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正华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成就为世人瞩目,但高速增长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明显,新中国似乎又面临一个新的重大转折关头。今天,各种令人忧虑的“发展综合症”不仅没有消失,一些新老“发展主义病毒”还有肆行蔓延的趋势
30多年过去了,中国的经济成就为世人所瞩目,但高速增长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明显,今天已经到了非治理不可的时候了。中国的社会转型已经进入了深水区,如何克服转型期困境已经成为人们共同关注的焦点问题。新中国似乎又面临一个新的重大转折关头。
早在1994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中国现代化研究的开拓者罗荣渠先生就发出了“人文忧思”的盛世危言,提醒人们注意改革开放以来在社会风气、价值观、人文素养、教育和学术文化等方面出现的新问题,如道德严重滑坡和畸形化等等,并把他们概括为赶超型发展战略引发的“发展综合症”。2011年,各种令人忧虑的“发展综合症”不仅没有消失,一些新老“发展主义病毒”还有肆行蔓延的趋势。
贫富差距、城乡差距、地区差距扩大,基尼系数居高不下。“效益优先,兼顾公平”在许多地方变成了“只讲效益不要公平”,靠招商引资和外贸顺差(大量低附加值产品出口)带来的GDP高增长,以替代本土产业、品牌和劳动者低薪酬为代价,伴以不断的通货膨胀,造成扩大内需的瓶颈:高收入阶层偏好价格昂贵的进口高档消费品,低收入阶层则缺乏对生活必需商品的购买能力。由于初次分配向国家和投资利润倾斜过多,加上对固定资产和资金流动的监管、对个人所得的监管与税收调节不力,个人财产申报制度迟迟不能建立,社会保障、社会福利制度不健全,少数国营民营企业家、老总高管与广大中下层劳动者收入和日常生活水平悬殊;在几亿“农民工”四处奔走辛勤劳作、甚至冒着身心健康受损和生命危险上天(高空建筑业)入地(矿井作业)而仅能谋得微薄收入的同时,一些不法暴发户夸富炫富,吃喝嫖赌花天酒地,为富不仁;巨额公款消费和大量贪官携款外逃……这些都极大地败坏了社会风气,也败坏了中国在世界上的声誉。处于相对贫困中的社会公众对此则满腹怨气。
长此以往,必将造成社会断裂,甚至引发大规模的社会矛盾、阶级冲突。面对严重的社会问题,与其斥巨资“维稳”,何不拿来用于全民社保和社会福利,用于提高弱势群体的地位,以对不稳定因素釜底抽薪?
农地、能源、环境危机。由于人口众多,“地大物博”早已被稀释了,土地、水、石油、煤炭等重要自然能源分摊到人头都少得可怜。中央政府提出死保18亿亩农地的“红线”,正是看到了土地稀缺和农业特别是粮食生产的重要性。然而,在西部国土因干旱而大面积荒漠化、江南鱼米之乡变成世界工厂的同时,个别地方政府继续把土地当银行,热衷于圈地、征地、卖地,使得大量耕地变成建筑用地甚至荒地。长此以往,红线早晚被突破,“谁来养活中国”将成为如同今日非洲大面积饥饿一样的现实问题。此外,耕地减少促使化肥等农药施用量增加,加上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各种污染,必将危及生态环境。
政府无处不在和政府权威严重流失两种状况并存。一方面,从经济调控到社会治理,从证监、银监、保监、药监、纪检、质检、网管,一直到“严厉打击非法上访,一次批评,二次罚款,三次拘留”,政府似乎无处不在。另一方面,中央政府权威严重流失,分权让利超出底线,地方和部门利益坐大, 地方保护主义下侵权制假售假乱象纷呈。与此同时,部分地方政府在关键时刻缺席掉链子、不作为,以致毒奶粉、地沟油、勾兑醋、因豆腐渣工程而造成的校舍民房桥梁建筑坍塌、黑煤窑矿难、河湖污染等重大事故频频发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使政府公信力弱化,许多规章制度、国家标准成一纸空文。
社会组织涣散。一方面,城乡二元结构未变,“农民工”因受户籍限制而成城市二等公民。另一方面,随着人口流动加速,从计划经济时期以人员“单位所有”、“部门所有”为标志的板结的社会结构变为“一口袋马铃薯”似的社会无组织状态。工、青、妇、社区乃至党团基层组织软弱现象普遍。与此同时,一些不被民政部门认可的维权抗争的民间非正式组织正在形成。在一些突发事件的背后,已经隐隐看到这类组织的身影。此外,还有受到贪官污吏保护或纵容的黑社会恶势力,已经成为一些地方社会安定的严重祸害。
文化教育方面问题多多。仅以高等教育部门而言,行政化与市场化并存是一普遍现象。以行政手段管理大学,数不清的“工程”、项目、会议、报表、考核,自然需要大量行政人员。特别是全国高校大跃进式竞争升格以来,官本位更加凸显。有人形容某些大学“处级干部一礼堂、科级干部一操场”,信哉斯言!在这种场景下培养出的学生,毕业后自然会争先恐后奔官场。奇怪的是,教育行政化与大学校园市场化并行不悖:高校急速扩张带来几千亿的银行债务,进而引发高收费、毕业生就业难等一系列问题,教育资源大量向眼下市场所需求的短线专业倾斜。大学追求的是圈地盘盖大楼,而且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多为能募来款项的应用学科所占据。一些高校重新成为“官僚养成所”和为大企业(尤其是外企)培养白领的地方。在大学行政化和校园市场化双重引导下,一些青年学生人生观模糊、价值观颠倒,对高薪、高位趋之若骛,追求急功近利,而将艰苦创业报效国家置之脑后,人文素质教育、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真实成果可想而知。
认同危机、信仰缺失。伴随着市场化、全球化和利益多元化,思想界也呈现多样化。从市场原教旨主义、“新自由主义”到极端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各种思潮、“主义”纷然杂陈,在维持的“发展”共识以外,事实上陷入对主流意识形态认同的危机,甚至出现了打着传统文化旗帜而公然反对平等、民主等现代价值、主张回到“差等”社会的新型权贵主义、专制主义思想倾向。 实际上,“贤智庸愚,各安其位,各守其分,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社会正义,这才是儒家差等法的要旨所在。”近年来反平等、反民主、反对五四新思想新文化的声音不绝如缕,值得关注中国未来前景的人们认真对待。
如果说,现实中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权贵资本”是中国现代化的大敌,若不有效遏制而任其发展,有可能成为吞噬改革开放成果的“黑洞”,那么,我们在思想领域所要首先警惕的,就是这一类“新自由主义”和新专制主义(无论以左的还是右的面目、或者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帜出现)的奇妙结合。
还有其他一些经济、金融方面的“黑洞”,如地下钱庄猖獗、民间高利借贷活动遍地;中小企业得不到银行贷款,国家金融监管缺位等等。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制造这些经济、金融黑洞的机制并未消失,加之经济、金融风险具有传染性和蔓延性,使得政府监管显得尤为重要。监管应当贯穿经济、金融运作的全过程,同时建立起严格的市场准入机制、审慎监管机制和市场退出机制。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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