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恩
1947年5月上旬,朱德、刘少奇率中央工委到达晋察冀,在与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短暫会晤后,从河北平山县封城转而来到行唐县上碑镇从事中央委托的工作,在上碑镇的事件虽然并不长,在中国革命史上却算得上是一段意义非常的日子。
一、朱、刘身份与中央工作委员会
早在1946年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时,作为中共中央五大书记之一的刘少奇同志就曾代理中央主席主持中央工作。此时的刘少奇同志,又顶上了一个新的头衔,那就是中央工作委员会书记。朱德是闻名全国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在中央工作委员会中任副书记。作为将相之才、黄金搭档,朱、刘是以中央工委身份来到革命老区行唐的。
中央工作委员会,简称中央工委,是中共中央在特殊历史背景下成立的一个特别机构。
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蒋介石狂妄地叫嚣要用3到6个月的时间剿灭“共匪”,然而8个月过后非但没有剿灭中共,反而丢失了70万精锐部队。蒋介石不得不从全面进攻转为重点进攻,陕北和山东成为进攻对象,想一举剿灭中共首脑机关。1947年3月29日,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审时度势,在清涧县枣林沟把中共中央一分为二,由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组成中央前敌委员会,继续留在陕北指挥全国斗争;由刘少奇、朱德、董必武等组成中央工委,带领中直机关大部向华北转移。枣林沟会议战略决策,充分体现了中共中央在紧要历史关头的大智大勇。此后,毛泽东转战陕北,拖住蒋介石几十万大军,减轻了其他解放区的军事压力,在全国范围稳定了军心、民心:而新成立的中央工委,则坚定地承担起“把土地会议开好,把晋察冀问题解决好,把华北财经办事处建立起来”的历史使命,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发挥了巨大作用。
中央工委从陕北到华北的转移,分两批次进行。朱、刘一行40余名工委人员,提前动身前往华北;工委秘书长安子文带领下的中直机关大部人马作为二批次动身较晚。为“指导晋察冀工作”,朱、刘一行于4月26日到达阜平晋察冀中央局所在地;5月3日,按预先约定在平山县封城见到了从正太战役前线赶来的聂荣臻同志。朱、刘、聂会晤,使晋察冀的形势从此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
二、聂荣臻及司令部驻地
抗日战争开始不久,聂荣臻率115师独立团、教导队等约3000人的队伍挺进敌后,创建了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根据地,为坚持华北抗战、支持全国持久战并取得最后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解放战争爆发后,晋察冀解放区形势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全国大局。为此毛泽东主席十分关注,明确提出要中央工委到晋察冀指导工作。
1947年的聂荣臻,是晋察冀军区司令员、政委,晋察冀中央局书记,可谓是党政军一把手。晋察冀中央局和晋察冀军区机关驻地在阜平县,然而聂荣臻司令员并不经常驻阜平,而是根据战争需要,在转战各地中随机设立临时指挥部、前线指挥部等。朱、刘到达晋察冀时,正太战役还没有结束。5月3日封城会晤,5月4日正太战役结束,之后,聂荣臻很快抽出身来,陪同朱、刘回到了他的司令部驻地——行唐县上碑镇。
上碑镇晋察冀军区司令部设于1946年10月,是撤离张家口之后聂荣臻司令员作出的决定。他“在这里指挥了华北各个战役”,并迎来了中央工委的入驻。
从城南庄往南不到10公里便是行唐地界。在创建晋察冀根据地初期聂荣臻就曾到过行唐,对这一带的情况有更多的了解。他知道,作为革命老区,行唐县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早在土地革命时期,这里就发生过五县农民联合暴动、水泉暴动。暴动虽然失败,但“革命的火种一直没有熄灭”,这里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和斗争土壤。1939年齐明臣在晋察冀军区司令部的时候,就经常到上碑一带活动,有时还在这里住上三两日,老区的淳朴民风给晋察冀军区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1946年5月,冀晋三地委、四地委合并为中共冀晋区三地委,它的党政机关从平山县迁来行唐县上碑镇。合并后的三地委辖正定、望都、定北、唐县、曲阳、阜平、行唐、灵寿、正定、平山、获鹿、井陉、建屏等13个县区,由此上碑镇为晋察冀更广大地区的人民所熟知。聂荣臻将晋察冀军区司令部设在上碑镇,还有一个区位因素的考虑。上碑镇位于行唐县城西北9公里处,是进出山区平原的门户。作为晋察冀边区腹地的东南屏障,冀中通往边区的交通线,行唐县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中央工委到晋察冀指导工作,在正式驻地没有确定之前,跟随聂荣臻回到军区司令部驻地,就成了顺理成章的必然选择。朱刘一行原本47人,由于部分人员留在阜平、平山一带调研土改工作,实际跟随朱刘驻扎上碑镇的工委人员约30余人。
行唐过去流传几句顺口溜,叫“山前荣,山后雪,不及城寨侯土鳖”。这“山前荣”,说的就是上碑西南街张家财主。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驻地,占用的正是张家大院,房主是张洛荣、张洛保兄弟。张洛保之子张泽民是行唐县开明人士,曾任边区参议员,解放后曾当选副县长。张家祖上家大业有,张家大院后来分给62户农民做住宅,可见当年的规模。司令部占用的只是张家大院的一部分。北边一处正西房院落是张洛保家的,南边两处相邻的正北房院落是张洛荣的,这三处院落原本相互独立,抗战时期日军占领后凿通,连为一体,后再没有堵上。中央工委来了以后,司令部驻地又成了中央工委的临时驻地,刘少奇占西边北房院落,紧靠着的东边院落住着工委其他人员,聂荣臻与朱德一前一后同住正西房院(前后院),因为三处院落贯通,工委与军区联系甚是便利。
三、选址定制西柏坡
一切安顿停当之后,朱刘聂话题很快转到中央工委去向上来。事实上,从向华北转移开始,中央就在思考工委的定址问题。中央曾做过多方面考虑,如提出到晋西北或其他适当地点、到太行区(晋冀鲁豫解放区)等,不过这时还只是一个广义层面的方向性考虑,具体地址不可能确定。聂荣臻闻听后,立即挽留中央工委留在晋察冀解放区,并陈述了相关理由。朱刘认为可行,便于5月10日向中央提出请示,当日酉时中央复电同意留在晋察冀。
大方向定下来之后,下面的问题就是具体的选址考察。平山有“晋察冀的乌克兰”之称。聂荣臻的赞誉,给西柏坡的胜出带来了一个历史性的机遇,使得朱刘把注意力放到了平山一带。接着,朱刘聂对具体的选址考察做出了具体安排。
考察人选是由朱德提议确定的。人员包括朱德机要参谋潘开文、卫士长齐明臣、晋察冀军区后勤管理处处长余光文。潘开文自红军长征开始一直在朱老总身边,且一直在中央机关工作,对中央情况比较了解,心里对中央机关需要一个什么环境,客观上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很明白。余光文,对晋察冀一带地形非常熟悉,与当地政府也有联系;齐明臣抗日战争时期曾在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战斗过,对当地环境也比较熟悉。
后来有人概括说“三文一齐”选址西柏坡,除上面提到的三人之外,还多出了一人——安子文。事实上,安子文并没有与他们三人同去考察,而是事后在他们三人考察基础上去落实安置和建设方面的问题。“他是工委秘书长,就管这事儿”。
对于选址过程细节,潘开文和齐明臣回忆略有出入。前者提到晚上露宿野外时的情景,后者则讲是中午在一农家稍作休整。不过对于西柏坡作为中央工委驻地的意见和看法则是一致的。齐明臣有一首写于当年的《选址行》,真实地再现了这一历史随景。选址诗写道:“上碑受命选址行,仙乡福地走西东。滹沱河岸访村镇,发现柏坡好环境。南向山水视野远,北靠山岭居安宁。目标隐蔽宜保密,利于警戒与防空。应急进退交通便,相关村落可屯兵。人杰地灵正气旺,适做工委大本营。书就说明附图示,马上回返报详情。首长听罢表满意,选址任务告完成。”这首《选址行》,不仅印证了潘开文的回忆,更以史诗的价值证明选址行动是从上碑出发的。
潘开文等向朱刘汇报考察情况后,西柏坡作为中央工委驻地就定了下来。之后,由安子文负责协调有关方面力量进行了近两个月的驻地建设,直到7月上旬中央工委才正式进驻西柏坡。
四、整编晋察冀野战军
在选址西柏坡的同时,解决晋察冀军事问题的工作也紧张有序的展开了。5月上、中旬,聂荣臻在司令部驻地先后组织了不同层次的军事会议,包括纵队一级的会议一次,旅级的会议一次,团级的会议一次,“均以此次正太战役为中心,做了较有自我批评的检讨。”
这里所谓检讨,是针对晋察冀军事问题的反思。在从抗日游击战争向国内正规战争转变过程中,这里的工作没有完全适应,全面内战爆发后,部队没有很快形成便于作战的野战集团,临时组成的野战军“组织头重,尚未脱离抗战时期游击队地方军范围,后方庞大,出征人员少”;整个作战机构和制度还不健全。“这里仗打得零碎了些”,没能很好地贯彻歼灭战思想。晋察冀的被动局面,对东北、华北和晋冀鲁豫战场形势均有一定影响。为此,党中央指示中央工委“先到晋察冀指导工作一时期”,强调要“将晋察冀军事问题解决好”。
在上碑晋察冀军区高级干部会议上,结合正太战役得失,朱德指出打歼灭战是红军的传统战略思想,我们历来是靠歼灭战来壮大自己,一定要贯彻打歼灭战的思想。在此后的晋察冀中央局会议上,朱德再次强调歼灭战的重要,并提出一切制度和体制的改革都要服从和服务于歼灭战的需要。同时,中央工委在这里强调的另一重要战略思想就是群众战思想。群众战思想是朱德在指导人民战争的实践中解决“武力和人民相结合,革命的武装斗争和群众斗争相结合”问题的基本思路,也是解决不同历史时期我党领导的武装斗争和群众斗争相结合的有效途径和成功实践。在上碑,中央工委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人民战争的群众战思想。他指出“要依靠人民群众,依靠民兵和地方武装,到处打敌人。把野战军腾出来专门打歼灭战,决不能叫主力到处去抵抗,分散兵力去保卫地方。相反,应该加强地方部队的建设,从地方部队挤出一部分人来充实野战军。现在是吃饭的人多,打仗的人少,这不行,要实行总力战,党政军民结合为一体,共同对敌作战。”朱德借“总力战”一词,深化了群众战的丰富内涵。
为将歼灭战和群众战思想落到实处,中央工委从整编野战军入手。对晋察冀军事制度、军事体制进行了全面改革。朱德在提出“为了争取胜利,我们要适应正规战的需要,建立后勤部,建立统一的补训兵团,并且统一军工生产,搞好兵站运输和财政金融工作”要求的同时,积极谋划组建新的野战军。从杨成武回忆录反映,到5月17日新野战军领导班子人选就已确定下来。杨得志(时任晋察冀野战军第二纵队司令员)为野战军司令员,罗瑞卿为政委,杨成武(时任晋察冀野战军第三纵队司令员)为第二政委,统帅野战军之三个纵队。5月25日,晋察冀中央局正式作出决定,在宣布新野战军领导机构的同时,还明确组建统一的晋察冀军区后勤部,赵尔陆(时任晋察冀军区参谋长)兼后勤部长,黄敬(时任晉察冀军区副政治委员)兼政委,统一供给、卫生、兵站、运输、交通、补充新兵、训练俘虏工作,使野战军脱去后方勤务工作,割去大尾巴,不做生产,商店归公。5月31日,朱刘将改编情况报告中央,6月2日中央复电同意。至此,体制创新意义上的整编晋察冀野战军工作胜利完成。
五、准备全国土地会议
中央工委成立后,为“开好全国土地会议以解决土地问题”,在转移华北途中一路调查研究。从晋西北到晋察冀,中央工委一路调研得到的强烈感受就是土改工作不彻底,已经严重滞后于战争形势发展需要。为此,必须彻底发动群众,完全割掉封建尾巴。这种思想的积累和变化,是引发“五月复查”运动的直接根源。4月30日,在晋察冀中央局欢迎会上,刘少奇指出,“以复查为中心,动员党政军民搞个彻底。搞彻底了,负担重些,农民也甘心,扩兵也容易。”由此,晋察冀边区很快掀起了一场意在解决土改工作右的倾向的轰轰烈烈的“五月复查”运动。
入驻行唐上碑之后,中央工委以“五月复查”运动,为全国土地会议的召开积累经验,进行思想和理论上的探讨。
5月10日,中共冀晋区党委在上碑镇召开各地领导参加的会议,全面布置土改复查工作。5月中旬,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在行唐县上碑镇召开扩大会议,刘少奇、朱德亲临指导,会议着重纠正了右倾错误。
为及时发现问题,有效指导复查运动,5月下旬,中央工委从中组部、中央青委、新华通讯社等单位抽调30余人,组成两个工作团,分别进驻农村指导土改。
中央工委平山工作团,在实践中提出,土地改革不仅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党内问题,要“把土地改革和整党民主运动结合起来”,并在实际工作中公开党支部,广泛吸收非党贫农代表列席支部会议,创造了在群众帮助下整党,通过整党推动土改工作深入的经验。“这种党内说服动员与群众民主力量相结合的方式,促使地主富农出身的党员干部,交出了应交的土地财产,既解决了土地问题,又保护了党员干部。”此外,“工作团还从实际情况出发,指出组织贫民团,不仅是实行抽补调整土地的需要,也是整党建设的需要。贫民团的建立,使工作团找到了过渡时期的依靠支柱,减少包办代替,扶植本地人办本地事业,推动了土改和整党建政工作。”这些经验的积累,成为全国土地会议的重要理论准备。
5月24日,刘少奇在上碑致电中共晋冀鲁豫中央局并报中共中央,提醒注意研究几个问题:“(一)在打倒地主阶级的运动中,各阶层农民的真实要求。(二)坚持五四指示各项原则的正确性,并如何制定一个更完美的指示。(三)在运动中的右倾错误和“左”倾错误。(四)在建立与保持乡村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反封建统一战线的经验如何。(五)在土地改革中,农会以及贫农小组的作用如何。建立乡村农民大会、农民委员会及区县边区农民代表大会的系统来进行改革是否更有利于运动的开展及群众的学习。(六)土地及其他斗争果实的分配原则应如何规定。(七)在改革完成后转入生产运动的经验。(八)在农民对地主胜利业已巩固的地区,是否即需对地主采取某种拉的政策,以便缓和乡村中的紧张情况。(九)在改革中对党政各级机构的检查结果如何,以及如何改造党政各级机构。”这则电文,从九个方面提出系统思考,充分反映了中央工委在全国土地会议召开前夕在思想上、理论上的准备。
为防止土改中的“左”倾冒险主义,刘少奇曾提出三项原则:一、应集中火力斗争汉奸、豪绅、恶霸,对中小地主、抗日地主仍应有出于群众自愿的照顾和区别。二、可以从富农手中取得部分土地牲畜工具,但应避免专门反对富农,对于勤俭起家的富农和新富农的土地财产应以不动为原则。三、必须坚决联合中农,使中农在复查中得到利益,保持乡村百分之九十的反封建统一战线。
尽管如此,由于当时政策的不明确性和特定背景下狂躁性时代特征的影响,一些地方还是出现了乱打乱杀的严重问题。刘少奇、朱德发现后,一面电告中央复查中出现“左”的情况,一面指令各县立即停止复查,要求各地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到村。人们常说的“快马送通知”就是指的这次宣布停止复查的事。
6月初,根据已发现的“左”的错误,中央工委在行唐县上碑召开全区“纠偏”紧急会议,分赴冀中等地的土改工作组还未到达目的地就中途返回参加会议。会上刘少奇、朱德分别讲话,分析了复查形势,指出了“左”的错误及其严重性。朱德在会上严厉指出:“消灭地主阶级并不是在肉体上将其消灭,而是清算其土地财产,罪大恶极者可交政府法办,群众不可以随便抓捕人,吊打人,更不能随意处死。复查中出现了‘左的偏差,必须立即纠正,刹住吊打风。”
从解决右的倾向的“五月复查”,到纠正运动中的“左”的错误,我党土改工作历经曲折,有过失误,但最终依靠自身力量得到了纠正。无论是经验还是教训,都是思想和理论积累的源泉,是全国土地会议召开的有益准备。
5月31日,(朱德)与刘少奇致电各解放区:全国土地会议定于七月七日在晋察冀的平山县召开,各区除区党委务须派一负责代表到会外,各地委亦可出席代表一人。
会议通知的发出,标志着全國土地会议的组织工作基本就绪。
中央工委在行唐,虽然时间短暂,却有着丰富的实质性内涵。土改纠偏克服了土改工作中右的和“左”的两种倾向,为全国土地会议的召开做出了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准备;军事改革从实现打大歼灭战、应对阵地攻坚战的战略思想出发,提出了创新战争体制的任务,并在成立新的野战军机构、建立统一的晋察冀军区后勤部等方面迈出了实质性的步伐,为扭转晋察冀军区被动局面,实现华北战局的根本好转,发挥了巨大作用;选址、定址西柏坡,为中央工委找到了合适驻地,为中共中央迁驻西柏坡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