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旭,男,1984年出生于河南农村,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绿风》《诗林》《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散文诗》《中国诗歌》《中国诗人》《青年文学》《青年作家》等刊物,入选《新世纪中国诗典》《中国年度散文诗》等。
这是个沉重的冬天。申家沟,封锁了太多的门。
我只想造一架梯子登天。因为我把褴褛喜欢过了,黄袍还没喜欢。土瓮喜欢过了,墓室还没喜欢,纸扎的房子、五彩的佣人和灰烬还没喜欢。
一匹乌鸦,衔着落日与落日的荒凉,在我的头顶盘桓。
我仿佛看见母亲在烧纸钱。她头顶的芦花多么好看,垂下的皱纹、深眼珠子多么好看。那个耕种我的男人,我们有着共同的树根和汁液,他添土的十指、泥泞的脸多么好看。还有儿子浑圆的泪水多么好看。
亲们,我真的把悲伤喜欢过了,仿佛整个祖国的悲伤,被我一人所拥有。
在腊八的黄昏中,我把万物也喜欢过了。
请把我的灵魂打碎,把孤独打碎,让我随风飞,让我发疯,带着申家沟一起发疯。
童年
谁的孤独,长出了丰盛的牙齿?
一个吃土长大的孩子,晃动在沟底,前方是静寂的麦田,他必须先跨过这片暮气沉沉的坟茔,才能抵达一个人丰盛的乐园。他沐浴在鸟鸣中,启开所有的芬芳,袖口上沾着蝴蝶、草屑,还有干净的露珠。他任性,耍小脾气,嘟囔着嘴,期待大鸟悬挂在穹穹弧线。
他大把大把地薅草,喂养猪崽和雏马。喂养营养不良的春天。
一仰头,黑鹰正在天上打盹。一开口,满嘴泥土的馨香。他捏着一只蜻蜓,挂在胸前,当自己的勋章。风一直向下吹,吹入他的花边补丁。细细的凉,钻进了棉布窟窿。回首望去,向南蜿蜒的申家沟,是天空的一次歇斯底里的哭喊。而营养不良的麦子,伸了伸懒腰,向上拔节,吐出生命的绿焰。
远方是打坐的村庄,衣衫褴褛的村庄。
呵,是十万个打坐的村庄。十万个衣衫褴褛的村庄,绽放出十万个衣衫褴褛的神,有着十万吨的荒凉,紧紧地掐住天空的脖子。
病中的父亲
犀利、尖锐。一枚芒刺、或钉子,像鸩鸟的汁液,袭击父亲的肉身。他从盛大的国都退到中草堂,蜷缩在冬天的纹路,被牛黄和山药淹没。
我看到他喉咙里的尘土,和血丝,看到透明的液体、善良的水,在病榻上落向低处。一个手持寺庙的人,与野草混为一谈。任他释放雷霆,与无限的血液。
他在万能的佛前苦苦叩首。
申家沟的麦子还未获得解救,炊烟处在迷途。一场细小的雪霰,唤醒我们幸福的痛,与断臂般的感念。
与母亲书
风,漆黑地吹。我展开四肢,酒瓶倒倾。
像一颗葡萄,把饱满的泪藏于体内。完全沉默的旧房子,在漏水。母亲点亮灯火,旧布包着伤口。她以一个人的孤独,对峙一大堆碎瓷、艾草、古老的线团和壁画。从空洞到空洞,一炷香耗尽了生命。
一味好药熬了出来。苦,盛满瓦罐。母亲一口饮下去,身子微微颤动。一张多皱的脸是干旱中的麦子,蜡黄、生硬。美丽的白发像九月晃动的花圈,神圣中透着荒凉。
而我痛如凛冽的水草。木窗外的风一直在呼啸,在盘旋。
与儿子书
我们还可以寄人于篱下。
吃清风、吃明月,吃申家沟长出的中草药,还可以坐在狗尾草上,仰望浑圆的落日和寂静。谈谈十八大的召开、村庄的和谐与这个时代的奇迹。
亲。我世袭了祖上的善良与拙朴。
活在豫东大平原的中央,贫穷的中央、苦难的中央,常年驻扎在皱纹里。学会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至不揭竿、也不起义。就像现在时值秋天,杀人的好季节,我却不动声色。
因为有你,我才不乱来,有章法地拿着斧头。
我才葱茏如桦木,向上的生命,一排排骨头,倒向蔚蓝的天空。
落日
我热爱落日,热爱落日下的宁陵城,热爱宁陵城的五谷、杂粮、平静而美丽的村庄,热爱村庄的贫穷、黑夜以及黑夜里的孤独之蜜。
热爱以沙子净手的父老乡亲,拨亮银色器皿。祷告神,赶走有毒的蚂蝗,让半尺厚的黄土长出温暖的果实,长出绿玉杖。
热爱打坐的老人,饲养着体内的静寂与悲苦。
他摸不着自己的伤。
我相信自己的前世也热爱落日,热爱逼近火焰的落日,浑圆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