三百多户人家,在村一级行政区域中,还算得上地大物博。但外婆她们村最多只能说地灵,却无法与人杰相联系,因为外婆她们村既没有出过一个有影响的人,竟连中专生也没有一个。大舅考上大学,就像山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一下子金贵得不得了。大舅不但成为整个村子的骄傲,更是外婆家的骄傲。大舅的荣光,还把因三姨与小姨的烂事而压抑着外婆一家的阴霾驱散得一干二净,争回了面子。
正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大舅家的祖坟发热了,大舅在外婆一家人热切的等待中大学毕业了。大舅大学毕业后被幸运地分配到县委办做秘书,一个山里娃走进了县委办,成天跟在县委书记、副书记身边跑,这对于一个普通山村和普通的家庭来说是何等的荣耀啊。尽管大舅在县委机关里还不敢把腰板挺起来,或者说走路脚不敢踩重,放屁都得忍着,这些事外婆她们及村子里的人当然是不会清楚的。她们想象的大舅也是像戏文里县太爷身边的人一样,吆五喝六,威风八面,想怎么抖就怎么抖。因此,外婆她们在大舅仍然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时,已经先昂首挺胸,神气十足了,摆起了官老太太的谱。
大舅似乎不给外婆家争足面子誓不罢休,大舅进县委办不到二年的时间,就被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成为县委办和县府办中最年轻的一位副主任,对此在整个县委大院都成了一个谜。其实大舅的突击提拔是缘于书法,这一点大舅没有向外透露一点信息,大舅知道有些事一旦泄露,就会毁掉自己的前程。
大舅的书法最早的启蒙老师是外公。外公是上过私塾的,又工于行楷,每到除夕前几夜,外婆家就如戏场子一样,热闹开了,大人小孩一批批地涌进来,手里拿着红纸,都是来叫外公写春联的。每到这个时候,外公就神清气爽,精神闪烁,然后是根据各家的特点写出各种各样的对联,写到满意处还会捋须晃脑,朗读一番。虽然这个时候外公总要倒贴上墨、笔,有时还要赔上红纸,但外公愿意,喜欢在这种满足中独自陶醉。那时候大舅还小,只能给外公做一些研墨割纸之类下手活。但一年年一次次的耳濡目染后,大舅幼稚的童心有了跃跃欲试的萌动。外公为大舅的勤奋好学很高兴,就为大舅买了一些粗纸,并手把手地教起大舅学书法。大舅对书法情有独钟,学得很认真,悟性也高,不出二年,大舅能替代外公给村里人写春联了。大舅的举动惊羡得一村人啧啧赞叹,外公看着瘦小身材的大舅把狼毫挥得潇洒自若,心里那乐犹如自己中举,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感到无限的幸福。这不但给外公以兴奋,也给大舅以鼓励,大舅就练得更勤了。
大舅读大学时也没有放弃书法,又偏偏碰到了那位教他中国当代文学的俞教授。俞教授在书法界颇有影响,还担任着什么书法协会副会长。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俞教授发现了大舅在书法上很有一定的基础和潜力,大舅就受到俞教授的赏识,俞教授主动将大舅收为弟子,精心调教,使大舅的书法艺术突飞猛进,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因为有了这个基础,再一次的偶然也就成了必然。书法为大舅的仕途作了铺垫。
进了县委办后,大舅很快投入了角色,他老到的文笔,诚恳的为人,受到了上下左右的赞赏,成为人人喜欢的人物。但大舅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仍然没有放弃练书法。每天中午,其他同事跑出去打扑克聊天时,大舅却关上门用旧报纸练书法。晚上人家都下班了,大舅不急于回家,大舅想,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办公室独自练一阵书法,以消磨时间。大舅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只要他一静下心来,对什么事都会做得有滋有味。因此大舅练书法练得很投入,练到很晚了才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
大舅的书法在同事中是很有口碑的,大伙儿就怂恿大舅去参加书法比赛。但大舅是个不喜欢张扬的人,大舅不但没有去参加任何书法比赛,连他练书法的事也不过是在小范围内流传。
让大舅的书法红杏出墙是在五一节那天。县委县府都已放了长假,大舅心想反正回家也没啥事做,还不如趁这几天大伙儿放假了,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会议少,要做的事并不多,静得下心,有助于他多练练书法。大舅就像正常上班一样到了办公室,先擦拭着办公桌椅,拖了地面,把办公室里该整理的都整理了。然后心平气和地铺平报纸,倒上墨汁,清闲悠雅地练起书法,还偷偷地学起那些老学究,左右晃动着脑袋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寻找自己作品中的毛病,接着又是练笔。但事情往往会在无意间滋生变化,正在大舅练得出神入化时,县委的宋副书记去慰问一线员工回来了。不知宋书记哪根神经搭上了,鬼使神差地想看看办公室里还有没有人坚守岗位。宋副书记一间一间地扭门锁,越扭宋副书记的热情消失得越多。在宋副书记将要失望时,他发现了大舅那个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宋副书记打开门时看到大舅在挥毫疾书,在大舅的腼腆不安中宋副书记走过去看大舅的作品。宋副书记看了大舅的作品后,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大舅,说:你的功底不浅啊。大舅有些受宠若惊,他想不到在不经意间会受到宋副书记的赞识。大舅一阵谦虚后说,宋书记过奖,我只是在学习阶段,谈不上功底的。大舅猛然想起宋副书记是个书法高手,很多场合都有他的墨宝,大舅赶忙接着说,宋书记您是行家,请您多多指教。宋书记不是那种爱拍马屁的人,听了大舅不含半点马屁的诚恳又谦虚的求教声,心里熨帖得很,就坐下来,喝着大舅为他泡的大佛龙井茶,与大舅推心置腹地聊起书法来。从流派到运笔,从匾额到拓片,谈得十分投机。临走时宋副书记拍拍大舅的肩膀赞许地说,后生可畏啊,以后再聊。就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宋副书记来电话把我大舅叫到他办公室去的时候多了起来。宋副书记这种过分的亲热,惹得大舅的很多同事眼红。随之在不到半年的那次干部调整中大舅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惊得县委办和县府办的老少爷们儿一个个目瞪口呆,摸不透大舅的来历。而且在宋副书记的鼓励下,大舅开始参加各种书法比赛了。先是县里,后是市里省里,有时也参加全国赛,还屡屡获奖。书法界还为大舅举办过几次研讨会,有几次宋副书记亲自参加了。大舅成为书法界的一匹黑马。宋副书记也因此常以伯乐自居,在很多场合都说我大舅的书法成就与他有很大的关系。我大舅当然不傻,巴不得宋副书记到处做这样的广告,一个从农村来的青年能傍上谁?宋副书记自愿做大舅的大树,大舅就顺着宋副书记的杆子爬了,就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称为宋副书记的门生了,这就是大舅鸿运畅通的原因之一。在不久的县领导换届时,宋副书记的那个“副”字不翼而飞。宋书记坐稳自己的宝座后,没有把我大舅的这匹千里马遗忘,宋书记一锤定音,我大舅也就顺顺当当地成了县财政局副局长,不出一年又变为局长。
大舅成为财政局长后,为报答宋书记的知遇之恩,工作十二分卖力。业余时也更加痴醉于书法,大舅认为书法是他仕途的阶梯,他什么都可放弃,就是不能放弃书法,即使讨饭了也不能放弃。大舅的书法艺术已是很有些名声的了,因此,上门求墨宝的人络绎不断。大舅开始时好言相劝,委婉推托,不肯轻易出手。但这些人的软磨硬泡功夫一流,缠得大舅无法脱身,大舅觉得有点身不由己。给题吧,自己太张扬了不好;不题吧,人家以为你架子大,看不起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大舅左右为难时,还是宋书记鼓励了大舅,宋书记说,帮人家写一点是好事,也证明你的艺术被人承认和接收了。大舅听了宋书记的话,顾虑顿消,放开了束缚,卸下包袱大着胆子为各类人题字。大舅除了为一些好字者题写了客厅书房悬挂的条幅外,接下来是桥名店名,还有的是墓碑的葬文。在不长的时间里,县城的很多人家都有大舅的杰作,很多商场酒家都改用大舅题写的匾额,整个县城刮起了一股以拥有大舅的字幅为雅的风。
大舅在那个稍闲的晚上,曾带着大舅妈逛街,大舅他们发现小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大舅的题字,那时的大舅很有成就感,自我感觉头上有很多耀眼的光环笼罩着他。大舅妈也为能嫁给这么一位既有权又有品位的老公深感自豪,为此大舅妈像掉在蜜桶里一般甜美,连发出的笑声也是一股浓烈的蜜味。她不顾大街上穿梭的行人,情不自禁地在大街上搂着大舅送给他一个热吻,搞得大舅既感动又有些难为情。
大舅的晕眩是短暂的,他很快就静下心来了,大舅就会理智地想一些书法之外的事或者说与书法只有那么一丝牵连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写了那么多字幅流向了何处?大舅细细一想,这些求字者大多是些发了财的大小不一的老板,即使是那些排不上老板号的人也会转弯抹角地托人来求字条。另外还有一些喜欢表现自我和积极向领导靠拢的人,这类人在得到大舅的题字后,会赞叹得五体投地,还会很夸张地说,哇,龙局的字是王羲之再世,是当今书法界之酋首啊,等等一些谄媚之语。这话是违心的还是发自肺腑的,连大舅也搞不清楚,但这些求字者最后都会拿出很丰厚的酬金,大舅见了一个个厚厚的红包,人会发哆嗦。因此大舅只收赞美声,对酬金他是无论如何不肯收的。这是大舅的原则,否则大舅会不高兴。对那些顽固不化要想借机献殷勤的人,大舅十分反感,他会夺过那些墨宝撕个粉碎,也由此堵截了那些想投机钻营的人的门路。大舅的人格和这种作风,也是宋书记十分赞赏的,换句话说,这也是宋书记器重大舅的原因之一。对于那些同事朋友的题字,大舅会感到很轻松,因为他们不会那么庸俗,他们的交易也只是属于文人人情一幅字的那种。
尽管对大舅吹吹擂擂的人越来越多,但大舅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在得意中没有忘形,他常常会谦虚地不耻下问,而且是显得很真诚,也是学生味十足地时不时向宋书记求教。后来宋书记调到市里担任了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大舅还会借开会汇报工作之便,向宋书记讨教。
大舅在仕途上正春风得意马蹄疾时,大舅这匹千里马失蹄了,大舅的失蹄也是与书法有关。
大舅被县委马书记叫到他办公室时,大舅还以为对他的工作有新的安排,这风已吹了一段时间了。因为宋书记现在是市委副书记了,正属当红的一类人,大多数人普遍认为大舅作为宋书记的得意门生,前程肯定如日中天了。因此大舅将被提拔为副县长的风声早已在全县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当大舅看到县委组织部阎部长时,大舅更加相信是工作变动的事。但当大舅看到纪委的蒋书记也在场和马书记的脸色,还有阎部长和蒋书记异样的热情时,大舅知道说不定要出什么事了。但大舅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大舅马上调整了心态,显得十分坦荡。马书记仍然不失客气地叫他坐下,寒暄一下后,纪委的蒋书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大舅讲了一下。大舅听得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蒋书记讲的就是他的事。蒋书记告诉大舅,大舅写了一幅抵触党的字幅送给了朋友,这位朋友把这幅字寄给了县纪委。大舅听了十分惊奇,好像蒋书记说的话根本不着边际,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一个县委书记,一个纪委书记,外加一个县委组织部长,总不至于有闲来共同对他开玩笑吧。大舅觉得问题来得太唐突,也太荒谬,大舅就谨慎地对马书记他们说:我从一个穷山沟出来,是党和组织培养了我,我只会对党和组织一片赤诚和感激,我怎么会对党有抵触情绪呢,会不会有人对我恶意攻击呢?蒋书记说,开始时我们也这么想过,但最后我们都否决了。组织部阎部长拿过马书记桌上那幅已经装裱过的字幅,打开来,对大舅说,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大舅急切地看那幅字,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字是大舅的笔迹,但大舅的记忆中确实没有写过这字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舅有口难辩,只感觉四周似有无数支冷箭嗖嗖地向大舅袭来,大舅的汗毛竖直,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马书记虽一直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他对大舅的作为是非常地痛心疾首的。大舅此时已百口难辩了,但大舅还是拿过那幅字仔细地辨识,企图从画中找出一点破绽。大舅看了很久很久,他慢慢地把字幅放到茶几上。这时马书记他们三双眼睛盯着大舅,等待着答案。
大舅被马书记他们的目光威逼得几乎窒息,似感到有把无形的暗森森的刀从的后脊梁像老农犁似的将自己剖开,并直捣他的心脏,大舅痉挛了。大舅稍为镇静后,说:这字是我的,但我没有写过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马书记听了大舅的话显得好笑又有些不满,马书记说:总不至于来问我吧?马书记叹口气说:文人就这毛病,一喝酒就容易出事。小龙啊,你是我县最年轻的局长,党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就这样放弃了,我为你为组织感到痛心啊。
大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马书记的办公室的,大舅只觉得天崩地裂,人像浮萍一样漂在水中,无处着岸。
大舅自出校门后是一帆风顺的,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对大舅是致命的打击,大舅几乎瘫倒。
大舅睡了三天三夜,待他下得床来时,大舅除了党籍保留下来外,已什么都没有了。大舅沮丧极了,他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想出这只黑手从何处伸来的。大舅自己也说不准到底为多少人题了字,反正是很多很多。但大舅掏空心思地想,也确确实实想不出给谁写过这种反动的东西,其实他也不可能写这种东西,大舅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会对党对组织不满吗?这连三岁小孩也应该知道,像大舅这样的人只会对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大舅即使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的。但大舅不清楚这人为何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这个人到底是谁?大舅一个个地筛选,连只聊过十来句闲话的捡破烂的麻驼背也想到了,大舅仍旧是一片空白,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每个人都是对他十分热情地点头哈腰,一个个都像是大舅的铁杆哥们儿,对大舅的忠诚是肝脑涂地的。那还会有谁能这般使坏呢?大舅头都想痛了,还是想不出,最后大舅就懒得想了。反正现在已经太迟了,说什么都没用了。组织上先让大舅在家休息几天,大舅想想也好,难得偷闲,就先休息休息吧。
大舅自出事后,已经没有心情再摆弄书法了,他就趁闲到街上去逛逛。大舅在位时很少有时间出门闲逛,现在反而成了一种休闲的享受了。大舅站在财富大厦广场上,点了支烟,悠闲地抽起来,他的心情略微好了点。大舅就像在风景区一样抬头观赏着广场上闪烁的霓虹灯,忽然发现,原来由大舅题写的那块巨型匾额没有了。大舅记得半个月前陪客人来时还在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难道自己刚刚出了点事,这匾就换了,难道人有这般势利,难道他们要的只是我手中的权而不是艺术?大舅的这个念头一出,他有了一种冲动,今天他想看看其他匾额是否还在。大舅就沿尚书街,状元路,御史巷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去。大舅的心冷到了极点,原来满街的招牌大多是大舅的墨宝,现在却都已被摘走了,一路过来没有见到一块被保留下来。大舅想这些人要他题字时,低三下四,好话说尽,托东找西找关系,寻门路,现在自己出事还不到半个月,却露出了另一副嘴脸,连他的字也像全是晦气不吉利似的。大舅在恚愤中想去看看那些一次次讨要的中堂字幅是否还在,他特意敲开了几家以往关系挺好的人家。主人见是大舅,脸上依然是热情有余,但当大舅的目光在四壁游移时,主人显得很尴尬地笑了。大舅心里有些涩涩的,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做法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何必要去强求人家依照自己的思路做呢?大舅就释怀了,不再与他们计较,这样一来,大舅的心情又轻松多了。
大舅落寞地游荡在大街小巷,大舅被“扑扑扑”的剁肉声惊醒,见是一家包子店,店面并不大,店内有一位男子在剁馅。大舅抬头看时,发现了这店的门上方挂着一块匾,这匾上的字竟是出自大舅之手,找遍了小城就只剩下这一块孤匾了。大舅忽然有些激动,他深情地站在店门前思忖着这店主是谁,当初怎么会与这么个小店题字呢?但大舅悉数调动了记忆细胞,也没有想出是谁,大舅就有心要去会会店主人,问问他为什么不把匾额换掉呢。
店主人是个瘦瘦的五十开外的小老头,他见大舅走进去,抬起头歉意地一笑,说,太晚了,没有包子了。大舅微微一笑说,能讨杯茶喝吗?小老头打量一下大舅,见不是那种坏人,遂停下手中的活,说,你坐吧,我给你泡一壶。
大舅喝着热气腾腾的茶,与店主人聊了起来。大舅知道了这店主人叫胡明,是县城东门外人,家里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念书,开销大,他们夫妻就进城来开店了。聊了一阵后,大舅就切入正题,问胡明那块匾怎么不换一下呢?胡明说,刚刚才换上的,还换它干么?大舅有些糊涂了,胡明见大舅诧异的目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这匾本来不是他家的,他家要叫这些名人题字是办不到的。胡明呵呵一笑,对大舅说,这匾是人家扔在垃圾箱里的,那天胡明去倒垃圾,看到垃圾箱上放着这块匾,他见这字苍劲有力,飘逸洒脱,加上这匾上的字与胡明的小吃店只是三字之差。胡明告诉大舅,原来的那块上面写的是“秀才巷风味小吃百年老店”,但胡明的小店名称叫“秀才巷风味小吃店”,胡明就锯掉了“百年老”三个字,重新把字匾衔接起来,虽然说这样短了好多,看起来有些比例失调,但毕竟成了胡明的“秀才巷风味小吃店”的招牌了。大舅又问,你认识这个写字的人吗?胡明摇摇头说,我哪能认得,不过这匾上有这个人的名字,我还只听说是个做官的。大舅苦笑笑说,听说这个人出事了,以前很多商铺用的是他题的字,现在都换了,认为他的字不吉利了,你怎么反而把他的字挂上去呢?胡明有些不屑地说,现在这世道就是势利,一旦这个人得势了,他的屁也是香的;一个人失势了,什么都是臭的。不过我们小老百姓没有这么多讲究,谁当官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用他的匾就是看他的字写得好,我管他当不当官,这些关我什么事?
大舅站在店门口,细细地端详了那块经过加工的显得不大协调的匾额,感到一阵亲切,也叹息不已。抬头仰望夜空,星星闪烁,大舅的双眼有些发涩,他的双腿有些沉沉的。
大舅的事还是宋书记插了手,在即将定性时,大舅仍没有办法负心地承认是自己做的。宋书记毕竟是精通书法的,在与大舅谈过几次话后,觉得大舅可能真的受到什么委屈。在宋书记的干预下,那幅书法作品送到北京一家权威鉴定机构作了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那幅反动的字幅的字是大舅的,不过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剪贴起来的,然后装裱,但其装裱的技艺相当高深,几可乱真。
大舅平反后,被调到市政府上班,并在二年后重新回到小县城。回到县城时,大舅已是县委常委兼常务副县长了,大家都猜测大舅现在只是过渡锻炼,大舅还是那颗正午的太阳,必将扶摇直上。各种依附的人就趋之若鹜,也因此大家又想起了大舅的书法价值来,上门求字的人多如苍蝇,说着各种恭维的话,信誓旦旦地大表赤心。但大舅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尽管他们说得地动山摇,大舅也不为所动,一一地婉言谢绝了。
那天夜晚,月光皎洁,大舅推掉了所有应酬,独自来到秀才巷的那家风味小吃店。店老板胡明开始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大舅提醒胡明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喝茶的事,经过细细一想,胡明终于想出这档子事了,也认出了大舅。胡明很高兴,给大舅泡了茶后问,来不来点酒。大舅说好,来瓶花雕。胡明切了盘猪头肉,炒了盘花生米,两人对酌起来,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待酒喝得差不多时,大舅忽然对胡明说,把店门口的那块匾摘下来吧。胡明先是一愣,接着说已挂了二年了,习惯了,还去摘它干吗,挂着就挂着吧。大舅说这匾是为人家写的,不是你的,让这个写字的人专门为你写一块。胡明摇摇头说,听说写这块匾的人又升官了,他吃了官司后,已不再为人写字了,据说县委马书记想叫他写幅字也被他拒绝了,何况像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连面都见不到,还指望他为我开戒写字?大舅抿口酒,呵呵地笑道,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字幅的话,这个人肯定就是你。胡明被大舅说得有些糊涂了,还愣头愣脑地看着大舅时,大舅对着内间屋叫道:老板娘,你去拿支笔和纸。老板娘在内室应答着,忙走出来,问胡明还要点什么?胡明说,这位兄弟要你去拿纸和笔。老板娘再次打量了一下大舅,忽然她惊喜地叫道,你就是龙县长?大舅没回答,仍是呵呵地笑。胡明听了老婆的话,不满地说,瞎讲,你怎么会说他就是龙县长?像龙县长这样的大领导会到我们的小店来?与我面对面地喝酒,我还没这福气呢。老板娘说,我刚刚在电视里看到龙县长在作报告呢。胡明就擦擦眼细细地打量着,惊疑地问,你真的是龙县长?大舅诡谲地笑笑,趣逗道,等下看看给你写的字就知道像不像龙县长了。
胡明确信大舅就是龙县长后,很是兴奋,又叫老板娘加了几个菜,再喝了瓶酒。胡明说,听说你已不再给任何人写字了,为什么还要为我破戒?是因为几年前的那壶茶吗?大舅听了深情地笑了笑说:胡老板啊,他们看中的是我龙某手中的权和他们所要的利,只有你看中的是我的字,你才是真正懂得艺术的人啊,你说我能不为你破一次戒吗?说完了大舅的双眼有点模糊了。
从此,大舅再也没有摸过毛笔,胡明的那块匾也就成了大舅留在小城的一块孤匾。
作者简介:
陈国炯,男,浙江新昌人,1964年9月生。做过县公安局宣传员,进企业后先后担任车间主任、企业报主编、宣传策划室主任、采购部经理、总经办主任等,现供职于浙江一家房地产公司。1990年代中期开始小说创作,在《北京文学》《雨花》《青春》《青年文学家》《当代小说》《金沙江文艺》《短篇小说》《青岛文学》《泉州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100余篇,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并收入《中学生一生必读的100篇情感小小说》,2007、2009《中国年度小小说》等作品集。
责任编辑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