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诺贝尔奖作家批以色列掀风暴

陈美慧

德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格拉斯发表长诗，谴责以色列准备攻击伊朗的计划，推动舆论关注德国军火商的帮凶，也批评西方世界的双重标准与伪善，引发德国政界和知识界的讨伐，但获大部分民意支持。

伊朗和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加上德国六强，4月14日重回会谈桌，被解读为德黑兰寻求外交途径解决核武冲突的善意释放，些微舒缓与以色列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稍早的复活节假期前后，德国诺贝尔奖得主格拉斯却因发表诗作，谴责以色列准备攻击伊朗核武设备的计划、批评西方世界的双重标准及伪善，引起巨大舆论漩涡。

诗作一出，以色列内政部即以煽动仇恨为由，禁止格拉斯入境，并要求瑞典取消其诺贝尔奖资格。德国政治及知识界对格拉斯的责难也排山倒海而来。一则以叙事诗方式出现的政治评论，再度将公众注意力导向德国对犹太人的“道德原罪”议题，同时也让德国暧昧的军火供货商角色再现。

在这首名为《非说不可》(Was gesagt werden muss)的诗中，格拉斯担忧以色列将对伊朗发动预防性打击，危害脆弱的世界和平，他认为德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卖精密潜艇给以色列，将成为帮凶。诗如此开头：“为什么我沉默，沉默太久……”

因为纳粹对犹太人的滔天罪行，让德国人背负永远无法消除的污点，动辄被贴上反犹的标签，但84岁的他终于还是决定耗尽最后一滴墨水，甘冒大不韪，因为以色列正准备攻打伊朗，而德国核潜艇将成为帮凶，因为“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只能当幸存者，为浩劫下脚注”。他呼吁以色列及伊朗两国一起接受国际核管组织的全面监控。

德国的道德原罪禁区

诗作一刊出，果然触犯众怒，引发海内外的毒箭齐发。德国政界、知识界及媒体界几乎同声一气，抨击格拉斯。连上世纪60年代起就借助大师光环助选的社民党也赶紧划清界线，暗示以后不再需要作家站台。

责难一半针对其论述、文字的失误及好为人师的作风；一半因作家戳动德国民族的痛处——道德原罪的禁区而起。源于希特勒灭绝犹太人的历史原罪，保护以色列的安全，成为战后德国外交政治无可讨论的最高准则。“道德原罪”犹如满布地雷的禁区，冒闯者一不小心就折肢断臂。

最普遍的指责是作品失衡、误导——说格拉斯颠倒因果，故意将昨天的受害者扭曲为明天的凶手，将中东地区唯一的民主国家妖魔化；再者，他以“道德导师”的姿态出现，但自己却隐瞒当过“纳粹”的过去，长达60年之久；此外，他好发启示录般预言、放大自我的自恋倾向，也引发知识界同侪的恶言相向。

2006年，格拉斯首次公开承认自己在17岁时被迫入伍、曾参加过纳粹党卫军。这一迟来的坦白无疑为格拉斯的“反犹”嫌疑提供养份，让作家多年来不敢开口；诗作里出现的“灭绝伊朗民族”、“浩劫幸存者”等字眼让鸡蛋里挑骨头的人抓到把柄，骂他角色错置。

深陷口水战的作家本人事后补充说，他批评的是以色列现任内塔尼亚胡政府的霸道作风，不是以色列这个国家或人民。从1959年的作品《铁皮鼓》(Der Blechtrommler，获1999年诺贝尔奖)开始，格拉斯的写作始终围绕着纳粹独裁、战争及大屠杀等主题。到了这首诗，他要批评的是整个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德两国面对以色列和伊朗核问题时的伪善和双重标准。德国暧昧的军火出口，是诗作想引发关注的另一个议题。

暧昧的军火出口

主权债信危机下，欧洲经济萎靡，唯德国一枝独秀。汽车、机械及环保科技的强大竞争力固然是主因，强劲的军火出口同样功不可没。表面上德国政府领头救希腊，表面下却放任军火工业大发战争财，是伪善批评的来源。

根据权威瑞典和平研究机构SIPRI不久前发布的报告，全球三大军火出口国依序为美、俄、德，市占率分别是30%、23%及11%。其中德国在国内反战势力的压力下，11年前上任社民绿党联合政府上台时就承诺武器出口严格从审，瑞典的调查却证明德国武器出口不减反增，从当时的第五名晋升到现在的第三名，出口量足足翻了一倍。最大的买主是希腊、南非、土耳其、韩国及马来西亚。希腊债信危机爆发后，无力支付巨额潜艇费用，德国潜艇制造商甚至找上一直有意却苦无渠道的台湾来作为买主替补。

历史充满荒谬，德国金援希腊，好让希腊有钱购买德国军火，绕了一圈再回到德国，只不过从纳税人的口袋搬到军火商的荷包。德国去年废除征兵制，军队缩编，国内市场缩水，出口成了唯一出路，所谓出口严审、护卫人权不过是美丽的口号。

去年中德国一桩200多辆准备卖给沙特阿拉伯的坦克出口案曝光后，民间哗然。长久以来，军火买卖显然总是能规避民主体制的监督。理论上，军火出口视敏感程度、是否涉及不稳定或重要战略地区，分别由联邦经济部或联邦安全委员会(由总理率经济、外交、国防各部协商)秘密决议是否放行；理论上，德国政府信誓旦旦不销往践踏人权的国家，实际上，评审标准如黑箱作业。该笔交易事先得到以色列的默许，舆论的压力最终仍不敌庞大商业利益的考虑。

民间团体对抗军火商

对抗背后有政客撑腰的军火商，注定是一场大卫对抗歌利亚（圣经故事：少年大卫击败了体型悬殊的巨人歌利亚）的悬殊战。所幸德国民间不乏准备长期抗争的斗士，自称为“批判小股东们”的股市投资人是一个令人鼓舞的例子。

无视欧债危机的阴影，奔驰汽车去年的盈利创下该企业成立125年来的最高纪录。4月初年度股东大会上宣布分红数字，人人眉开眼笑。但小股东们并不满意，他们提案要求奔驰董事会停止军火买卖，停止不择手段的谋利行为。

小股东们的发言人胡斯曼透露，过去两年间，奔驰卖了25台Actros型的战地卡车到利比亚，供卡扎菲政府对付反抗军。奔驰轿车是德国汽车工艺的骄傲、优雅品味的代名词，很多人不知道，制造奔驰车的戴姆勒公司不但也制造军车、卡车，更是跨国军火大厂EADS的最大股东，制造先进武器，大赚战争钱，与其三颗星标志试图传达的高贵形象大相径庭。

以胡斯曼为代表的5000名小股东透通过购买长期基金，间接持有戴姆勒的股份，但他们不想赚不义之财。因此从1990年起推动“拒买奔驰”运动，想借此逼戴姆勒缴械。2500位潜在顾客因此被劝退，没买上奔驰车，不过奔驰当然毫发无伤。

胡斯曼自知力量微薄，但“德意志银行的例子给我们很大的鼓舞”，他说德意志银行在庞大的公众压力下，去年终于和制造集束炸弹的厂商断绝生意往来，可见投资人还是有机会促使大企业改弦易辙。

民间团体德国和平促进会(DFG-VK)是另一群不放弃抗争的“大卫”。去年起，他们和40多个反战社团串联，要求修改宪法，明文禁止武器出口。今年2月底，他们带着26万人的联署，在国会大厦前升起上百个黑色汽球，要求政府停止火上加油、制造恐怖暴力。发言人桂史林斗志高昂：“我们会不断升高压力，直到政府正视问题为止！”（编辑/唐馨）

格拉斯 小档案

君特·格拉斯，1927年10月16日出生于但泽自由市（今日波兰格但斯克），1944年被征入伍，加入当时的德国部队。二战结束后开始写作，最初以诗歌登上文坛。格拉斯最著名的小说作品是但泽三部曲《铁皮鼓》、《猫与鼠》和《狗的岁月》，1999年凭借《铁皮鼓》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君特·格拉斯的作品有浓厚的政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