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河流致敬(组诗)

2012-04-29 17:32姜桦
诗歌月刊 2012年10期
关键词:悬铃木汗水麦子

姜桦

枇杷

不会有比这更甜蜜的,一朵花

死在蜜蜂的嘴巴,不会有比这

更金黄的,看太阳已经熟透到心

风移动,谢谢你带着半边山坡来看我

看整个季节慢慢倾斜,呈45度角

梅雨季,江南的雨果真如你所言

说来就来,那条狭窄的石板路

正悄悄走过去年的青苔

一个人的背影是怎样遮住了整片的

枇杷林,不见其面,我忘不了

一把伞打开的四月飞花

告诉我!一首春天的诗歌

将以什么做标题

我又怎样才能清晰地分清它的段落

枇杷树,叶子再绿

也掩不住那果实的金黄

农历五月,溪流的声音沿着

树叶表面移动。黄昏时分

山间万物只是春天的一个背景

黄莺阵阵啼叫,带着

我缓慢的血,一点点加速

悬铃木

街道因为一株株悬铃木显得拥挤

挂在树叶背后的毛茸茸的花朵

被风压低的一颗颗球状的果实

我们曾经一同见证这旷世的爱情

那清晨,星星怎样打翻这满枝露水

那正午,小鸟如何躲藏进它的浓荫

夜晚,两个人的脚步带走整整一条街

梦醒来,那叶子何以压在更多人身上

哦六月,白花花的阳光明亮、刺眼

而我,为什么突然想到那遥远的冬天——

雪片飞舞,所有叶子正从大地上散开

除了我,能够沉默的或许只有这悬铃木

光秃秃的树枝上,一枚残留的果实

将保存下一个人一生最为刻骨的部分

花开

风一直向下吹

这些芦苇才如此低矮

阳光一直向上照耀,森林里百鸟飞升

那曾经干涸的河床,茅针快于春风

一个早晨

已高过这满湖流水

那随风飘来的野柳林,云一样

漫无目的,此刻已在一块泥土上

找到它们的家,一群白鹭

飞起飞落,你听它们说出

“哦!从未见过的春天,这么近”

近!紫色的草根插入板结的泥土

近!细细的流水剖开坚硬的鱼腹

近!鸟的鸣叫住在两棵树之间

六月槐花嵌雪,香气堆满整条圩子

牡丹植于枯枝

青藤高举着火焰

两朵花命运迥异,却从不曾错过

桑葚

将手绕在背后,模仿

一只锚停住尾巴,江南雨季

水边的那一簇暗红的果实

高大的桑树站在那河流芬芳的拐角

一群蜜蜂,尖细的尾巴

扎破你的手指

六月江南,跟着一座石桥

走进你套色的木刻

运河桥堍下,总有一朵菜花眨眼观望

当熟稔多年的故乡

仅仅作为记忆被保存

那对往事的怀念,我内心的绝望如何忍住?

在傍晚,我厚厚的嘴唇总是痒酥酥的

长发浓密的爬墙虎,紫色雾霭端坐其上

一串雨脚,从此地

一直落到我的故乡

整个下午,一只豆娘

厄立在红色的喇叭花

一场长长的细雨滑下你碎花

吊带的裙子,我的爱

仅仅只够到你的漂亮的肩胛骨

蒲葵

高于河面的部分让我闻到水草的气味

从陈年的往事,到腐烂的淤泥

傍晚,一朵凤仙花停在女人的

指甲,火焰燃烧

银盆里晃着去年的明月

芦苇草根下游来一群黑色的蝌蚪

青蛙跳过田埂

半只蛤蟆在蜕皮

水稻田边,一条水蛇不动声色

看蒲葵忧伤,模仿一个人的哭泣

到底是什么让五月发出这样的

气味?青青的蒲草

一直生长在爱情里

春天到夏天,水越满,船头越低

水边蒲葵,一千只手指颤动

随着夜色直接走进你干净赤裸的身体

育龄期的女人

正准备七月的又一次孕育

拾穗者

白发苍苍的拾穗者

我遇见的那两个陌生人

六月麦地上,她们弯腰,低头

坚硬的汗水麦芒一般穿过脊背

一双手,裂着和我母亲一样的口子

身后,故乡的村庄越来越远

从早晨,到黄昏,风声中

拾穗者走过的地方,田野是干净的

一个在土地上活过了一辈子的人

或许不懂得什么叫乾坤、世界

但一定知道掌心的麦粒重过泥土

小小的粮食大于江山、世道和天下

六月安静的乡野上,我遇见的

两个双手开裂的陌生人

故乡的土地,那阳光和月光

压住她们窄窄的肩膀和低低弯下去的腰

两个拾穗者,将田野一寸一寸逼得越来越小

直到金黄的麦茬,将她们低矮的影子慢慢割断

向河流致敬

向一条河流致敬

向它春天油菜花一般的欢乐、激情

四月,晨风轻轻吹,燕子的翅膀是细致的

看它拂过田埂上紫英英的蚕豆花豌豆花

剪断满畦满畈青韭错落的绵绵细雨

留下石榴开裂的嘴巴——哦故乡

六月,大地麦香,稻禾新绿

向一条河流致敬

它的秋天,那舒缓、那沉默

九月的田野,微风送来的一阵阵琴声

大肚子蝈蝈,端坐在红镶边的扁豆上

饮朝露,饮清风,饮菊香流水

饮不断的乡音乡情,留下我的中年

在月亮底下,慢慢回头

向一条河流致敬

向那一切慢下来的

脚步。血和思想。河底一动不动的石头

流水的一侧,我的出生地

河水渐凉渐薄,一株芦苇

顶着秋天飞白的芦花,那阵紧紧的白霜

一直延续到冬天的第一场雪

绝不在麦地边歌唱丰收

父亲和母亲,弯腰在地里割麦子

白发稀疏,草帽旋着破碎的阳光

汗水打湿的眉毛、眼睛、脸颊

沿着脖子,一根黑黝黝的蚯蚓

慢慢向下,再默默落在了泥土里

父亲和母亲,弯腰在地里割麦子

他们的头要比那些麦穗低许多

父亲和母亲,弯腰在地里割麦子

天空贯穿着太阳瑟瑟的响箭

六月,田埂顶着沉甸甸的麦穗

它们努力将身体放低、再放低

却仍然没低过我父亲母亲的心思

他们整条的裤管都被汗水淋湿了

坚硬的麦茬地,扎破了他们的脚

麦子!六月平原上最沉着的植物

许多年,诗人都在追逐金黄的波浪

追随天空那一只叫出了金子的云雀

而我是杜鹃。站在六月的麦地旁边

看那饱满的麦粒渗出的细细的血

看一棵白杨树站在金黄田垄的远处

我啼血,泣泪,却绝不歌唱丰收

哦!一粒汗水打在我干涸的嘴巴

雨水、惊蛰、小满、芒种、夏至

这世界上最最接近泥土的誓言

我的心,又被你洗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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