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娃娃

赵晓林

1

圆圆的腮帮儿像皮球一样鼓起来，红嘟嘟粉嫩嫩的嘴儿里喷出了热热的哈气，窗玻璃上的冰凌花很快就被融了个小洞。家齐的两只大眼睛骨碌碌滴溜溜转个不停，向窗外望了好一会儿，后来被什么吸引了，眼珠不動地盯在那里。

“爸爸，快看，雪娃娃和昨天不一样了。”窗玻璃上的小洞变成了大洞，家齐和爸爸的脸紧紧挤在一起。他们的眼光落在了楼对面的花坛里。

“咦！雪娃娃胸脯那儿多了块绿色，好像还写着字呢！”爸爸的眼镜几乎贴到了窗玻璃上。

“那我下楼侦察侦察吧。”家齐平时喜欢看喜欢听探险类的故事，说话也喜欢用这类新鲜词。

爸爸想了想说：“好吧！我就在窗前看着你。”

家齐麻利地穿好衣服，下了楼。他向雪娃娃跑去的时候，没提防脚下的雪，一哧溜滑倒了，摔个屁墩。他站起来，没顾上拍拍身上的雪，依旧向雪娃娃跑去。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快乐，好像马上就要见到他的好朋友似的。

昨天雪后，家齐和爸爸花上小半天堆了个雪人，家齐还给它取了个好玩的名字——雪娃娃。家齐觉得它是个非常可爱的比他还小的小孩子。父子俩最初还为雪娃娃选地方争论了好一会儿。家齐想堆在门口，这样小区里面和外面的人都能看见。爸爸说，还是堆在背阴处的花坛里，那儿阳光少，雪化得慢，小区物业清雪时也不碍事儿。另外这儿离咱家近，从楼上就能看到雪娃娃。家齐同意了爸爸的意见，可在最后环节——给雪娃娃打扮时，家齐对爸爸提出的任何意见都摇头摆手，还用刚学的英语直说“NO，NO，NO。”他跑回家，又气喘吁吁抱着个装得鼓鼓的小袋子跑回来。家齐像变魔术似的，一样一样从小袋子里取出好多东西。他给雪娃娃安上龙眼核的黑眼睛，红辣椒的嘴巴，胡萝卜鼻子。雪娃娃的手用什么材料呢？家齐早想好了，他拉着爸爸在小区的树下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两根树枝。家齐从小布袋里掏出透明胶布和两张红色卡纸，让爸爸帮忙。爸爸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直问，这是干啥？家齐神神秘秘一笑，指挥爸爸用透明胶布把卡纸粘在树枝上，然后放在花坛的水泥台上。家齐用油画棒在卡纸上写字，一边写一边说：

“雪天路滑，注意安全。滑……滑……字怎么写？”

家齐搔搔头，笑嘻嘻问爸爸。爸爸一拍胸脯说，这个简单。爸爸要亲自写上，可家齐一定要爸爸写在雪地上。爸爸写完了，家齐照着雪地上的字写在卡纸上。

雪娃娃打扮好了，父子俩喜滋滋欣赏他们的作品。这个雪娃娃肥肥胖胖的，有点像电视里可爱的南极企鹅。

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小区，他们都会停下来看一会儿，说上一句：

“这雪人真漂亮。”

“呦，雪人还挺懂事呢！”

“这父子俩儿太有趣了。”

家齐听着人们的话，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

2

雪娃娃确实有点变化：它的胸前插了块绿色的纸壳，上面用墨汁写着“信筒”两个字，纸壳中间还剪了一条“一字形”口。可能是怕不牢固，纸壳四周全都粘满雪团子。

雪娃娃变成一个“信筒”啦！小区外面就是邮局，门前立个绿色的信筒。去年新年快来的时候，爸爸给外地的朋友寄贺卡，就是家齐投进邮筒的。

这是谁的主意？里面有没有信呢？就像有一只手不停地挠着脚心，让家齐浑身兴奋起来。面前这个“信筒”，仿佛就是家齐爱看探险的故事书，恨不得一口气读完，马上解开谜底。家齐好奇地扒掉纸壳四周的雪，拿下纸壳，原来雪娃娃胸前掏了个小洞，里面放着一只粉色彩纸叠成的小船。家齐急急拿起它，捧在手里，看见小船上写着工工整整的蓝色钢笔字——

可爱的雪人，谢谢你的提醒，我出门可没摔跤啊！喜欢你的朋友。

他是谁呢？是哪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是和自己一样大的学生？冬天的冷风呼呼地吹着，雪娃娃手中的两面小旗悠悠摆动着，“雪天路滑、注意安全”那八个字就像八个小精灵在快乐地跳舞，它们一边跳还一边说：

“家齐，家齐，你这个主意真好！真好！”

家齐心里真着急啊！他想立刻找到那个出了这么个好主意的人。他小声地对雪娃娃说：

“你能告诉我信筒是谁做的吗？小纸船是谁邮来的吗？”

雪娃娃笑呵呵看着家齐，翘着可爱的胡萝卜鼻子，睁着圆圆的黑眼睛，张着红辣椒嘴巴，好像在说：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家齐努着鼻子，伸出右手的食指，调皮地指着雪娃娃说：

“我一定会侦察到的。”

家齐把小纸船放进兜里，把绿纸壳插在雪娃娃身上，四周按满雪团子。他和雪娃娃招招手，跑回了家。爸爸问，什么情况？家齐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来到写字台前，打开爸爸记笔记的小本子，把那封信和爸爸的笔迹核对了好一会儿。爸爸的钢笔字是黑墨水写的，小船上面的字是蓝墨水写的；笔迹也不一样，爸爸写字笔道很粗，那几个字笔道很细。家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爸爸，然后问：

“他到底是谁呢？”

“当然是……一个感谢你的人了。” 爸爸的眼睛闪着惊喜，他拿起小纸船说，“多漂亮的一只小船啊！”

家齐给在外地出差的妈妈打电话，告诉了这件奇怪的事。妈妈也说是一个感谢你的人写的。可那个人是谁呢？家齐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告诉了爸爸，爸爸竖起大拇指说，立即行动。

爸爸从厨房拿来炒菜的小铲子，在窗玻璃上来回刮着，又用抹布把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明明亮亮的。家齐搬来小凳子，坐在窗前，盯着楼下的雪娃娃。整个一上午，家齐就像小侦探一样，悄悄观察着雪娃娃周围发生的一切——

一个小不点看到雪娃娃，站在那儿好长时间也没动，后来就伸手嚷嚷着。妈妈只好抱着小不点摸摸雪娃娃的红鼻子，摸完了，妈妈还特意用手使劲按一按。有一个大姐姐拿了照相机，她和路过的人说了两句，把照相机递给他，那个大姐姐就站在雪人身边，两只手微微举着，食指和中指直直伸着，变成两个v字形，歪着头，高兴地和雪娃娃合了影。更多的人是冲雪娃娃招招手。

家齐中午饭都在窗台边吃的，但他还是没有发现那个人。爸爸劝家齐，先去睡一会儿午觉吧，爸爸继续替你侦察。家齐确实累了，他懒懒地说了句“好吧，”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会儿工夫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那个人出现了。他走到雪娃娃身边，拿掉绿色的纸壳，又把一只粉色的小纸船放进了“信筒”。那个人一直背对他，家齐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3

妈妈出差回来了，家齐把雪娃娃的事情告诉了她。妈妈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雪娃娃说：

“多好的雪娃娃啊！真漂亮！我一进小区就看到了，大家都会喜欢它的。”

“真的吗？”

妈妈转过头，看着家齐，认真地点点头。

每天上学放学，家齐和妈妈都从雪娃娃身边走过；每天家齐都会打开雪娃娃信筒，看看有没有来信。一个月的时间里，家齐总共收到十二封信，其中有两封信笔迹是一样。那些信有的写在小纸船上，有的写在美丽的卡纸上；有的还特意装上信封，里面完全用信纸写的。最有趣的是有一天，当家齐打开雪娃娃信筒时，竟然看到了一朵漂亮的小红花。妈妈把它别在家齐的衣服上说：

“这一定是那个好心人对雪娃娃的奖赏喽！”

家齐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小红花是班主任刘老师奖励的一样。

新年快到了，家齐收到两张给雪娃娃的贺卡，上面写着“新年快乐”、“祝你永远开心”的话，落款分别是“你的朋友”和“你的好伙伴”。这些信和贺卡，让家齐兴奋得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打开雪娃娃信筒，看看有没有来信，成为家齐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儿。他把收到的信和贺卡放在一个纸壳里，写完作业后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他真是太神秘了。家齐心里一直在琢磨着。

雪娃娃默默站在花坛里，憨憨地笑着，小旗上面的字每天都在给人们提着醒。有时候，因为风和天气的原因，雪娃娃一些地方化了，原本臃肿的身体变得稍稍有点不匀称，但是，当雪花再次飘起时，雪娃娃就会被重新打扮一番，甚至比以前更漂亮更可爱了；但是，很多时候，雪娃娃都不是家齐亲自打扮的。有一次雪后，家齐和爸爸下楼准备打扮雪娃娃，却看到一个大哥哥拿着锹端着雪，为雪娃娃加“棉衣”。

家齐和爸爸站在不远处偷偷看着大哥哥。家齐问爸爸：

“那个人是他吗？”

爸爸说：

“你去问问吧。”

家齐急急跑到大哥哥面前问：

“大哥哥，雪娃娃信筒是你做的吗？你给雪娃娃写过信吗？”

大哥哥把一锹雪堆在雪娃娃身下，看着家齐说：“没有哇！最近没下雪，雪人有点营养不良了，我给它增加点营养。这个雪人是你堆的？”

那个大哥哥也长着一对大眼睛，白白净净的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笑左腮上露出个小酒窝，估计应该是个大学生吧？家齐本来想说这是我堆的，可他却摇摇头，然后就跑回爸爸身边，拉着爸爸回家了。他拿着妈妈刚刚为自己生日买的望远镜站在窗前，侦察着那个大哥哥的一举一动。后来家齐做出了自己的结论：那个人不是大哥哥，他虽然也打开了信筒，可没有把信之类的东西放进去。

有一天上学，家齐发现雪娃娃那根胡萝卜鼻子蔫了。他和妈妈商量，决定放学回来到市场买一根新的换上。那天放学后，家齐和妈妈到市场挑选了一根新鲜的长长的粗粗的胡萝卜。当他和妈妈走到雪娃娃身边时，却看到一根新鲜的胡萝卜鼻子早已安在了上面，那个鼻子虽然不是很大，却显得那么俏皮可爱。

那个人又出现了。

家齐站在雪娃娃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见到一个就问：

“是您给雪娃娃安的鼻子吗？”

人们都笑笑，摆摆手。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很快就黑下来，还刮起了刺脸的寒风。家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还要继续问下去。妈妈说：

“雪娃娃是大家的好朋友，大家都来照顾它，这多好啊！我现在知道了，他是咱小区的一个好心人，他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估计他也回家了，咱们也回家吧？”

家齐点点头，无奈地和妈妈回家了。

第二天星期六，家齐和妈妈去少年宫学画画。他们从雪娃娃身边走过时，一个惊奇的事情又出现了——

雪娃娃手上的红卡纸变成了蓝色的，上面的“雪天路滑，注意安全”那八个字全用毛笔重新写上的，工工整整的，而且纸上全都沾满了透明胶布，结结实实地箍在雪娃娃的“手上”。家齐打开信筒，看到里面有一张白色的纸条，上面用蓝墨水写了这样的字——

雪人：昨天晚上风太大了，把你的小旗刮跑了。我又替你写好了，这次应该粘得牢牢的。喜欢你的朋友。

那个人又出现了。

家齐心里感觉暖暖的。可是一想到那个人至今还没有发现，他又很失望。于是他整天想着那个人，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爸爸妈妈问他怎么了？他就蔫头耷脑地说：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长得什么样啊？”

爸爸和妈妈都摇摇头，他们也猜不出是谁。后来妈妈说：

“不如这样，你也写一封信，放在信箱里，问问那个人是谁？”

“这个主意好。”爸爸说。

家齐的眼睛露出惊喜，他赶紧跑到自己的书桌前，拿出一张红色的卡纸，写了一段话——

我叫你神秘人吧，谢谢你照顾雪娃娃。可是，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赵家齐。

上学的时候，家齐把那封信放进雪娃娃信筒里。放学的时候，家齐打开信筒，看到那封信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神秘人没取走。一连好几天，那封信也没有取走。家齐想，也许神秘人没在家，或者出门了，生病了，还是搬家了？

那天放学，家齐经过雪娃娃身边时，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拉着妈妈要走。妈妈说：

“再打开看看吧，也许……”

家齐摇摇头。妈妈还是拉住他说，打开看看吧。

家齐打开雪娃娃信筒，眼睛一亮，里面有一只漂亮的白色小纸船。

神秘人来信了。家齐心里一阵雀跃。他赶紧拿起小纸船，看到上面写着——

亲爱的赵家齐小朋友，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你的雪娃娃为我们大家带来了快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喜欢你。你的神秘朋友。

家齐手里拿着那只洁白的小纸船，心里很高兴。虽然他不知道神秘人是谁，但是他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4

冬天过去了，家齐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神秘人。

春天来了，雪娃娃在春风的吹拂下开始融化，渐渐消瘦下去了。家齐在雪娃娃身上找块干净的雪，装进一个小塑料盒里，然后放到冰箱里。那块绿色的纸壳和两面小旗也被家齐放到仓房里。春风越来越暖了，雪娃娃化成了一滩水，最后消失在花坛的泥土里。

家齐每天走过花坛时，都要招一下手，默默地说：

“雪娃娃，冬天来的时候，我们还会一起玩的！”

那天，家齐写完作业，准备帮爸爸妈妈打扫卫生。他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窗台上那个熟悉的小塑料盒子。他赶紧跑过去，打开了，看见里面的雪全化了，变成一盒水。家齐捧着那盒水，眼泪禁不住涌出来，吧嗒吧嗒落进塑料盒里。

爸爸妈妈愣住了，一起停下手里的活问，怎么了？家齐捧着那个盛满雪水的塑料盒子，抽抽搭搭地说：

“这是……去年……雪娃娃身上的雪……化了……”

妈妈拿起盒子，看了看，终于明白了，赶紧蹲下身，搂着家齐说：

“媽妈不知道，以为那是没用的东西呢。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爸爸说：“现在赶快冻上，也许变成冰块会更好看呢。”

家齐把那个塑料盒子盖好盖，又放进了冰箱里。……

一年过去了，冬天又来了。家齐十岁了，长高了，上三年级了。家齐觉得这个冬天来得很漫长，就像蜗牛乌龟走路一样，慢慢腾腾，总也爬不到地方。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终于下起来了。漫天里，纷纷扬扬飘起数不清的柳絮、鹅毛和棉花，小区被一条宽大无形的被子遮盖得厚厚实实，街边那些干巴巴的树枝镶嵌一道道白银框。

家齐趴在窗边，兴奋地盯着楼下那个花坛，他仿佛已经看到雪娃娃又回来了，它站在那里，不停地向他招手，好像在说：

“一年没见了，你好吗？”

雪整整下了一夜，家齐在睡梦中看到雪娃娃在小区里来回跑着，快乐地喊着：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家齐在梦中笑了。

第二天雪停了，外面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家齐和爸爸妈妈准备好一切，一起来到去年堆雪人的花坛那儿。家齐准确地找到那个位置，然后一家三口开始堆雪人。他们忙乎了小半天，一个漂亮的雪娃娃又出现在花坛里，几乎就是去年雪娃娃的复制品：龙眼核的黑眼睛，红辣椒的小嘴巴，尖尖的红红的胡萝卜鼻子。雪娃娃的两只手还是去年的，两面小旗上面分别写着：雪天路滑，注意安全。家齐又在雪人胸前掏了个洞，然后把去年那块绿色的纸壳插在上面。做完这一切，家齐拍拍手上的雪，就对爸爸妈妈说：

“咱们到楼上等着那个神秘人出现吧！”

家齐拉着爸爸妈妈要回家，爸爸妈妈谁也没有动。爸爸说：

“我们有个礼物送给你。”

妈妈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盒递给家齐。家齐想起来了，那个塑料盒一直放在冰箱里。他赶紧打开，一下愣住了，原来里面装了一颗冰做成的心。

“雪化成水了，变成冰了，我和妈妈加工一下，做成一颗心。家齐，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家齐看看爸爸妈妈，甜甜蜜蜜地笑了。

家齐捧起那颗心，打开信筒，把它轻轻放在里面。那是一颗晶莹透明的心啊！

家齐转过头，对爸爸妈妈说：

“我知道那个神秘人是谁了。”

“是谁呢？”

爸爸妈妈蹲下身问。

家齐分别在爸爸妈妈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了看爸爸妈妈，又认真地看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他听到那些人在说：

“这雪人真漂亮。”

“呦，去年那个雪人又回来了，它还是那么懂事！”

家齐转过头，悄悄对雪娃娃小声地说：

“雪娃娃，大家都喜欢你，你的好朋友可真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