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向峰
[关键词]哲学思维方式;哲学变革;马克思;康德
[摘要]康德在先验哲学基础上以理性实践的思维方式开启了西方哲学史上的“哥白尼式革命”,但康德哲学革命的真实成果却完成于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方式对古典哲学的超越和对现代哲学的开启之中。马克思实践思维方式通过生活实践对理性实践、自由的外在对内在和现实社会关系对自在之物等三个维度的扬弃使得康德所开启的哲学革命得以真正完结。实践思维方式是我们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钥匙,也是我们探寻从康德到马克思哲学变革本质的必然结论。
[中图分类号]BO-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2)11-0034-06
在西方哲学史上,康德的确以先验哲学的方式实现了对传统哲学思维方式的挑战以及对哲学提问方式的变革,使传统的哲学思维方式一蹶不振。但马克思本人对黑格尔哲学的直接关注以及后人对二者哲学承继关系的关注热情,使人们忽视以至淡忘了康德对传统思维方式的挑战和为确立新的哲学视角所做的努力。马克思虽然在自己的著作中没有全面系统地分析康德哲学及其遗产,但并不代表马克思不了解康德。阿尔都塞就认为,康德对马克思的影响要远远超过黑格尔。康德在西方哲学史上所掀起的哲学思维方式的革命,其真正成果并未完结在他自己的哲学形态中,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完成于马克思建立在科学实践观基础上的思想逻辑中。马克思以实践思维方式使得哲学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功能得到统一,他接过了康德所擎起的变革哲学思维方式的大旗,通过科学的实践观实现了生活实践对理性实践、自由的现实维度对自由的道德维度以及现实社会关系对自在之物的三重超越,在扬弃康德“哥白尼式革命”成果的基础上真正开启了现代哲学的大门。
一、康德“哥白尼式革命”:贡献与局限
康德不满意先前唯理论和经验论等独断论的哲学思维,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抓住了唯理论、经验论以及之前其他哲学思维方式各自的局限、弊病和内在矛盾,提出应该首先考察知识的先验基础,由此他便开启了批判哲学的先河和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路向。事实上,康德在他的理性实践的哲学思维方式主导下,并未真正解决先前思维方式所造成的思维和存在的矛盾,并未以这种先验的哲学思维方式在根本上超越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原因在于康德所借以解决矛盾的“物自体”最终指向的只是被其所窄化的实践——道德活动,而这种道德活动最终只会在“善良意志”的空洞说教中流于形式。按照这种指向,现实的物质生产实践永远是在康德的视域之外的。康德的可贵之处在于提出了传统哲学思维方式存在的问题,并做出了积极而有益的探索和尝试,试图以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解决这个自哲学产生以来的难题,但他并没有成功,他并未真正地解决这个问题,从而实现哲学思维方式的历史性飞跃。这个任务在黑格尔那里以思辨思维的方式得到了继续,在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方式的革命性变革中得到了实现。
人们之所以把康德确立的哲学思维方式称之为一场革命,原因在于以前的任何一种哲学观念和理论从未在思维方式上真正超出非此即彼的极性思维的惯常模式,而康德在这个牢固的惯常模式上的确打开了缺口,确立了以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为本质的批判哲学。在西方哲学的历史上,亚里士多德最早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对人的活动做了“理论”、“实践”、“技艺”的区分,并把实践概念作为政治学和伦理学领域的“技艺”,并将其局限在人的感性经验范围之内。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创者康德则根本不满足于这种对实践的限制,他明确反对亚里士多德把实践局限在感性经验领域的做法,力图通过对人的先验认识能力的考察人手,为实践寻找形而上学的根据,并证明实践的理论和现实合理性。康德在哲学史上所实现的“哥白尼式革命”从根本上来讲是以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为内在驱动力的,抑或说以此为前提条件的。康德对“先天综合判断”可能性的考察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使哲学的视野由原来的主体围绕客体旋转,用客体来说明主体、说明知识,代之以客体围绕主体旋转,用主体来说明客体、说明知识,最终结果是人的先验认识能力成为了认识前行的基本条件。康德的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对哲学理论变革意义在于,它是一种哲学思维和哲学观念的真正革命,是对传统哲学思维方式的一次真正突破,也是对旧有的自然本体论、物质本体论特别是一分为二的两极对立思维方式的一次深刻革命。
在康德看来,在他之前的认识论最大的缺陷在于,缺乏对人的认识能力的考察而代之以探究普遍知识的可能性研究。康德认为,缺乏前者,后者的探究本身是不能够成立的;与此相似,旧有的本体论也热衷于“世界本体为何?”而对人把握世界本体的能力不作考察,康德认为,这同样是不可能的。康德由此举起了批判主义的大旗,把自己的任务定位于对认识之前人的认识能力的考察,由主体认识能力的范围和限度来说明知识的可能性、必然性和限度。尽管康德确立的这种先验的思维方式所得出的结论是消极的,他限制理性并把可知的自在之物留在了神秘的彼岸世界,但康德所开启的哲学研究中的先验思维方式,打开了以主体的自我反思为出发点去观察和把握世界的全新视角。传统实体性思维方式以及两极对立的极性思维方式在康德的先验思维方式的冲击下逐渐消解,主观与客观、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的矛盾对立在这里获得了统一的契机,尽管是以先验的形式。
作为德国古典哲学创制者的康德,其哲学对西方哲学乃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影响极为深远。对于康德哲学及其哲学革命的贡献,日本学者安倍能成认为,康德“在近代哲学上恰似一个处于贮水池地位的人。可以这样说,以前的哲学概皆流向康德,而康德以后的哲学是从康德这里流出的”。德国著名诗人海涅也极大地肯定了康德哲学革命的划时代意义,认为康德的先验思维方式使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一蹶不振。他指出:“康德引起这次巨大的精神运动,与其说是通过他的著作的内容,倒不如说是通过在他著作中的那种批判精神,那种现在已渗入于一切科学之中的批判精神。”列宁指出:“黑格尔认为康德的伟大功绩就是提出了关于思维与存在必须统一的思想。”可以说,在马克思以实践思维方式为内在本质的哲学革命之前,康德的先验思维方式可以视为由理论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到思辨思维方式的过渡环节,它所表征的是人类哲学思维对存在把握的根本思维方式的合规律性历史发展必然性。当然,康德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也是我们理解和评价其“哥白尼式的革命”的关键所在。换言之,康德规定了以后哲学的任务,就是怎样使思维的形式、内容和主观的认识、客观体系达到统一,这正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方向。用先验的方式实现思维和存在在彼岸世界的统一,这是康德“哥白尼式革命”对西方哲学思维和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最大贡献。
康德通过他的三大批判逻辑地展开了他的理性实践理论,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他通过对人的先天认知能力的考察划定了思辨理性的界限,并探讨了自由在理论上的可能性。在《实践理性批判》中,他通过道德和自由的相互推证,证明了在实践理性领域存在自由的现实可能性。在《判断力批判》中,他借助已经不再万能的神的力量,论述了自由与必然如何能够在理性实践的领域内取得一致。在康德所提出的道德法则的规定下,实践成为人的一种自由的活动,而这种自由活动指向的是道德领域。虽然是以软弱无力的方式(这种软弱无力源自于德国小资产阶级的本性),康德的实践理性把人的尊严和主体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将实践重新确立为自己哲学的根本目的。这是康德哲学在先验思维的导向下所取得的最大成果;同时,其实践理性所蕴含的革命性原则又是最怕遇见现实生活“阳光”的。因为,在现实生活面前,康德的实践理性和善良意志会因为难以贯彻而流于形式,因而表现出直观主义、主观主义和神秘主义的特征,这是康德哲学在先验思维所主导下的实践观的最大缺陷所在。康德高扬实践理性大旗的途径是通过把实践先验化、抽象化和绝对化,而这种实践理性依然是一种实践观念或实践意识,因而,其哲学思维方式的特征只能是先验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当然,这不但为马克思的哲学变革提供了借鉴,而且也为马克思的哲学变革提供了扬弃其哲学局限性的空间。
二、马克思扬弃康德哲学的三重维度
历史的发展与思想演进的逻辑业已向我们昭示,马克思建立在科学的实践观基础上的哲学思维方式——实践思维方式的确引起了哲学理论的根本性变革。单从马克思本人的直接论述以及后人对马克思哲学理论的阐释来讲,我们的确难以把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同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划时代变革直接关联起来,但人类特别是西方哲学思维演进的逻辑理论却明显告知人们,马克思哲学中的核心概念——“实践”、“自由”以及“社会关系”却都肇始于康德哲学。从某种意义上讲,康德是通向马克思的桥梁。我们必须自觉地发掘康德哲学遗产及其思维方式的局限在马克思那里如何得到了扬弃,才能够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本质以及合理建构人类思想史上哲学变革的完整图景。马克思正是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既继承了康德哲学革命的积极成果,又超越了康德哲学革命中所蕴含的种种局限,在三个维度上扬弃了康德哲学革命的成果,从根本上改变了哲学提问的方式,从而把哲学思维推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上,以实践思维方式开启了现代哲学的大门。
(一)生活实践对理性实践的扬弃
经过长期的理论及革命的实践斗争,马克思通过在此过程中的反思和批判,发现了康德理性实践思维方式存在的种种缺陷,在现实生活实践中扬弃了康德哲学的“实践理性”的概念,从中剥离出了实践范畴,并赋予其以新的内涵,以实践思维方式贯彻到社会历史领域,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不赞成康德把此岸世界(现象界抑或是生活世界)与彼岸世界(本体界)割裂开来,其实质是把两种原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不同的实践活动割裂开来。马克思认为,既然人类所面对的现实生活世界是一个统一的整体,那么,人的实践活动也理应具有与之相应的内在的统一性。从而在主要生产劳动实践抑或是以改变世界为宗旨的实践范畴的强调和运用中,马克思确立了自己哲学的思维方式——实践思维方式。在马克思看来,他的哲学同以往哲学的差异和变革正在于以实践思维方式诉诸于改变世界的实践活动,从而改变了哲学提问的方式,树立了崭新的世界观。由此,马克思在自己的哲学旗帜上写道:“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马克思曾经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一条中阐述了自己哲学与康德哲学在思维方式上的关系。“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马克思显然已经意识到康德建立在先验思维基础上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对哲学思维变革的伟大意义,即高扬了主体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的能动作用,这种哲学思维的逆转对于哲学的发展来讲,其启示作用无疑是巨大的。马克思在这里也看到了康德思维方式变革作用的有限性。康德虽然高扬个体和认识的能动方面,但他忽略了感性实践活动在整个人类认识中的基础性作用,因为他只停留在对“心”是一切认识活动的基础这一论断的强调上,但对这一思维方式变革所引起的结论却无从论证,最终还是诉诸于道德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讲,康德先验逻辑思维方式下的认识论,本质上依然是静态的、直观的认识论,蕴含着主观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倾向。如此,马克思视实践活动为人类的全部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基础,那么人类全部社会认识活动的基础自然也就是生活实践。至此,马克思以实践思维为导向的感性生活实践扬弃了以善良意志为单纯导向的道德实践和理性实践。
(二)自由的外在维度对内在维度的扬弃
康德从实践理性出发,构造的是以先验思维为导向的纯思辨的普遍性形而上学体系,因而其所谋求的自由只能是内在地存在于现实世界彼岸,现实生活世界的自由以及对现实的改造中所获得的自由则在康德的视野之外抑或是康德所不愿意去面对的。因此,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虽然打碎了经验论和唯理论独断思维的迷梦,开启了人的主体性向度,实现了对人的自由的高度重视,但本质上依然归属于传统的思辨哲学理路,改造现实世界以获取外在的自由似乎不是康德关心的事情。那么是不是康德只对自由的内在维度感兴趣而不屑于自由的外在维度呢?结论当然是否定的。康德的自由观也隐含着其对自由外在维度的关涉,只不过他把这种外在的维度始终限制在理性的范围内并诉诸于道德实践。他曾经不无担忧地告诫人们,不能局限在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主要涉及认识论)中谈论自由,人们对自然必然性认识的深入并不意味着他拥有更多的自由,要不然自然科学家就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了,但现实显然不是如此。康德认为,只有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中,即在本体论中才会涉及真正的自由问题。遗憾的是,康德并未能够为自由的外在维度寻找到真正物质实践载体,以至于后人以为他遗忘了这一维度。
马克思对自由的理解一开始就是保持在康德的思想高度上的。他认为人不仅要在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以获得理论自由从而更好地解释世界,更重要的是在处理人与社会关系的实践中获取现实生活实践的自由而能动地改造世界,不过理解的基础不是善良意志而是现实的物质生产关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毛泽东指出:“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和对现实世界的改造。”因而,在哲学思维方式所指向的理论目的上,康德和马克思的自由观呈现出不同的发展理路。马克思从现实生活实践出发,同时也并没有简单抛弃理性的普遍原则和理性的能动原则,而是看到了经验事实知识与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理性知识之间的相互依存和转化的联系,把现实和真理相结合,把自由的内在维度和自由的外在维度有机统一在人类的生活实践中,在新的水平上回到了康德。马克思立足于现实的人,把现世即现实作为人的活动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并在此基础上实现认识世界、改造现实、趋向自由的伟大设想。因此,马克思的哲学作为现代意义上的实践哲学,它在实践思维的导引下谋求的不仅是内在自由,更有外在自由,是在真、善、美以及真理维度、价值维度和自由维度的有机统一中改变了哲学提问的方式,形成了崭新的马克思哲学世界观,其根本目标在于建立一个更为公正、自由的现代社会。
(三)现实社会关系对“自在之物”的扬弃
“自在之物”在康德的哲学革命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康德超越传统独断论哲学过程中的核心范畴。在传统的独断论思维方式下,不管是通过感觉经验的归纳还是通过理性知识的演绎,人们是能够认识“自在之物”的,而且不需要什么其他额外的前提条件。康德却通过先验思维对人的先天认识能力的考察告诉我们,我们所能认识的只能是“自在之物”向我们显现的显像,至于“自在之物”本身对我们则是不可知的。可以看到,虽然最终走向了不可知论,康德却通过“自在之物”把现象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关联问题提了出来,这种问题的提出对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远远超过了其哲学理论对这一问题解决的方式。在康德的哲学中,他先后用意志自由、上帝存在和灵魂不朽这三条公设指称“自在之物”,而这三者则是他用来束缚和引导实践理性的力量。康德由此通过批判为理性的诸功能划界,并以限制科学知识的方式为自由、道德和形而上学留地盘,以此来解决人类理性如何在严格服从必然的自然法则的同时仍能保持其自由的问题。“自在之物”被康德归结为超验的神奇力量,但这种借以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奇力量,康德只是把它推到了现实世界的彼岸,由此,不可认识的“自在之物”本身成为了其哲学真正二元论倾向的根源。
在康德之后,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起来批判康德的“自在之物”,而马克思却看到了康德所提出的“自在之物”中蕴含的革命性因素。在马克思看来,我们不能脱离人类的实际生活抽象地谈论意志的作用(康德则正是这样做的),因为,人类的生存意志总是体现在和满足于其现实的社会生产关系中。为此,马克思指出康德神秘的“自在之物”的真正秘密存在于人们的生活实践之中,是人们现实生活中的物质生产关系。康德看到了“自在之物”的神奇力量却没有找到它的真正载体,所以康德哲学虽然冠以批判哲学名义,却依然属于理性哲学范畴而不拥有改变现实世界的力量。马克思在社会生产关系中找到了实践这把钥匙,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在实践思维方式下确立了,社会发展的“动力的动力”在实践原则下揭示了社会发展的真正推动力量。正像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
三、实践思维方式: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钥匙
人们一般地把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成果归结为马克思对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以及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基本内核的继承和超越上,似乎马克思把前者的辩证法和后者的唯物主义结合起来就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伟大创举。我们认为这种流俗的看法既没有把握住马克思哲学变革的真正本质,亦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如何扬弃德国古典哲学的遗产,并找到了“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视域融合点。
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哲学家都以某种方式或自觉或潜在地关注实践之于哲学的基础性地位。但事实上,在马克思之前的实践哲学理论没有从根本上发现解决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路径,他们的出发点是人的“存在”而不是人的现实的“实践活动”,而马克思正是通过对人类现实的实践活动的关注创立了自己的新世界观,发现了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的动力”,从而把现实的生活实践确立为思维与存在同一的现实基础。从西方两千余年实践哲学理论发展的历程来看,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方式离不开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实践思维方式、康德的理性实践思维方式和费尔巴哈的感性实践思维方式;从关注实践在哲学理论中的地位来讲,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方式与其前的任何一种实践哲学的思维方式都具有一定的继承性关系。同时,马克思又是第一次把实践哲学思维方式中的实践理解为人类现实的生产劳动,这接近于亚里士多德的“制作”而离亚里士多德的“实践”——伦理政治行为相去甚远;马克思作为全部哲学基础的实践是一种“非理性活动”,也就是说不是一种思辨的实践理性,在这一点上与康德“实践”——存在于彼岸世界的善(道德实践)又有天壤之别;马克思把实践归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范畴,首先把实践理解为人的物质生产活动,这与费尔巴哈的作为人的类本质的感性实践活动以及黑格尔作为绝对精神外化的精神实践又具有根本性的不同。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经典名言来描述马克思实践思维方式与之前其他实践哲学思维方式的继承与超越的关系是最为贴切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的实践思维方式是通过建立在科学实践观基础上的开放的哲学体系,把“世界是什么”(解释世界)和“世界怎么样”(改变世界)融汇在人类的现实实践活动中,而这样兼具开放性和科学性的哲学理论能够不断地用人类实践的最新成果丰富和发展自己,从而实现哲学理论的与时俱进,因而这种哲学理论和哲学思维方式是继承历史、立足当下、面向未来的。
从马克思哲学发展的整体过程来看,实践思维方式对马克思哲学变革本质的标示意义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实践思维方式标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点。哲学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的基本点不同,哲学理论的性质以及由此而来的看待世界的基本观点必然迥异。不同于笛卡尔之前本体论思维以存在为基本点和近代以来思辨思维方式以思维、概念为基本点,马克思实践思维方式明确把自己哲学理论思考问题的基本点转变为实践。马克思以实践思维方式批判了离开感性活动、离开实践去理解人、理解主体,或者离开主体、离开人的感性活动、离开实践去理解现实、事物、客体的直观唯物主义线性思维方式;同时马克思还以此批判了抛弃现实的感性活动本身而只是抽象地发展了主体的能动性的唯心主义的极端主体性思维方式。在对二者的批判性超越中,马克思确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
第二,实践思维方式是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全部理论的钥匙。以实践思维方式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论,就会发现其唯物论以生活实践为鲜明特征,迥异于马克思所批判的原始自然主义的唯物论和人本主义的唯物论,是以实践为核心范畴的实践唯物主义;以实践思维方式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法,就会合理地把其辩证法区别于朴素辩证法、自然辩证法而理解为实践辩证法。正是建立在科学的实践观基础之上,马克思认为,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以实践思维方式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其认识论既区别于旧唯物论直观的认识论,又区别于康德的先验认识论,同样区别于黑格尔的以“绝对观念”演绎的思辨认识论,而是以实践为核心和基本范畴的认识论。
第三,实践思维方式标示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马克思对一切旧哲学的批判不是从功能上而是从思维方式的高度进行的。单纯的客体线性思维原则与抽象的主体性思维原则的对立,使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分别陷入困境。马克思在这种批判中表达了一种崭新的哲学思维方式,即思维的客体性原则和主体性原则相统一——实践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既是马克思批判一切旧哲学的理论武器,又是吸取旧哲学中积极成果的尺度;既是创立崭新哲学的思维原则,又是将新哲学推向前进的内在根据。实践,既是理论的来源,又是理论发展的不竭动力;既是理论的价值体现,又是理论真理性的检验标准。实践是一个永恒的发展变化的过程,决不会停留在一个水平层级上。因而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必须随着实践的发展而向前发展,才能用发展着的理论指导新的实践。正因为马克思主义具有鲜明的实践性,它才具有了严格的科学性和彻底的革命性。正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用实践思维评判和扬弃一切理论,因而内在地具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