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方
清宫的文化生活,官方文献中没有系统的记载。原因是清王朝以骁勇善战起家,一贯重视骑射;文化活动,在皇帝看来不过是万机余暇的及时行乐,故不便载入典册。而实际上,在汉族文化的影响下,宫廷的文化、艺术等生活还是相当丰富的。
清王朝在入关前,满族社会尚处在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阶段,文明程度并不高。文字刚刚首创,语汇也不够丰富。到乾隆年间编纂《五体清文鉴》时,才收有词汇一万八千条左右,无法与康熙年间编纂的,收入汉文词汇约四十八万条的《佩文韵府》相比。清廷虽然征服了汉族,跃居统治者地位,但面对这个比自己进步得多的汉族社会,也不得不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各方面,接受它的影响。清宫由于大量使用明朝的官员及明宫的太临,使宫廷的文化生活也大为汉化。从皇帝、皇子的学习,到宫廷的诗文书画活动,收藏、编书刻书,以至音乐、戏剧等活动,无不受明代宫廷的熏陶。间或保留些满族特色,但为数不多。
先从皇帝本身的学习和对子孙的教育来看,清初几代皇帝都很重视学习汉族文化。顺治帝和康熙帝从小就勤于攻读汉文书籍。据康熙帝白己说,他八岁登极时,即黾勉学问。当时教句读的,是明宫遗留的、有文化的张、林两名太监。所教的内容,以经书为主,其次是诗文。到康熙帝十七八岁时(已亲政三四年),每天五更起来,首先诵读,然后处理政事,至日暮理事稍暇,又讲论琢磨。由于劳累,以致“痰中带血”也不放松。康熙帝不但努力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而且请西方传教士为他讲授天文、地理、数学、音乐等方面知识。明代为年幼的万历帝编辑的《帝鉴图说》,也被清宫选用,供小皇帝阅读。
康熙帝深知培养接班人的重要,所以很关心皇子的学习,曾亲自教皇太子允礽(后废掉)读书。允礽年满六岁,即为他选了大学士张英等作师傅。又曾屡次向皇四子(后来的雍正帝)讲述求学应持谦虚的态度,但又不要拘泥于古书等方法。
雍正帝为了便于监督皇子们的学习,特命在乾清门东旁的南廊房及圆明园内设立上书房,规定皇子六岁入学,从识汉字到读四书五经,均聘请翰林中学问极好的任师傅。另有谙达(蒙语,原意为伙伴,此处有伴随皇子学习之意)多人,于课前教满、蒙语文及拉弓射箭等。每日“卯入申出”(早六时至下午四时前后),“虽穷寒盛暑不辍”。
乾隆帝对皇子管束亦严,一次八阿哥(皇八子)永璇,因自己的事,既未奏司,又未向师傅请假,即带亲随及园门护军数人,擅自离开圆明园上书房,骑马进城。乾隆帝知道后,不仅对八阿哥大加训斥,而且连总师博、师傅,谙达等,都一一责备。另一次,乾隆帝看见十五阿哥(嘉庆帝颙琰)所持的扇子上,有十一阿哥(成亲王永瑆,时年十五岁)题画诗句,落款作“兄镜泉”三字。乾隆帝认为这是染上了师傅的书生习气,鄙俗可憎,非皇子所宜,如果这样下去,必然变成文弱书生,不能振作。而实际上,汉族文化在宫廷中已扎根很深,想扭转这种趋势是很难的。在乾隆帝的十个成年皇子中,只有皇五子荣亲王永琪少时习骑射,娴国语,但活到二十六岁便死去。其余诸子均不善骑射,反而富文才,工书画。其中几个有诗集,有的还是书法家、画家。这种舍武从文之风所以不能遏止,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天潢贵胄过着极端优越的生活,无所事事,必须用一种爱好来填补;更重要的是自皇帝始,都经营这些汉族文化生活,自然影响到宫廷以至达官显贵。嘉庆、道光两朝,上书房仍存。但到了咸丰帝时,因儿子未入学即做了小皇帝,同治、光绪两代又无子,作为皇子读书的上书房,自然就是虚设了。
清代前半期,皇帝及宫廷的诗文书画活动相当活跃。顺治帝就能书善画。他曾画《牧牛图》赐与国史院大学士宋权。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就是顺治帝的题字。康熙帝酷爱米芾、赵盂頫和董其昌的书法,他的字得董其昌的意趣最多。雍正帝的字,同样受其父及董其昌的影响。
到乾隆时期,宫廷的书法绘画活动曾出现高潮。如宫廷刻帖方面,早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已编刻了大型丛帖《懋勤殿法帖》,并设有文书馆(后改名御书处),专管镌刻、刷拓御笔及法帖。又刻有《渊鉴斋法帖》、《四宜堂法帖》等。乾隆年间刻帖更多,计有《敬胜斋法帖》,《三希堂法帖》、《墨妙轩法帖》、《兰亭八柱帖》、《重刻淳化阁帖》等,至乾隆末年已达七十多种。
乾隆帝最珍爱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墨迹。在这仅有二十多字的残简的前前后后,从乾隆十一年(1746年)开始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几乎每年都有题跋,共达七十多处。乾隆帝还是一个乐于表现自己文词书法的人。凡宫廷、园圃、寺庙等地所到之处,几乎都有题字刻石。其中虽有很多是廷臣代笔,但乾隆帝本人的书法也有一定水平。以后各代皇帝,也大都能书,但较之乾隆帝则是每况愈下了。
中国历代宫廷都很重视绘画。汉、唐以来,宫内均设有专人或机构从事此项活动。清宫亦设有绘画机构如意馆。康熙年间,如意馆还聘有西洋画师多人,最著名的如郎世宁,康熙年间入宫画画,到乾隆朝时还在如意馆供职。他善于将西洋画法与中国画法相结合,富于立体感和质感,为宫廷画了很多精美的画卷,在如意馆中影响很大。《大阅图》就是郎世宁的名作。乾隆帝曾到馆内看绘士们作画,有用笔草率的,就亲手教之。对画得好的人,有的还赐以官职。如意馆画的好画,也编入皇家珍藏的作品目录。当时给宫廷画画的,还有很多高级官员,如大学士蒋廷锡,户部侍郎王原祁,都是当时有名的画家。
清朝的如意馆,盛于康、雍、乾时代,至嘉庆朝已是尾声。据记载,嘉庆年间,如意馆具姓名,有好作品的中西画家共八十多人,不见记载的更多。晚清慈禧执政时代,虽恢复了如意馆,但其规模和水平已不足称道了。
顺治帝以下,各代皇帝均能诗文,各有御制诗文集存世。作品最多的是乾隆帝。他一生作诗四万三干多首,接近整个唐朝二千多诗人的诗作总和。就数量来说,的确是千古帝王、千古诗人无与伦比的。但这些诗,乾隆帝自己承认是“真赝占半”,其实一半也不大可能。但也应该承认,这些诗并非与乾隆帝毫无关系。其中很多是皇帝命题,词臣作诗,又经皇帝修改或同意的。乾隆帝毕竟是个多诗文的皇帝。每当新春正月,常在乾清宫或重华宫举行茶宴联句活动,皇帝与大臣共赋柏梁体诗。清代宫中诗文活动最多的也是在乾隆朝。
清朝宫廷很注意收藏,凡法书、绘画、善本书、青铜器、陶瓷器、玉器,以及石砚等,无不收罗贮存。到乾隆初年,内府收藏的历代书画,已积至万有余件。于是在乾隆九年(1744年),皇帝便命内直诸臣对所存书画,一一详加鉴别,遴其佳者荟萃成编,名《石渠宝笈》,共四十四卷。每件各以收藏之地点,分类编辑。举凡笺素尺寸、款识印记、前人题跋,以及有御题或钤有宝玺的,均作详细记录。从记载看,当时贮存书画最多的地方,是宫内的乾清宫、养心殿、三希堂、重华宫、御书房、学诗堂、画禅室,以及圆明园、避暑山庄等处。到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因历次皇太后寿辰和朝廷盛典,臣工所献的古今书画之类及御笔题字又增加了很多,乾隆帝于是又命续纂《石渠宝笈续编》,嘉庆朝又续为三编。所录内府书画精品,约有一万二千五百多件。
《石渠宝笈》初编编成后,乾隆帝又命兵部尚书粱诗正等人,仿照宋朝《宣和博古图》的形式,将内府所藏的尊、彝、鼎、卣(音:酉)等古器物,精确绘图,摹拓款识,编成《西清古鉴》,后又有续鉴。乾隆四十年(1775年)又命将内府收藏的陶、石、松花石、仿澄泥砚等各类砚台作图,编为《西清砚谱》。可惜,在这些著录中(包括《石渠宝笈》),有很多是不辨真伪的。
在编制《石渠宝笈》的同时,乾隆帝还命廷臣从宫内各处藏书中,选出宋、元、明版的善本,进呈御览选定,列专架藏于乾清宫东旁的昭仁殿,并取汉朝大禄阁“藏秘书、处贤才”之意,题名为“天禄琳琅”。到嘉庆二年(1797年)十月二十一日晚,因值班太监不慎失火,乾清宫、交泰殿及昭仁殿都遭火灾,天禄琳琅的藏书焚烧殆尽。乾隆帝随即命尚书彭元瑞等,仿以前做法,重新收宋、元、明版书,辑为天禄琳琅的续编。此次收集到的善本,比前编还要多。前编为四百二十二部,续编则达六百五十九部。其中乾隆帝认为特别好的,仍予题字,加盖宝玺,以示珍贵。此外,在宫内、御园及山庄等处,尚有很多集中藏书之所。
宫廷不仅大量收藏书籍,而且从康熙年间开始,即组织大批人力编书、刻书。宫廷所编的书籍,除各朝实录、圣训、御制诗文外,还编有方略、典则、经学、史学,仪象、志乘、字学、类纂、总集、目录、类书、丛书、校刊、石刻、图象、图刻、图绘等多种书籍。像至今还在广泛应用的《康熙字典》、《佩文韵府》,以及长达万卷的大类书《古今图书集成》等,都是康熙年间编纂的。乾隆时期更编纂了举世闻名的《四库全书》。内中收书共七万八千七百二十多卷,前后缮写了七份,分贮北方四阁和江南三阁。对积累和保存中华民族文化是一大功绩。但在修纂《四库全书》的过程中,又焚毁、禁止、删改了大量书籍,同时大兴文字狱,滥杀无辜,这又不能不是乾隆帝的一大罪过。
宫廷的编书,印书机构,自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开始,即设立武英殿修书处,并设有铜活字库、刷印作等。《古今图书集成》就是用铜活字(用铜块刻制的单字)排版印制的。到乾隆年间,因铜活字残损,全部销毁,后又不得不用木活字(即用木块刻制的单字)来代替,名曰武英殿聚珍版。在乾、嘉时代及以后,武英殿修书处刊印了不少书籍,纸、墨、刻工、印工及装潢均极精美,后称为殿版,现均列入善本收藏。
看戏,是清朝各代皇帝都热爱的娱乐活动。早在清入关以前,宫中即演杂剧。清入关后,延用明教坊司的机构,“传奇杂剧”亦“相沿不废”。康熙年间,承应内廷音乐,戏剧演出的机构为南府。康熙帝曾亲自研究乐律,向西洋传教士学习外国音乐,并主持编纂了清代音乐理论书籍《律吕正义》。
乾隆帝也是一个热衷于戏剧音乐的皇帝。乾隆初年曾整理清宫音乐,敕编了载有很多乐谱的音乐书籍《律吕正义后编》;又命长于文词、官至吏部尚书的张照编写了许多剧本,凡遇宫中元旦,皇帝及太后寿辰等大节日,要接连数日演大本戏。另在宫中或御园内,每月逢初一、十五日也要演戏。其他节令,如立春、上元、燕九、花朝、寒食、上巳、浴佛、端阳、赏荷、七夕、中元、中秋、重阳、颁朔、冬至、腊日、赏雪、祀灶、除夕等,也要演与这些节令有关的承应戏。但也常因一些特殊情况,如日蚀、月蚀、忌辰、斋戒等,临时停演。乾隆帝每次南巡和每年到木兰秋狝,都有南府太监演员数十人跟随。
至道光时期,由于时局恶劣,宫中日渐贫困,于道光七年(1 827年),皇帝命将南府演员等五百多名,减为一百四十多名。并改南府为升平署。但道光帝本人和他的儿子咸丰帝都是“戏迷”,不仅看戏频繁,而且都曾将升平署的艺人召至居住的殿前排戏。咸丰帝因英法联军入侵,逃往避暑山庄,不久即令升平署迁往山庄。在病中,直至死前两天,即咸丰十一年(1861年)七月十五日,还在避暑山庄的如意洲看完了《琴挑》、《白水滩》、《连环阵》等最后的几出戏。
同治、光绪两朝,宫廷的掌权人慈禧太后也是“戏迷”。在她统治的近半个世纪里,除咸丰帝丧期、同治帝丧期和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因逃往西安而没有听戏外,其余时间,都经常在宫内、中南海、颐和园不断听戏。慈禧太后听戏,不仅听升平署人员演唱,而且常常叫民间戏班进宫内演唱。这时演唱的剧种,也逐渐从最初演昆曲、弋阳腔改为多种地方戏,而且出现了新的剧种皮簧,即后来的京剧。演戏而外,还不时有各样“杂耍”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