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很大很大的沙漠边缘,有一片很小很小的绿洲,那是一个农场。农场里有个很矮很矮的小孩,叫沙早。
可是,一起上学的同学都叫他沙枣。
绿洲长着很多很多的沙枣树,沙枣树组成一条一条的林带,阻挡着沙漠刮来的风沙。沙枣树,春天开出很碎很碎的花,可花香很浓很浓,到了秋天,沙枣树结出一串串的沙枣,小的像豌豆,大的不过红枣那样。你要是挑选最甜的沙枣,叫沙早的小孩一定提醒你:摘黑屁股沙枣。
黑屁股沙枣就是底部因为含糖过多,呈现出几乎透明的黑。那种沙枣最甜。沙早最喜欢吃黑屁股沙枣。
因为沙早在同龄的小朋友里长得最矮最矮、最瘦最瘦,所以,同学们叫他沙枣。小得像沙枣。他不在乎别人叫他沙枣.何况,他也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不让别人叫呀。
可是,沙早的爸爸妈妈十分焦急。爸爸说:你吃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
妈妈老是拿同学来跟他比,说:你的同学都比你高比你胖,你怎么啦?去看看医生吧?
沙早一摇头,说:我没病。
爸爸说:没病咋不见长?
沙早挣脱爸爸的手,说:别摸我的脑袋。
爸爸乐了,说:这孩子。怪,摸摸脑袋又咋啦?
沙早说:生瓜被摸了,就长不熟了。
爸爸说:光长脑瓜,不长身体。
沙早说:我不想长嘛。
妈妈似乎被吓住了,说:为啥?
沙早说:不长大就能好好玩呀。
妈妈说:你玩归玩,长归长,一个人不能一辈子只顾玩呀。
沙早就跑出去玩。沙漠的春天来得迟,春来了,沙枣树刚刚发出绿叶,模糊了树枝之间的界线。沙枣树林里,到处都是鸟叫,鸟儿们正忙着筑巢。许多鸟儿已建好了巢,像一个一个朝天的窝窝头。
沙早知道,有的巢已有鸟蛋,因为,鸟儿蹲在巢里不起飞。
沙早猜得真准。他像猴子一样攀上树,在接近树梢的地方,他的手伸进鸟巢里,里边有几枚温暖的鸟蛋。鸟儿刚刚被他吓走了,正在旁边的树上飞来飞去惊慌地叫。
往常,他会把鸟蛋含在嘴里再挪下树,今天,他没取鸟蛋。他观察这棵粗壮的沙枣树的树冠、树枝,忽然,他想在“丫”字形的树叉里搭间小屋。他很想跟鸟儿住在同一棵树上。
说动就动了,他溜下树,在地上寻找鸟巢同样的材料:草茎、羊毛、羽毛、马尾(马尾丝相当于鸟巢的钢筋),还有细枝。
搭着搭着,不是搭成一个鸟巢,而是一间小屋,农场的那种平房,只不过,小得像积木。他还在屋顶插了一杆旗,其实是一根羽毛。
问题来了,他根本住不进去,只能一只手缩进去,再缩出来。可是,在地上——农场的房子里,他家的门,他能随随便便地跑进跑出。树上不可能建那么大一间房子。一
对这间鸟巢一般大小的房子,他的身体确实太高太大了,似乎他一下子长成了一个巨人。
忙乎了这么久,他的肚子饿了。他想,饿吧,说不定能把自己饿小。
太阳快要沉入西边的地平线了,饿了这么久,打量一番自己,并没有饿得缩小。他忍不住摘起越过冬天还坚持挂在树上的沙枣。干巴巴的沙枣,他就着渠里的水吃。
他坐在毛茸茸的草地上,靠着粗壮壮的树杆,听着叽喳喳的鸟叫,他渐渐睡着了。夜色裹着他的梦。梦里,他真的缩成了别人叫他的沙枣,同学打开铅笔盒,他站在里边,学了一声鸟叫,同学吓了一跳,他叫同学别出声,因为老师走进教室了。
他睁开眼。阳光已照进树林。他发现自己躺在屋子里,他打开窗子,抬头看见了鸟巢——他的邻居。
小鸟正张开黄黄的嘴角,大口大口地叫。
他说:你爸爸妈妈出去捉虫子,很快就回来。
说着,一只鸟飞来,衔着一嘴的毛毛虫。小鸟的嘴张得比脑袋还要大。
沙早欣喜地看见.鸟妈妈、鸟爸爸不怕他了。甚至,他真想模仿小鸟急着要吃的样子,尽管小鸟吃得那么起劲儿,不过.他一想到吃虫子就恶心。
小鸟很能吃,鸟爸鸟妈飞去飞来,每回小鸟都像没吃过那样张着嘴。这空隙的时间,他摘沙枣吃,还学着鸟叫,他一叫,小鸟也叫,以为是爸爸妈妈飞回来了。
沙早就这么掌握了鸟语。
可是,又出现一个问题:住在树上,不会飞就没意思了。他伸开手臂,作出飞翔的架式,他察觉,自己没有羽毛。
沙早想,羽毛是在飞的动作中长出来的吧?
他大胆地进行了第一次试飞,不料,不是向高处,而是向地上,垂直坠落。一阵枝叶的乱响,他落在树下。幸亏绿草长得茂密。只是胳膊,屁股生生地疼。
他发现,坠落的地方,原来有一队蚂蚁在走,弯弯曲曲的长队。他破坏了蚂蚁的路线。
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树上掉下来了。
蚂蚁说:像—颗熟透的沙枣。
他乐了,说:别人都叫我沙枣。
他盼望着天黑。天黑了他就做梦,做个会飞的梦。
他揉着疼痛的胳膊,没哭——不能叫小鸟笑我。
于是,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听到一声叫:沙枣。
原来,农场的小伙伴来掏鸟蛋。
小伙伴捧起他——他站在手掌上边。小伙伴说:你咋小成这样,大家到处在找你呢?
沙早说:就差一个晚上,我就能飞了。
小伙伴说:你飞一个试试。
沙早说:我做一个长翅膀的梦,我就能飞了。
小伙伴捧着沙早赶回家属大院。
妈妈哭了。妈妈担心他再缩小。就小得看不见了。
那一天起,爸爸、妈妈、老师、同学严密地监视沙早。秋天,沙枣熟了,沙早突然蹿起了个头,好像田径比赛,还跑到别人的前边了。他的梦里,再也没出现小鸟、翅膀了。
沙早说起那段经历,只是说:我差一点点儿就会飞了。他还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长给你们看,我真的受不了你们这样死死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