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二梦

2012-04-29 00:44周煊
辽河 2012年11期
关键词:王婆金莲西门庆

周煊

金莲一梦

金莲是在13岁早上做的那个梦,梦中的男子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要带她离开张员外家。一番长途跋涉,俩人来到一处宽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着绿地分外苍翠怡人,这里没有张员外淫邪的眼光和丫鬟婆子们嫉妒的流言,只有这个天神般的男人正为她搭一个家。金莲野花绿叶相映如画,俩人几乎同时被对方柔情的双眸点燃了,她感到被匕首刺中的痛感和无与伦比快感交织的滋味。她发现自己流血了,同屋的佣人吴妈过来对她说:“金莲,你长大成人了。”于是她知道自己不是病了是长大了,可吴妈又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这是什么意思,人不是都要长大的吗?

长大的结果是面对张员外的提亲,这个又矮又瘦的怪物居然想纳她为妾。轮番派丫鬟婆子当说客,跟她描绘成亲后的荣华富贵,金莲一概摇头不语。颜面尽失的张员外想出一个惩罚她的毒招,将她赐予阳谷县有名的三寸丁谷皮武大郎为妻,让金莲面对丑陋的同时还要面对同样可怕的贫寒。天下还有比张员外更难看的男人吗?她死也不信。

新婚之夜的金莲见到武大郎第一反应就是一头撞向香案,她不能忍受从一个怪物身边到另一个怪物身边的悲惨。后来就绝食,闭着眼睛,任武大郎“娘子娘子”叫上千遍万遍,眼泪像梅雨季节的雨连绵不绝,濡湿了簇新的婚服,于是那些裙子上的鸳鸯就开始在她晶莹的泪珠中戏水,迷蒙中梦中的男人来了,踏着五彩祥云,腰围虎皮裙,孔武有力像尊天神。他温柔地看着她,他让金莲好好活着不要干傻事,他会救她的。金莲想拉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想叫他又不知他叫啥。

眼泪继续从枯瘦的眼窝中流出冰凉沁人。矮小的武大郎在身边哭得像个孩子,他这一哭更难看了,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小眼肿得像褐色的烂桃,大黄牙露在外面像刚吃了屎那样恶心。“唉,唉……”他面对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一筹莫展,却不防耳边传来莺声燕语:“官人,有吃的吗?”为了梦中的男子,金莲准备忍辱苟活。她是一朵未开的蓓蕾,哪能就这样随风飘零?看自己整齐依然的衣裙,就知道此人非轻薄之徒。对一个苦命的丫鬟来说,只要有自由身就是一步登天,还奢望啥郎才女貌的日子。她认命了,接天荷叶无穷碧,自有莲心别样红,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那个梦中的男子总来打乱她的芳心,让她无法死心塌地与武大天天做炊饼。为了让自己能清心寡欲她甚至许久不上街不出门,需要啥就让武大买。武大只要回家看到娇滴滴的娘子,热腾腾的饭和整齐的家已忍不住千遍万遍念佛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经常偷着掐自己大腿,自幼父母双亡,与弟失散多年尝尽世间冷暖的武大,哪敢想会有这样的美事等着自己。当张员外找他倒贴银子把金莲许给他,他只道是张员外强占后不要的负担。金莲不仅貌美,她那窄窄的金莲更是让众人津津乐道。没承想金莲委身他的夜里,他看到肮脏的床褥上竟然有一朵艳红的血花怒放着灿烂着。他的嘴张得可塞进鸭蛋,可见平日传言均不可信。他把金莲当成世上唯一的温暖,偶尔在心里想自己苦命的弟弟,还活着、成亲了吗?这点美中不足实在无碍俩人春风秋月等闲度,武大感受到婚姻带给他的诸多好处。

热闹的街上一下子人声鼎沸,郓哥挎着梨子过来喊他:“快,景阳冈喝十八碗烈酒,空手打死老虎的武松过来了,快去看呀,虽是一个姓,人家长的比你场面多了,哥。”这个忘年交也是苦人儿,俩人天天一块做生意,早就混得亲如一家,事事互相帮衬。武大抓了个热炊饼给他:“小猴子早上又没吃饭吧?”郓哥边吃边抓着他往前挤,他挑了担子跟着挤进人群:“那是弟弟吗?高头大马上他威武英俊,鼻直口方,额角的长疤是幼时打架留下的。”他酷似父亲,胸前的大红花映得他雄健武岸,英气逼人。女人们窃窃私语纷纷用柔情的目光瞟着打虎英雄,全不似平日只弄些家长里短。“郓哥,他真叫武松吗?”武大扔了担子,拽着郓哥的袖子。得到确切的答案,他从众人胳膊底下甚至胯裆底下急速钻过去,跳着脚一把拉住马缰绳,眼泪夺眶而出。当武松看到马下矮小的男子乃自己嫡亲失散多年的哥哥时,滚鞍下马双膝跪地:“兄长,你让我找得好苦哇。”遂紧抱一起欷歔。

这边郓哥早去武大家报信,他看不得金莲日日蛾眉不展屈个半死的模样,但到底是挚友的家眷。他拍打着门:“大嫂,俺哥找着弟弟了,你快多备些酒菜,他们马上到家了。”金莲在灶间忙碌中暗想,这亲弟弟怕也是个癞蛤蟆似的吧?好歹多个亲人,多个闲拈针线伴伊坐的大活人。武大不善言辞,闷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任何女人愿听的话他都不会说。

金莲在开门的刹那险些晕倒,她看到梦中的男人来了。那个十三岁的早晨,梦中的欢愉还有垂死时他的劝说,当梦真正实现时她竟怀疑自己看错了。半天武大才爱怜地说:“这是你家嫂嫂金莲,常年身子弱,跟我受累了。金莲,咱二弟。”“叔叔。”金莲魂不守舍脸泛桃红,胸同鹿撞,偕武大收拾下酒菜。武大不胜酒力很快烂醉如泥,只剩武松金莲各怀心事,喝得尽兴尽欢。

烛光下的金莲美若天仙,娇羞无限。多少年了他只在梦中出现,多少次只有闭着眼想他,才能满足武大永不厌倦的欲望。他是她快乐和活下去的理由希望,现在他来了,是夫君的弟弟自己的叔叔,命运真会开玩笑。“叔叔请再饮一杯,一杯就是一辈子。”她柔声细语用武大一辈子品味不到的深情来面对武松。然武松是个粗人,自幼失母,对女人的柔情早已陌生。嫂嫂如此盛情款待他,他只感觉到母爱回归。爹妈下世早,要不看到哥哥娶这么房贤惠美貌的媳妇,梦里都会笑出声,哥哥养着一朵解语的芙蓉花呀。

嫂嫂拾掇得家温暖洁净。一日三餐可口美味,加上时时温烫的白酒,这个炉火熊熊的冬天更加有了家的味道,这种温暖让他着迷。武松把行李搬来把军饷拿来,像刚找到家的孤儿。除了衙门当差就回家,不和同僚一块花天酒地去快活。直到有那天哥哥卖炊饼未归,金莲借酒遮脸跟他倾诉衷肠,他才发现俩人从开始想的就不是一回事。他冷下脸一改往日亲情:“俺武松不是那种猪狗不如之人,绝不会干苟且之事,嫂嫂休认错人,若嫂嫂执意要干对不起哥哥之事,俺武松认的嫂嫂,俺这拳头可不认。”说罢提起蒜钵大小的拳头轻轻一杵,木桌便陷下一个大洞。兵卒把武松的东西收拾一空自此再不来住,瑞雪纷飞中有什么在他心里彻底破灭了。

金莲哭得伤心难抑如丧考妣,武大蒙在鼓里问不出个子午寅卯。不久,武松得了差使要出远门,破例买了酒来千叮咛万嘱咐不放心哥哥。他知道了金莲的心从未在哥哥身上不由骤然汗毛森然,女人太可怕比老虎可怕多了。他话中有话敲打金莲几句,連夜回衙门。他相信这个聪明的女人已完全听懂他的话,若要保全身家性命必须老实和哥过日子,休生闲心,要不只有死路一条。金莲泪眼蒙眬看着梦中的男人与哥哥嘘寒问暖,听他对自己说的比冰还冷比刀还利的话,一种难隐的反感升起。她羞愤交加,脸上却收住泪,款款地道:“叔叔此番远行路上当心。”武松只当她回心转意,次日便上路公干不提。

梦中情人的冷语让她病了大半月。所幸武大勤勉,早起做炊饼卖,谨遵武松留言,早做早卖早回家,有更多时间在金莲身上播种希望。他太渴望有个儿子了,他愿儿子长得像叔叔顶天立地像大英雄。他不知道金莲自婚后一直悄悄托邻居王婆去西门庆大药房买药吃,他的种子永远不会在金莲的沃土上发芽,金莲把那块地早就留给了梦中的情郎。

多日后,武大想给金莲买些胭脂红粉。他知道金莲跟他委屈,是鲜花插在牛屎上是小白菜让野猪拱了,他要用全身心的好来报答这个女人。金莲实在躺也躺够了。也许女人天生不甘心美貌和青春轻易就被湮没,她索性梳妆出去逛逛,反正武大不会马上回来。怕天下雨去楼上关窗,谁知失手把木梳掉下,正打在一位闲逛的华衣公子身上。她忙赔笑致歉,惶恐如风中微颤初放之莲。西门庆的身体突然就有了那种冲动,他正被家里几房婆娘吵得头痛想去狮子楼喝酒,不妨被人劈头一打,痛倒在其次吓了一跳是真。仰起脸正待相骂,万想不到触目所及的娘子如此婀娜迷人,闭月羞花只一闪就没了芳踪让他心痒难熬。搔破脑袋想不出是谁有如此艳福得此佳人,王婆沙嘎的笑让他知道有门,于是敛起色鬼馋相虚心讨教一二,俩人于是如此这般设计好一定让金莲入彀。

次日一早,王婆敲开武大家门央求武大娘子为她做送老的衣服。王婆道,整条街再找不出比武大娘子更心灵手巧的女人了,穿武大娘子的手艺上路阴间都有光彩耶。街里街坊到家做多好,还可现量现改。金莲不想去,她讨厌这个能说会道的老女人。武大却不知陷阱撺掇金莲去王婆家解闷,他想这个会做媒接生的王婆说不定会有啥法让金莲给他生个一男半女。衣服做了好几天,王婆买了酒菜说酬劳武大娘子的辛苦,还“恰巧”来了西门庆。王婆叨叨不休,就是这个乐善好施的恩公惜老怜贫给她银子做衣服,又是武大娘子帮她做,俩人都是她大恩人,真该好好饮几杯。金莲一看正是那天失手打中的华衣美公子,也不好马上告退便端杯畅饮,喝了也许会帮忘记一些烦心事。殊不知酒为色之媒,当西门庆依计在桌底握她脚时她刚想着恼,不知为何却想起武松的冷酷无情,她这个色如牡丹的娇娘就该终身伴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武大受穷?任他天天在她身上播云布雨肆意妄为什么?她垂下粉颈不语,西门庆和王婆交换了一下初战告捷的满意目光。

几次接触之后当俩人刚有实质性进展时王婆推门而入,那一刻她羞愧难当。西门庆似乎也吓坏了,面对王婆的斥骂反复叩头下跪以求宽恕则个。金莲从无奈到心甘情愿在别人的阴谋中沉沦,因为西门庆说要娶她,说家里几房娘子如何埋汰不中用。西门庆还说——西门庆让她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那些快感虽然是有罪的,但只要能忘了武松和他所带给她的羞辱,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面对武大她只有更加温存,而且她不再让王婆买药,她要给武大生个孩子以补偿这些日子的不羁和荒唐,然后嫁给西门庆,单纯的她哪想到这种事对女人来说是一步错步步错呀。

在约定的时间里西门庆爽约了,他本来看好的是金莲的身子不是人品,身子得到了稀罕劲儿一过他就去花街柳巷转了,那里有很多新欢旧爱眼巴巴等他呐。一连几天没消息,王婆的脸色开始不好看,说西门庆家的银子比皇上多,家中几房老婆都仙女似的长得疼人。多少员外变着法儿把自己的黄花闺女塞给他,像金莲这样能做他几日露水夫妻也是上辈子的造化,况每次来脂粉首饰绫罗绸缎哪次也是大把银子可劲造,也不算辱没武大娘子人才吧?那武大郎挣几个子谁不知呀?她夹枪带棒地说得金莲只是垂泪,心里难受得猫抓一样,她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西门庆诅咒发誓说娶她,说再不沾别的女人,说若沾别的女人进去多少烂多少,说若不烂就雷劈或脱阳而死。咋一转眼成“露水夫妻”了?她和武大一块病了,武大早有心口疼的毛病,而她也是心病。这一来王婆在她家如履平地再无阻碍。武大稍好就上街了,他想拼命挣钱让自家娘子过舒服些。他没注意到自家娘子一下子有那样多好看的衣服和首饰,他的金莲本来就是整条街最出色的女人,这个粗心的男人像一个粗瓷大碗把细瓷嫩皮的金莲硌得好痛,他居然如此不懂女人不多时候的青春美貌,那是比金子还珍贵,比昙花开的都短的瞬间呀。金莲的心似掉进冰窟中只求速死,花开无人知,寂寂芳菲里,活着于她已是种负累。

王婆见天在她耳边讲些逸闻艳史,件件关乎风月,讲女人年轻时不风流快活一把老了得悔青肠子,说她配武大郎是月老喝醉发昏,说西门庆家丫鬟婆子吃穿用度都比她要上档次,说得金莲渐渐从失节的愧疚中走了出来,开始准备和武大就这样闭着眼过呗。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却没料有天傍晚西门庆摸了来,他一边诉说无尽的思念一边擒住她微启的朱唇,抓住她纤手的同时把一支黄澄澄的金步摇戴在她乌云般的发髻上,这个情场浪子在瞬间消灭了她未出口的所有埋怨。俩人久旱逢甘雨正难舍难分之际武大推门而入:“娘子,看给你买的花。”见此情形武大略一愣神便过来拉扯西门庆,但哪是人高马大的西门庆的对手?被西门庆当胸一踢便缩成乌龟一样哀号起来再无半点力气,西门庆气哼哼对金莲说:“别怕他,他敢动你一个手指头我要他狗命。”踹门而去时不忘狠狠跺了武大郎一脚。金莲哀嚎着扑向大郎,身上却被兜头吐了一脸带血的浓痰:“淫妇贱人,滚。”

武大下不了床,只有吃金莲托王婆买的药。金莲衣不解带地伺候,带着赎罪和无尽悲哀,默默忍受武大的狠毒辱骂,武大说我现在治不了你,待我那打虎的弟弟回来看你的命还要不要,他一个指头就戳死你这个小娼妇臭婊子。她天天洗那些武大故意溺拉弄脏的被褥,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喂他,希望他快些好原谅她,他的伤一天不好她的良心就一天不得安宁。辱骂失眠和繁重的家事让她几欲崩溃,她不再想武松西门庆,她只想让武大郎快点好,还能做炊饼卖,并不时带些她爱吃的零食,那些日子多好?梦中有武松,现实有武大,她不用像现在这样进退维谷陷入尴尬,武松已捎信回来说半月内至家。看着郓哥冷冷的表情,金莲感到后颈处发凉。

金莲日居简出周围没个知心朋友可交,只有这个有时让她恨有时又觉着离不开的老女人王婆可商榷些个。王婆说了一千条药死武大的理由,还说到时给她当帮手。金莲惶恐如惊弓之鸟完全照办,之后有小厮与王婆料理后事。她只是夜夜和西門庆抵死缠绵完全不敢让自己的心和肉体有一点空隙去想这件事,她听说何九叔在受了西门庆贿银时并不情愿,便知道这事没个完,也许噩梦才刚开始。金莲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再喊,错了错了。但她已无力回天也无能为力,她开始恨起梦中的男子,如果没有他,金莲跟张员外跟武大郎都会死心塌地,是他给她遥远的希望才使她走向毁灭的深渊呐。她走到今天到底是谁的错?她也恨自己的出众和美色,如果她平庸一些配个小厮才会夫妻恩爱福寿绵长。 可是她还有机会走回从前吗?

武松是先在街上见到郓哥儿才回的哥哥家,在不大的牌位上哥哥的名字墨迹未干。他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窟中,从此后这朗朗乾坤偌大世界他再也没有至亲至爱的亲人了。巨大的悲哀袭上心头,他潸然泪下:“哥哥呀,你死得好惨。”嗓子咸腥交加,一声便震得房梁直掉土。金莲如一朵云轻飘飘过来,裙裾漫卷钗环叮当,这个女人瘦如鬼魅却还妖娆迷人得像蛇妖,她大大的杏核眼盛满阴谋,柔软的小蛮腰一手可折断。“叔叔!”她泪如雨下却啥都不说。有那么一闪武松几乎要放弃要心软,但她粉颈处一角红绫内衣又使他刚萌生的一点怜惜灰飞烟灭:这个荡妇,兄长尸骨未寒,她就想琵琶别抱。我非弄个水落石出,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看你和王婆怎样嘴脸?当下并不语,收了泪拿起朴刀踏雪而去,金莲的哀哭彻夜未止,比武大刚死之时尤甚,街上有男人想竖耳再细听,不妨给自家娘子狠命拽倒用被蒙上:“你也要找死呀。”没人知道金莲为何不趁夜逃走。

何九叔从火中捞出一块骨殖,明显证明武大郎是被毒死的,而据郓哥街坊证词和西门庆托人送银子之事证明他就是奸夫无疑。被拖过来的王婆把一切罪过全推在金莲和西门庆身上,说起惹祸的木梳,就是它砸在西门庆头上俩人才有奸情的,武松用脚勾起冷笑一声折断。金莲换了身雪白的衣裙翩翩自楼上下来,给众位街坊道了万福,众人禁不住轻呼:果是绝色呀。这些平日只会嚼舌根的女人和垂涎她美貌的男人此刻一个表情,那就是幸灾乐祸,是啊,男的庆幸自己不是倒霉的武大,女的庆幸自己脑袋安稳,多好。还有这个千刀万剐不解恨的王婆,为了几两银子害我如此下场;至于西门庆整条街都知道他拈花惹草的名声,多日交往她早已明白所谓明媒正娶不过是一个梦而已。那个躺在地里做鬼的武大郎,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丈夫,他俩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张员外惩罚她的手段。还有那个梦,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而月信之初的那个梦更是将她送上断头台的巨手,金莲是开在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境中,它本来就不该长在人间。

金莲迎着武松朴刀过去的时候表情甚至有点甜蜜,梦中的情郎啊,让我最后一次在心里深情地叫你吧,你的眼睛将是我看到的人间最后的风景。街坊纷纷说她吓傻了吓懵了,要不咋那样笑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有小孩已经开始蒙着眼从指缝中看,有着急的少妇已往外挤着回去奶婴孩。金莲就这样把最后一缕微笑留给寒光闪闪的朴刀,武松不敢看她似嗔似怨的美目,他只有赶快手起刀落才能结束这场为兄报仇的正义场面。他是大英雄,疾恶如仇英名远播,任何能影响他替天行道的东西都该是毁灭的,金莲无声倒地众人一阵惊呼,血窜得如冲天水柱。先杀金莲再杀王婆,下一个就是西门庆了,武松心中充满正义期待。

金莲一梦结束在武松的刀下,只剩残阳如血,荷叶田田在风中。

玉环绮梦

玉环站在白绫前,看老太监在用袖子拭泪,听到帐篷外面三军们大呼:处死杨贵妃,还大唐一个太平盛世。就不由也热泪滚滚,她怎么就成了历史的罪人呢?历史从来都是男人厮杀而改变的,关她一个弱女子啥事?她那年事已高,和她不知道许了多少愿,发了多少誓要白头到老的三郎,此刻就连自己娇柔的爱妃都保护不了吗?还说什么情啊爱啊,轮到生命之虞,照样是逃之夭夭,他明明知道是五十岁的老太子等不了70岁的父皇驾崩而搞的兵变,妄图篡位,可在人家父子血肉亲情里,她还不过是个男人手中美丽的玩意儿。

从16岁进宫嫁给三郎的十八子李瑁做了六年寿王妃到22岁在骊山温泉宫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三郎,然后是宫里传旨意让她入宫做女道士,她一直都是迷惑的,一直到高力士命她香汤沐浴,梳洗打扮得秀色可餐,送她到三郎身边,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幸福婚姻的半路上莫名其妙做了个道士,让诗人张写得那么不堪,什么《集灵台》把骊山帝王祭祀求仙之所写成和她寻欢之所。实在说她也是被动的,谁敢违背皇帝的旨意?不但自己死,全家也要遭殃啊!她尤其不能害了前任丈夫寿王,那是个老实忠厚与任何人无争的人。

开始当然是别扭,怎么说也是自己公公啊,可时间久了看到他真的迷恋自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她的心又有点软下来,很明显,三郎在一天,她就不可能再回到寿王身边,何况他当时就赐了一位妙龄的异国公主和几十个美艳的歌舞伎给他,还有大量的珠宝,他原本就不是她一个女人,现在这情形?恐怕他早已把她忘干净了。于是她安心做三郎的爱人。

不远千里,不惜血本,诏令岭南节度使专司供应新鲜荔枝,早已让全世界的人瞠目: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然后在华清池那段,地球人也都知道,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他们洗鸳鸯浴,他们在水里交欢。可如果换了你,你会违背皇帝要求去赈济灾民吗?他俩的共同爱好是艺术,从小她就有:性智慧,谙音律,明经史的美誉,三郎也是。

于是皇宫成了两人在艺术海洋里遨游尽情欢乐的海洋,三郎的秉性不像皇帝倒像艺术家,在他统治的鼎盛时期,全国的诗歌音乐和重视女孩子然后是妇女解放都达到历史高峰,经常一起游历的女伴不用说穿抹胸露半球,就是让人看个脸和脚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在杨贵妃受宠的阶段,一切全改变了,家里人喜欢生女孩,人才可以唯才不必读死书,连李白这样的杠子头,高力士这样著名的后宫宦官首领,照样要在她和三郎面前写诗捧靴,让她领略了权力的魅力,人啊?搁多久也是适者生存,不怕你讲性格讲什么烈性,要么死要么顺从都是路。后来李白发现三郎是让他为朝廷卖命效力不是真重视他爱惜他,就告老还乡,三郎都明白但不挽留,除了杨贵妃让他感觉如获至宝,别人啊?都无所谓,走就走,厚赐。

其实俩人都熟悉了和普通家庭夫妻一样也有矛盾,有时候为他宠幸别的妃子也打翻醋缸也哭哭啼啼和他闹别扭,任性的妻子不都这样吗?可三郎是皇帝是真龙天子,不是普通家庭里面的丈夫,于是恼怒中喝令她滚回家永远别回来。于是她只有在父母的叹息里夜夜珠泪莹莹,独坐绣楼,望月叹息,对影成三人。一直到她快绝望时,高力士出了个馊主意,让她剪一撮青丝给三郎,表明心志,她做了,当天晚上三郎就拒绝了皇宫里所有女人的邀请,想杨贵妃想得掏心挖肝,没法呼吸了忙命太监去杨家接人,然后不用说了,小别后的123让两人都感觉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于是乎,每次闹别扭都成了增进夫妻感情润滑剂,不但感情日进,娘家人也总得到丰厚的赏赐,让她佩服高太监的智慧,姜是老的辣,他对于皇帝心理的揣摩超过后来的和珅,不佩服不行。最厉害那次,高太监建议皇帝去花街柳巷偷腥或者从民间选一位美貌女孩或者把平时皇帝有好感的嫔妃推荐一位侍寝,哪还有她杨贵妃什么事啊?历史也将重写。

再后来,皇帝宫中的女人再也沾不到皇帝的边了,更甭说怀什么龙种,三郎叫她解语花,三郎把她几个姐姐封了国夫人,把她哥哥以及死去的父亲全封了和功劳无关的官职,让全朝廷的大臣惊讶,并且他对于朝政更不感兴趣了,就想和她欢爱不愿意上早朝,弄得后宫女人无不恨之入骨,弄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她都很清楚可劝他不听,三郎梦中得《霓裳羽衣曲》,让教坊练习之后演奏给贵妃欣赏,她马上能够和着曲子跳起来,姿态之美如同仙女下凡尘,三郎对她的才艺倾倒程度如同现在的粉丝。即使如此,三郎还是和她商量接姨子们进宫玩耍,因为他看过几位国夫人,外貌虽和贵妃之大气雅致艳丽没法比,倒也漂亮得各有千秋,让人心痒。那淡扫蛾眉朝至尊那却嫌脂粉污颜色说的都是其别具美韵的姨子,谁让人是皇帝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人更是爱谁谁,她有苦说不出,三郎和她商议是尊重她,三郎宠幸的终究还是自己亲人,若对别的女人上瘾,结果会更可怕,于是她积极地邀请。只有在晚上风起,自己才临风洒泪,想起若是普通百姓家,夫妻俩应该甜蜜拥抱入睡吧。而她,对三郎偷香谢阿蛮念奴,和乐府李乐师的事情以及和别的妃嫔之间的偶然寻欢都要装作不知道装作大度,还有宫里宫外明里暗里的斗争,想透了,没意思透了。而别人看到的是:在清元小殿,宁王吹玉笛,玄宗打羯鼓,杨贵妃弹琵琶,李龟年吹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打拍子。一派开元盛世的繁华,如此风情如此旖旎,天堂无非如此吧?

后来的安禄山,后来的斗争,都是她无法左右的,她不过要的是一个男人忠诚的爱,这个男人从得到她到现在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对他来说贵妃的丰满圆润的白皙,是美的经典和极致,和别的女人风流,不过是男人的一种占有和满足,他是皇帝,天下属于他,天下的女人也属于他,他的心始终在贵妃这边,他给她家人疯狂加官晋爵,他在华清池大兴土木,他让安禄山这个外族侉子做贵妃干儿子,让李白写诗高力士捧靴和贵妃尽情饮酒作乐,也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表达,一种宠爱和讨她喜欢,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传着传着就成了她利用色相勾引皇帝为自己家族势力增强而怎么样呢?说皇帝不理朝政,因她荒淫无耻,她不懂政治,她只愿三郎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永远爱她就成。

在陕西的最后叛乱里,她实在不忍心让一夜中衰老的三郎再难为,主动请死以解叛乱之围,这也是一个女人最后为心爱的丈夫做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三郎的宠爱和保护,她还有什么?死,是她唯一留给三郎的礼物。高力士假惺惺地劝着陈玄礼,两边跑着,他也老了,公鸭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她曾偷偷给他多少赏赐啊?可这时候,他也盼着她死,只有她上吊,叛军才能保证剩下人的活路,身边贴身的宫女说替她死,她不同意,这个10岁就进宫的瘦弱女孩,怎么会瞒得过陈玄礼的眼睛,何苦再增加罪孽伤一条人命?她愿意看到三郎的血性,每次两人一起温存三郎的情话:“玉环,人都羡慕水里的鸳鸯,可咱们被里的鸳鸯才更美呢。”那些个风摇花动的夜晚,那些个锦衾下的风流缠绵都将在佛堂外的梨树下结束了,宫女们害怕的哭声和她的坚决始终没有看到三郎更进一步坚持的阻止,她必须死了。

她换上素缟的衣裙,化着淡淡的妆,人过中年依然美艳无方的盛开着。她握着凉凉滑滑的白绫,最后一次问身边老太监:双喜,我美吗?陪伴她多年已经俨如家人的老太监哭得已经快晕死过去,扶着粗糙的树干哽咽着回答:娘娘是大唐最美的女人。她轻柔地笑了,把头伸向白绫,人生的梦该结束了。她的死换来很多人的生,也换来很多关于她的艺术作品的流行,比方白居易经久不衰的《长恨歌》,她的死,并不是轻于鸿毛啊,这样的死,如何不让她犹似归乡?

她的三郎在两年后因为思念玉环郁郁而终。

猜你喜欢
王婆金莲西门庆
王婆卖瓜
论如何在初中数学教学中渗透职业生涯教育
张华全 金莲 曹严匀
王婆酿酒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金莲小厨的小本生意
西门庆与冬至饺子
回家路上
西门庆的爱情观浅议
王婆卖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