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图书馆,借人不借书

梁玉芳

“你对人好奇吗？来借本真人书吧”、“你想认识我们吗？请借阅我们。”这是瑞典马尔默市立图书馆大厅里大型看板上对读者展示的另类邀请。欢迎读者阅读的，不是“只能看、不会说”的沉默书籍，而是会走动、会说话的真实人。

总部位于丹麦哥本哈根的“真人图书馆”，是由丹麦人罗尼·爱伯格与四个朋友于2000年创设的。“一切由一宗暴力攻击开始。”38岁的爱伯格说。1993年，爱伯格的一位朋友因为族群问题遇刺受重伤。后来，成为记者的爱伯格发现，许多暴力起于歧视与误解，唯有对话与理解才能促成相互包容。“真人图书馆”就是这一想法的产物。

“真人图书馆”里，“真人书单”的内容丰富。包括伊斯兰教长、金发女郎、厌食症患者、跨性别装扮者、艾滋病毒携带者，或是靠翻捡垃圾过活的“垃圾淘客”，等等。跟图书馆的其他书籍一样，这里建有“图书目录”，但书单几乎都是人名。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而且开卷有益。”图书管理员玛格丽塔·斯古德说，“因为面对面的沟通就是消除偏见与歧视的开始。”

例如，艾滋病毒携带者、在歌剧院工作的服装设计师尤金·永森面对借阅者被问得最多的是：“如果跟你同桌吃饭，我会被传染吗？”永森一次次解释：“不会，艾滋病是经由血液和体液传染的。”他一样可以和同事吻颊问安。“我感谢提出问题的人，问了，误会就化解了”。

在“借阅”永森完毕后，有人拥抱他，感谢永森“让我知道如何与感染艾滋的朋友相处”。

31岁的玛密特·那哈蒂阿尼是位成功的房地产商，他在“真人图书馆”的分类是“难民／穆斯林／前不良少年”。六岁那年，他和母亲、姐姐一起从伊朗来到丹麦的难民营，穿的是别人捐赠的二手衣服。他不知道，自己被同学联手欺负塞进垃圾桶，到底是因为他的肤色、宗教、长得瘦小、太穷酸，还是以上皆是。

“滚回你的国家去！”是一句杀伤力很大的话。玛密特说，在公共汽车上，曾有个老妇人竟然对当时年仅八岁的他说出这样的话，他永远记得那种伤心和无助的感觉。他说，社会对外来移民总是质疑，“我希望改变世界对人的看法，所以我成了一本书”。

玛格丽塔说，当你跟真人面对面坐下，问出所有平日看不惯、不易启齿的问题，聆听答案，理解对方独特的想法时，你也就阅读了一个人的人生。最好的结果是，在阅读之后，你对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偏见也跟着稀释了。

“无知造成恐慌”是爱伯格深信的原则，也是他跨国奔波、制作真人图书的动力。欧洲议会是“真人图书馆”最大的经费支持者，在其资助下，“真人图书馆”在近30个国家举办过活动，甚至设立分部或联络处，除欧美之外，触角也伸及亚洲。澳大利亚是世界上第一个设立永久性“真人图书馆”的国家，日本东京大学设有联络处，中国也开始举办相关活动。

爱伯格解释，“对人分类”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导航系统”，但如同GPS有时也会出错一样，“真人图书馆”是一种可以校正误差的“方法学”，欢迎复制，完全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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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图书馆里的“畅销书”

“畅销书”之一：垃圾淘客，你丢我捡，抗议资本主义消费。

他总是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出动，选择相对友善的店家，不受注意的角落，瞄准大型垃圾箱。一天的食物、脚上的球鞋、身上的衬衫、包包……商铺外的大型垃圾箱应有尽有。还在瑞典隆德大学就读的约翰就是这样一个在垃圾箱中“挖宝”的“垃圾淘客”，特殊的身份让他成为马尔默市立图书馆“真人图书馆”的“畅销书”。

“你这样的行为是小偷吗？”借阅者常常单刀直入地问他。因为在别人的垃圾桶里找出还能食用和使用的物品，这样的行为在瑞典仍是灰色地带，法律规定未运走前的垃圾仍是私人财产。“我认为这不是偷，但警察不这么想。”约翰说，所以他的确和店家发生过争吵，也被警察抓过几次，甚至还有路人以为他在抢劫。

如同欧洲其他国家的“垃圾淘客”一样，约翰对资本主义“大量制造、大量买卖，以保持货架快速更新”的逻辑十分不以为然，进而“你丢我捡”，以行动证明“企业丢掉的，大半都是仍有价值的物资”。约翰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的人们比现在节俭得多，垃圾箱里是不会有多少可用物资的。”

“畅销书”之二：脱衣舞娘，11年舞娘生涯，骗爸妈是在摘橘子。

罗莎·费丽曼绝对是丹麦“真人图书馆”的“畅销书”之一，因为她曾经是脱衣舞娘。

18岁那年，罗莎在哥本哈根看见一则招聘广告：“想要快速赚钱，而且免税吗？”她动心了，于是成了希腊赛普萨洛尼基小岛观光旅馆中的脱衣舞娘。从此，她昼伏夜出，晚上穿上高跟鞋，裸着上身在客人火辣辣的目光中舞动。

“我告诉爸妈，我在地中海摘橘子。他们反问，是摘哪种橘子，给那么高的工资？”她自嘲道。

罗莎说，在“真人图书馆”她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来自女性：“你为何甘心沦为性对象？”她解释：“这与性无关，与钱有关。”她不在乎脱衣，却不从事性交易，这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底线。

有高中女生“借阅”罗莎时告诉她，以后也要当脱衣舞娘。“千万不要！这绝对不是好主意！”罗莎告诉女孩，那是充满烈酒与毒品的环境，那些年她虽然赚钱容易，却没有一天回家时是清醒的；她不碰毒，却见过许多好友沉沦，更目睹第三世界女子遭到“人口贩子”威逼利诱到希腊卖淫的惨境。

29岁那年，罗莎突然醒悟过来，“就要30岁了，我待在这里干嘛？”于是，在当了11年脱衣舞娘后，她买了机票回哥本哈根，成为丹麦铁路局的员工。目前她与男友育有两子，加入“真人图书馆”成为其中的活跃分子。

（摘自《海外文摘》2011年第12期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