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叫何明的孩子

李玺珍

何明在初二被评为“三好学生”，他拿着荣誉证书来母校向我汇报，一脸的自信与得意。记得前年小学毕业时，他把一张《奔马》画送给我，向我告别说：“校长，到了初中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绝不给您丢脸、给母校丢脸。”

何明是小学五年级时转来的，报到那天他爸爸给我说：“孩子不学好，听说这里管理严，就转过来了，还请老师多费心。”后来我从他原来就读的学校了解到:何明小时就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他父亲不务正业，偷盗行骗，是派出所的常客。孩子从小失教，养成了一身坏毛病。

何明入校后，对老师的严要求十分抵触，多次与班主任发生冲突。班主任几次被他气哭并将他带到我跟前。我严厉地训斥过他，也苦口婆心地给他讲过道理，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我开始思考：对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我想起了一位教育老前辈说过的话：“当你觉得孩子最不值得爱的时候，恰恰是他最需要爱的时候。”联系到何明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我觉得他内心最渴望的也是被爱和尊重吧。于是我有了主意——

在操场上碰到何明，我就上前摸摸他的头；看到他身上有土，就给他拍拍；脸脏的时候，把他叫到我的办公室给他洗洗；没事时叫他来办公室坐坐，跟他“随意”聊聊……起初他显得很不适应、很被动，慢慢地似乎接受了，而且在和我接触时逐渐自然起来、大方起来。

有一次考试时他昏倒在考场上，当老师扶他到我的办公室时，我发现他脸色蜡黄，额头直冒汗。经验告诉我，这孩子早上没有吃东西，是血糖低造成的昏迷。我先喂他喝了些水，等他慢慢缓过来，一问，才知道这两天他爸爸不在家，他已经三顿没吃东西了。于是我跑出去买了两支葡萄糖和几个热包子给他。吃完后他待了几分钟，恢复得差不多了，说了声“谢谢校长”，就又回去参加考试了。从那以后，我觉得他对我亲近了许多。

有一天，学校附近派出所所长来找我，说有人报案称，何明偷了人家的自行车。我将何明叫到办公室询问，果然是真的。何明说：学校要给学生订校服，可是他爸爸不给钱，他很想和别的同学一样能穿上校服，于是就偷了一辆自行车，准备卖了交校服钱。还没来得及卖，藏在一个地方。所长要将何明带回派出所，并要叫来他爸爸一起去找自行车，我没有同意。我告诉所长，这件事警方最好不要介入，由我来解决，所长同意了。我和何明一起找来自行车并由我交到派出所，让交给失主。我耐心给何明说明他的行为是错误的，他点头表示了认可。我说只要他能认识错误，我一定为他保密这事。我还告诉他，希望他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来找我，我都会尽量给他想办法的。他点点头，面露感激之色。后来鉴于他家里的特殊情况，学校给他免费做了一套校服。从那以后，何明对我更亲近了，在校表现好多了，学习也有了一些起色。

深秋的一天，门卫将何明带进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何明偷摘了校园里石榴树上的一颗石榴，被他抓住了，交给我来处理。走进我的办公室时，何明一脸羞愧，头都不敢抬。看到他如此的表情，我暗暗高兴——何明有了羞耻之心、有了是非之心了。看门卫一脸怒气，我对他说：“小孩子家，谁不犯个这错那错的，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小时候还偷过人家的鸡，偷过生产队的洋芋和玉米呢。”何明听了很惊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舒展了许多。门卫走后，我摸着何明的头问他为什么摘石榴，“不要怕，告诉我，当时怎么想的？”他犹豫了一下说：“也没啥想法，就觉得好看呗。”我让他从口袋里拿出石榴，接着问：“你觉得还好看吗？”“不好看。”他说。我接着说：“石榴长在树上才真正好看，而且是供大家欣赏的，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是破坏了美好吗？”他满脸通红地说：“校长，我错了！”我接着给他说：“我把这个石榴奖给你，希望你能记住这件事的教训。”“我会的。”他说。我再次告诉他：我会替他保密这件事，希望他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都能告诉我，我来帮他想办法。他点了点头。临出门时，他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校长，您小的时候真的也偷过别人的东西吗？”我看着他神秘的样子，笑着使劲点了点头。他狡黠地冲我笑了一下：“我也会替您保密的。”然后一脸轻松地走了。我知道他完全信任我了。

春暖花开的一天，何明来找我，他非常难为情地对我说：他去理发店理发，看到店主人放在桌上的手机，不知怎么心里一动，鬼使神差般就顺手拿上了，现在他心里很难过，想去还给人家，却又不敢，不知如何是好，来向我求助。我告诉他，能检讨自己的行为并用实际行动改正错误，这是了不起的大进步，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非常高兴。“你可以把手机交给我，放学后，由我去还给失主，你看怎么样？”他疑惑地问我：“这合适吗？”我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我的学生，你做了错事，由老师去替你纠正并替你认错，是完全应该的。”他迟疑了一下掏出手机交给我：“那……那就谢谢校长了。”然后他告诉了我理发店的位置和门匾标记，慢慢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放学铃响了，我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校，何明忽然跑进来说：“校长，把手机给我，还是由我去还给人家更合适。我自己做了错事，就由我自己纠正到底，让您替我去受委屈，这算什么？您能相信我一定会把手机还给人家吗？”何明用满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相信！”我拉住他的手说。在他拿上手机坚定地走出我的办公室的瞬间，我感到了莫大的欣慰——这个孩子可以放心了。

以后，何明隔三差五都会到我的办公室来，有时闲谈一阵就走了，有时会向我问一些问题或汇报一下他近期的学习情况。总是一副无忧无虑、轻松快乐的样子。毕业前一天，他来我办公室，和我坐了很长时间，我俩无拘无束地谈了很多话。他说他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大学当老师。“我最崇拜您，最喜欢当老师了。”他说。我说：“你是我教过的最有志气的学生，我会一直关注着你。相信你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 他还告诉我，他爸爸看到他“改邪归正”，学习进步很大，也来了精神，不再胡搞了，自己收拾着摆了一个地摊，过起了正经日子。我打心眼里为这爷儿俩祝福。后来他拉着我和他照了一张合影才走了。那天，是他小学毕业的日子，他来送给我一幅《奔马》画。两年以后，他拿着“三好学生”证书来母校向我汇报他的成绩。

这孩子的脚步迈得越来越坚实了。我从他花朵般洒满自信的脸上，看到了他阳光般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