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的影响

高玉涛

路遥的著作，我视为心中的《圣经》，时常在读。

路遥之精神，我当作个人的信仰，一世追求。从知道、认识路遥那一天起，他既是我平凡生活中必然念想的人，又成为自己人生紧要关头多次产生重要影响的人。

诚然，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不过是千千万万路遥粉丝当中的一名普通读者。但是，下列一组信息，足以说明路遥是挽救文学信仰的使者之一。正如古语所言，路遥知马力—路遥永远活着。

《三秦都市报》：著名青年评论家邢小利说，路遥作品在当代大学生中的阅读率居中国当代作家榜首。

《中华读书报》：20世纪全世界最受欢迎的文学作品调查，进入前百名的中国当代作家仅路遥一人。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资深编辑叶咏梅在其发表的《作家身后的文学现象—试论路遥作品的审美价值》论文中，引用该台数据：《平凡的世界》当年播出后的听众来信居上个世纪80年代之最—直接受众达3亿多；新千年听众点播“精品展播—20年来节目回眸”路遥小说居排行榜之首；2008年是《小说连播》60年，路遥作品在最具影响力的节目排行榜位居第八。

由北京图书大厦、王府井书店、中关村图书大厦、涵芬楼书店、三联韬奋书店、万圣书园、开卷公司、亚马逊网上书店、当当网上书店、北京图书网等提供的由《新京报》“书香榜”发布的最新数据（2012.9.20）《平凡的世界》在畅销、常销书排行榜中位居第七。在图书出版浩如烟海的当今书市，能如此长久地位居常销、畅销榜单前列，绝对是奇迹！

依然是《新京报》“书香榜”时论：“小说‘收复旧山河”一文中作者文木披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从来没有电影、电视剧的助推，但读者规模庞大得多。

《北京青年报》“青·阅读”周刊头版导文“一人心中一小说”中作者思源写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读书记忆。那些经历了岁月，成为一代又一代人重复阅读的小说，大约便可以成为经典吧。……读者的自由，在于爱我所爱，忆我所忆。情感的力量如此强大，我们会发现，很多在读者心中留痕、不会随时光遗忘的作品。未必因为技巧的高超或文本的新锐，而是动人的感情和有共鸣的经历—是高加林的苦闷与后悔《人生》，是孙少平的坎坷人生《平凡的世界》……

再看看两朵生活中的浪花：小学生陈希在“父女俩的世界”作文中写到“暑假作业，父亲硬塞给她一本《平凡的世界》，当时一点都不想看，觉得土。后来硬着头皮开始看，却被孙少平的故事深深吸引。……上高中文理分班，当时我的成绩都不突出，很焦燥，找不着北。我随手再翻开《平凡的世界》，虽然绝望很深，但这群人告诉你，他们都没有倒下。我突然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都要有黄土高原般灿烂的希望。”

《北京晚报》记者与网络段子高手、最佳“妖蛾子”女作家王小柔对话，她说：“感谢出版社，很爭气地给我出了一本又一本，让我们家人都觉得“文学”完了。算上至爱亲朋，没一个人看我的书，因为他们很认死理儿地觉得，只有路遥啊王蒙啊等写的书才叫文学。”

在我看来，路遥是拯救读者灵魂的文学巨匠。32年前第一次看了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后，便牢牢记住了路遥。许多作家的小说，看了很快就忘了，但路遥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不仅使他一举成名，也让你再三回味。

如果说，县委书记马延雄宁死不屈的形象比“高大全”式的焦裕禄更令人敬仰和信服的话，那么，造反派司令段国斌、军师侯玉坤的神态同样比“脸谱化”的胡传魁、刁得一之类让人印象深刻。路遥小说中对人物的描写极其精彩，时过三十多年了，我依稀记得一些细节，例如：“段国斌看到马延雄毫不动摇的架势，猛吸了口香烟，两股青烟像剑一样从鼻孔射出……此刻，侯玉坤面无表情地吸着烟，身子略微后倾，吞进嗓门的烟像两条蛇一样慢慢从鼻子里爬了出来……”一个凶狠武断，一位老谋深算，两个人物性格，仅从抽烟的动作上体现得如此传神。这样生动的比喻，在路遥作品中还可以欣赏到许多。

对我而言，他是自己事业上的标杆。记得公元1982年夏日的一天，邻居同学红见了我兴奋地说：“刚出来的小说《人生》，很适合你看，赶紧找！”说曹操，曹操到。我当天下午即去乡邮政所取回了自己订的《收获》杂志（其时，省报和地区报曾出现过同一条豆腐块简讯：“团员×××一人订报刊18种”，说的就是我。别小瞧了这则小新闻，让我吃了不少苦头。那段日子，我不仅成为同事们眼中的“野心家”，还经常被当作“模范人物”遭受讽刺挖苦。哈，特录此一笑，权当是路遥曾指出的“社会转型期”平凡百姓的生活写照吧。小说《人生》，我一口气看了两遍。读后的感受，即便用热血沸腾、浮想联翩等任何词形容都不为过。最可笑的是看完《人生》的当天夜里，我居然挑灯动笔，写了平生第一篇小说—也许是最后的处女作，可惜，苦思冥想折腾了大半夜，写了撕，撕了写，眼看东方发白天即亮，我那“心中有数”（小说名）仅仅只写了几行字，即以心中无数而草草收笔。之后，这种非分之想再没敢有过。

不过，由此开始，路遥成为自己精神上的追求。在当时是心中的秘密。1982年秋，我24岁初为人父，女儿的出生让我对自己的人生第一次进行了全面的盘算（陕北方言，即策划设想之意）—上天作证，受路遥的《人生》影响是主要因素之一。坦荡地讲，我之前的理想仅仅是参军或当个司机什么的，对于一个初中文化的人来说，这也是符合常理的。但是，我错了，因中农成份，入伍的资格让贫下中农后代“被优先”了。由于没有“后门”，当司机的愿望也只是个梦想。这种情况在今天绝对不可思议！但在高加林、刘巧珍时代，却是真实的社会现状。我一直以为高加林是条好汉，他的“挫折”是社会制度不公平“被失败”的。所以，高加林不应算作失败者。对照、分析高加林后，我似乎明白，参军、当司机怎么能算是理想呢？这个标杆太低了！以官员为例，我常常观察自己身边包括别的单位乃至上级机关的领导者们，有许多不仅粗言俗语毫无水平，而且大都搞特殊，以权谋私。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杨表哥”、“周至尊”们没什么区别。其品德和能力，往往非常差，尽管毫无任何作为与业绩，却仍能占其位，享其成。

问题看来很清楚了，要改变命运唯有奋斗。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表面上看似没什么两样，实际上求知、读书、思进，一切都在有计划、有目的地悄悄进行着，并且不停地折腾着、坚持着。

经过几年的奋斗，我已从一名乡下售货员被选调到团县委任文书，虽然和高加林一样只是以工代干的身份，但工作业绩风生水起，县委大院许多领导视我为难得的人才。一年后即被破格提拔为新型国企副总。接着于1985年只身到北京，仅用半年时间创建起胡耀邦办公室打电话了解、陈希同办公室过问过的北斗饮料厂。产品畅销故宫、王府井、颐和园及北京站，一时传为佳话。1986年秋，我在全省横向经济联合经验交流会上，作为先进典型演讲，获得较大反响，引起媒体和国防军工大型企业高度关注。1989年春，全区经济工作会议召开，我作了“横向经济联合先进经验交流报告”，掌声不断响起，行署领导大加称赞：“再讲讲，大家都想听陕北后生在首都创业的故事！”一时全区瞩目，声名远播。就在这次会上，我心里惦记着的一件事有了眉目。经打听，榆林报社总编辑胡光深先生和路遥关系不错，于是请他写了一封推荐信。

虽然过去了23个年头，但1990年初夏是一个难忘的季节。在陕西作协大院的一排平房里，终于拜访了日思夜想的大作家路遥先生。他看了老朋友的推荐信很高兴，当得知我们都是来自陕北家乡的后生，有百十号人，先后在北京和省城创办了北斗饮料厂，产品畅销，生意红火。路遥好奇地问“是乡企还是私企？”我说是县办国营厂，路遥眉头一皱有些不解。于是将创业的情况大概作了一番介绍。如原料生产在陕北，开发野生资源沙棘，在北京和西安建分厂，直接面向城市消费者，“一点三线”战略布局等等。路遥听了连说“很有意思！”我趁机邀请说，“您去厂里见见小老乡们吧！”他爽快答应了。

1990年的六一兒童节，天格外地蓝，大太阳晒得人浑身冒汗。我接路遥和天乐一起来到厂里，不仅留下了十分珍贵的数张照片，路遥还和小后生们拉了许多话，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了他不吃大肉，忌猪腥。记得给他做的是陕北羊肉臊子面。路遥说，“今天吃美了！”

一年后，我的事业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承包国企三年期满，将自己一手创办的饮料厂移交县上，接着于1991年春创建了西安汉城饮料厂，90天建成投产，一炮打响，被省报电台电视台等誉为“深圳速度”，并很快由西安市政府以“人才”破例引进调动到未央区（同时将团队成员的户口全部转进省城，有4户干部，6家农村户口达20多人），由此可见西安市政府引进人才何等重视，即使在今天也够得上一大新闻。就在当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一件事，乡财政为乡上主要领导买了两套商品房，不料被区上查出违规。鉴于我和创业伙伴办乡企贡献大，于是奖励给了我俩。这在当时是好事，可是也为后来乡干部们大发红眼病，巧取豪夺我个人三千多万元资产埋下了祸根（此为闲话恕不赘言）。

1991年12月3日上午，我请路遥到厂里为500多名陕北后生作《人生》报告。几天后，路遥回复了我一封长信（后附本文）。就在这次报告会结束吃过午饭后，路遥单独在我的办公室一边躺着休息一边说了很多话，时隔20多年大都记不清了，但令我终生难忘、刻骨铭心的大概有三个意思：“作协很穷，明年换届，如果我主持工作的话，想方设法得盖一座门面楼，首先拿出几层开宾馆酒楼搞经营，改善作家们的创作和生活条件，你给咱当总经理……你很年轻，事业势头正旺，但千万不可满足！挂靠乡政府，产权是个问题，你恐怕要高度警惕！”临走时叮咛让我将自己所有资料整理一套给他，想在合适的时候写个东西。

路遥的信任与厚望，让我想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路遥对我的“任命”，我觉得像“中央文件”一样极具权威。富有戏剧性的是，路遥的话，竟成为我后来人生真实的结局。

是路遥料事如神？还是我的宿命本该如此。

先说“千万不可满足”。路遥话音落地不久，我的不满足顷刻间如煮沸腾了的饺子，动成一纷水！（陕北方言，动静大！）

从1992年起仅仅4年时间，先后创建了普惠集团及旗下的乳品厂、包装厂、矿泉水厂、制药厂、饭庄、广州商贸公司及全国首家取名公司。

再后来，乡政府以“擅自处理国有资产”名义罢免了我，一夜之间“被净身出门”，我的人生突遭重大挫折，被路遥不幸而言中。由此，可以看出路遥对我的影响之大之深。

作为改革开放最早富起来的人，转瞬间成了穷光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普惠”品牌及刚创建的“远萃”制药企业，是自己当作百年目标去追求耕耘的，现在仅6年就夭折了（我走后不到两年，乡干部就将这个著名集团公司四分五裂败完了），所以，不心疼，没有纠结和苦闷是假话……让九寨沟的清泉抚慰受伤的心，让蒙古草原的和风拂去满脸的泪痕。带着孩子，在旅行途中、在出游散心的日子里，我再次打开《早晨从中午开始》，“只要没有倒下，就应该继续出发，只有永不停止地奋斗”……路遥的精神给了我巨大的动力，他建构《平凡的世界》的大智大慧启发我对自己的前途进行了新的规划。60多天后的1996年7月，我在西北大学创办了自己的私企全国首家命名研究所和一个形象策划设计公司。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几个案例伴随客户成长，现在已成为了经典。如：《华商报》标志、广告语（每天第一眼）及整体VI视觉形象，是我主动策划、创意并主持设计完成的，总编辑张富汉一看即认可，并在第2天的《华商报》上正式发布应用了（好像是1997年5月份吧）。两年后的某一天下午，张总编又让财务给我支付5万元，说是全国报业同行都称赞《华商报》形象好，原来给你的设计费少了，再奖励一点。他特意对财务强调：“2万元给现金，3万元给他的圆顺取名抵广告版面。”西安利君集团在全国招标征集标志，入选入围的标志设计都是我策划、主持完成的，包括“利君”VI视觉形象系统。

著名的西安高新区长安科技园道路命名，全部是我个人完成的，如“发展大道、财富大道、信息大道、科技大道、博士路、硕士路等。有趣的是，长安科技园道路命名在全省征名迟迟定不下来，从而影响园区开工。承包工程的冯老板十分着急，于是通过陕北老乡找到我，可能是上帝开恩关照吧，我只用半天时间即将命名创意（只一套方案，如赵本山所言：给多了怕领导挑花眼！）交给冯老板，他一看喜出望外，立即汇报开发区及省、市领导层后，即获同意很快采用。记得10条道路命名付给我费用为8800元。常言，好事成双。就在第二天，一位香港律师电话商议买我创意的商标“轻松一下”，当时报了个价6.8万，他二话没说，第二天即飞西安用现金买走了。

以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过眼云烟”，从未在任何媒体和正式场合讲过，本意也没打算张扬。今天在此提起，完全是有感而发。实话实说，在中国，策划创意往往没有多大价值，也不会受到重视，不过，好赖尚能换些银两。较之文学创作，幸运、实惠得多，理应知足。然而可悲的是，《平凡的世界》，一部百万字长篇巨著，耗去作家心血达六年之久，稿费仅区区3万元！按目前的物价水平，只够买稿纸和笔墨的。看看当下的文学创作，充斥着无病呻吟之虚作伪作假作，瞧瞧眼前的影视屏幕，盛行以钱为轴转的烂剧恶剧闹剧。最令人不解的是，大量重复翻拍的什么武工队、游击队、共军、国军加日本鬼子等等。又如，仅一部无聊之极《无极》就烧钱2亿多，可想而知，这些“病剧”每年不知要烧掉老百姓多少个亿的纳税钱！问题不只是钱，根本的怪象、乱象如文学信仰丧失殆尽，原创作品稀缺难见……此话题太大，涉及到国家文化大政方向，非小民所能左右，打住。我的问题是，关注民生、将视觉投向社会和底层的酸甜苦辣，给广大穷人带来生活信心与发展希望、激励万千青少年儿童健康向上的《平凡的世界》，才最有必要拍成电影、电视剧。政府怎么就视而不见呢？唉，令人忧心，一言难尽的文化信仰和价值观，何时才能从迷失途中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呢！

《平凡的世界》，我曾通读过两遍，生活顺畅的时候，我会翻开《在困难的日子里》。尤其事业遇到了不顺或发生重大变故的时刻，我都会静心阅读《早晨从中午开始》，先后阅读过近十遍，而且常常放在枕头边，读后会坚定自己做事的意志，帮助树立信心，战胜困难，启发自己如何建构某项事业的发展体系，特别是提升自己不卑不亢、坚持到底的精神品质与思想境界。

20年，只是历史长河的一瞬间，但却是自己人生过程中一长段重要的、难以抹去的记忆。再过几天，就是路遥20周年祭日，望着过去的合影，仿佛就在昨天，音容笑貌是那么亲切、温暖和幸福，思念之情难以言表！手捧写给自己的留言与复信，字字句句，跃动着他的关心、与深切期望，感恩之情沉重于心！一次次回忆与他啦的陕北话，和他议论的人生事业，在他病床握手亲眼目睹病魔的无情与凶恶，眼泪便止不住涌出……

纵有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对路遥的无比念想和无限感恩，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为此，特将从西安到宁夏、再到北京，從京城东四环到东三环再到市中心，从市中心到宋庄再到潘家园、十里河等地，一次次搬迁都尽心呵护收藏的路遥的珍贵笔迹，借《收藏界》一角，首次展示给读者朋友，一则和大家一起分享，同时供研究路遥的有关机构作为历史资料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