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中的库尔德人:利用还是被利用?

2012-04-29 00:00:00李兴刚
世界知识 2012年8期

在中东几国跨境而居、一直梦想着建立一个自己的祖国的库尔德人,由于当前叙利亚的动荡局势似乎获得了一个新机遇:在充当相关邻国代理人并为之服务的同时,亦借此推进其民族主义目标。现在,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工人党已经在利用叙土间的裂痕,借助叙利亚政府的帮助展开武装活动。伊拉克库尔德人的领袖在一度犹豫之后,最终投入到叙利亚反对派阵营之中。一个是借助叙利亚政府,一个要反对叙利亚政府,这也表明库尔德人内部存在严重分歧。土耳其政府是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主要且关键的支持者,后者正在竭力说服前者,它可以控制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工人党。而在叙利亚本国的库尔德人,也已经组建了与叙利亚主要反对派“叙利亚全国委员会”相平行的机构——“库尔德民族委员会”。一般认为,“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是受土耳其和穆斯林兄弟会影响并很可能在后巴沙尔时代主导叙利亚的政治力量。

无论巴沙尔政权结局如何,这些跨境的库尔德力量将会使库尔德问题进一步地区化,使中东局势更趋复杂。

投靠巴沙尔?

库尔德工人党成立于1978年,主要由土耳其库尔德人组成,其宗旨是在地处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交界处的库尔德人居住区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斯坦共和国”。1980年库尔德工人党被土政府取缔后转入地下活动。尽管不断遭受土耳其政府的压力以及叙利亚前总统老阿萨德的驱逐威胁,但库尔德工人党还是在叙利亚控制和影响下的黎巴嫩贝卡谷地保有训练营地近20年之久。直至1998年老阿萨德和土耳其政府签署协议,叙政府取缔了在其境内活动的库尔德工人党,并迫使在叙利亚避难的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阿卜杜拉·奥贾兰离开叙利亚,最终导致奥贾兰在内罗毕被土耳其政府捕获。不过,伊拉克库尔德斯坦边境地区很快就成了该组织的临时避难所。自那时起,库尔德工人党就有了两个地区指挥部:一个是由强硬的穆拉特·卡拉伊拉恩领导的、位于伊拉克北部甘迪勒山区的指挥部,另一个是马尔马拉海中易马尔岛上关押奥贾兰的牢房。

自去年3月叙利亚开始出现动荡、叙土关系日益恶化以来,库尔德工人党意识到可以再次转向巴沙尔政权,以助其在土耳其境内进行跨境武装活动。正如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机构——民主统一党的一位领导人所言:“这是我们的历史机遇,我们有这种权利,我们正利用它。”

自叙利亚动荡以来,土耳其一直充当推动叙政权更迭的“急先锋”。而库尔德工人党以及民主统一党,甚至包括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也对土耳其影响力的日益增长以及其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忧心忡忡。他们担心,一旦亲土耳其的政治力量在叙利亚上台,他们的政治诉求将更加无法实现。因此,库尔德工人党和叙利亚政府在反对土耳其方面拥有共同利益。

伊拉克库尔德人的纠结

此外,伊拉克的库尔德政党也在叙利亚库尔德人地区竞相发挥影响力。早在1975年,库尔德爱国联盟从库尔德民主党分裂出来时,其总部就设在大马士革。现在,库尔德民主党和库尔德爱国联盟是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最主要的两个政党,并分别在叙利亚建立了分支机构,即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和库尔德一叙利亚民主进步党。据报道,在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政党干部得到境外库尔德人的大量资助,有的每月工资高达7000美元。巴沙尔政府对此听之任之。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和叙利亚政府间的这种默契也为前者卷入了叙政局提供了机会。

在叙利亚动荡开始时,伊拉克库尔德领袖们采取了不干预政策,但他们很快意识到,叙利亚库尔德反对派主要由青年和独立人士组成,而这些人与伊拉克库尔德人在叙利亚的相关分支机构长期龃龉。为赢得这些人的支持,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决定倒向叙利亚反对派一方,支持推翻巴沙尔政权。

但是叙利亚库尔德人拒绝与“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合作,不仅令支持“叙利亚全国委员会”的土耳其颇为不悦,也令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陷入尴尬境地。一方面,目前库尔德工人党已经加强在伊拉克-土耳其边境的军事活动,而且伊朗也有一个活跃的库尔德工人党的姊妹组织,在此情况下,土耳其绝不乐意在其南部边境地区再出现第三个不受控制的库尔德民族主义运动,自然对伊拉克库尔德政党介入叙局势有所不满。

另一方面,尽管在后萨达姆时代,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享有“自治”地位,但在经济上无法自给自足,对境外、尤其是土耳其的商品和投资十分渴求。比如,该地区约80%的食品和服装依赖进口,仅在2010年就有总价值在60~90亿美元的上述商品来自土耳其;该地区超过60%、总资产价值超过6.2亿美元的企业,是土耳其人的。这些现实使得自治区政府不得不讨好土耳其政府。为此,今年2月,自治区政府总统、库尔德民主党领导人巴尔扎尼召集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政治力量,以期建立一个统一阵线支持“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当然,库尔德工人党和其在叙利亚分支民主统一党被排除在外。

然而,即便伊拉克的库尔德领袖能够将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带入“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并且抑制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影响,但他们并不热衷于叙利亚的政权更迭。因为和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一样,许多伊拉克库尔德人对穆斯林兄弟会主导的“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持怀疑态度。3月27日,叙利亚多个反对派团体在伊斯坦布尔举行会议,确认“叙利亚全国委员会”为叙利亚反对派“惟一代表”。不过,叙利亚库尔德人的代表并没有“入伙”,原因就是“全国委员会”拒绝承诺在后巴沙尔时代允许库尔德人设立自治区。

对库尔德问题的“非常”思考

叙利亚危机以及与之相伴生的库尔德内部权力竞争,凸显了叙利亚库尔德反对派潜在的“库尔德工人党化”。假如巴沙尔最终度过难关,并且其在叙利亚的统治能够存续一段时间,那么库尔德工人党非常有可能继续留在叙利亚,并成为巴沙尔政府与土耳其斗争的一张牌。库尔德工人党问题也不再仅仅是困扰土耳其一国的问题,很可能是一个贯穿中东多国的地区问题。

一些中东问题分析家预期,“阿拉伯之春”之后,中东地区的政治力量将沿着伊斯兰教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分野排队,但虽然同属伊斯兰教逊尼派,叙利亚库尔德人并没有本能地拥抱逊尼派认同的联盟——“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在土耳其,同样属实的是,库尔德人社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聚集在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周围,并且已成为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众多支持者当中的一部分。然而,土耳其的库尔德民族主义已经成为一个城市左派运动,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坚持的是世俗和种族身份而非宗教认同。

同样,中东地区的库尔德人并非铁板一块。尽管有实现“大库尔德斯坦”的上好机会,但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精英们并不愿意以牺牲自己的地区合法性、自治地位、乃至经济收益为代价来团结和统一身处异国他乡的库尔德人。20世纪90年代以来,伊拉克的库尔德地区政府一直与土耳其、伊朗保持某种默契:相邻国家间边界保持开放,伊拉克库尔德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管理和约束来自土耳其和伊朗的库尔德反对派。对于未来的叙利亚政府,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很可能会与之采取类似的做法。

但是,随着伊拉克库尔德人获得自治地位,财富和权力不断增长,而其他国家的库尔德人几乎一无所获,在此种情况下,伊拉克库尔德人很难甚至无力再说服其他国家的库尔德人缓和其政治诉求。事实上,正如土耳其希望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安抚跨境的库尔德势力那样,叙利亚(以及其他国家的)库尔德人则希望伊拉克的库尔德自治政府为他们的诉求进行游说并提供支持。

尽管土耳其可能会继续与伊拉克库尔德人达成协议以促进其经济发展,但土耳其不可能支持建立一个独立的库尔德人国家。因此,对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影响力的任何错误认知以及其对相连领土的任何扩张举动,都可能会导致新的冲突,并且危及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迄今已经取得的政治和经济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