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达上风雪路:突击营地代号“魔鬼5080”

2012-04-29 00:44王铁男
环球人文地理 2012年11期
关键词:岩板博格达登顶

2012年夏,曾多次登顶博格达峰的乌鲁木齐市登山协会主席王铁男,在风雪中重登这座危险的山峰之后,连连感叹:“我多次登顶博格达,没想到时隔几年,它竟变得如此陡峭,如此难以攀登。”

同行的中国技术攀登的代表人物刘勇则劝道:“老王,这座山自己登登就算了,千万别再带新手来攀登。”

而四川高山向导罗罗更是如此定义:“博格达是我登了一次就再不想登第二次的山峰……”

“博格达”,蒙古语中意为“神灵”,是北天山东段的主要山体,它西从新疆乌鲁木齐断裂带崛起,向东一直延伸到巴里坤境内,全长300多公里。主峰博格达峰坐落在阜康县境内,海拔5445米,是天山山脉东段的著名高峰。

如果仅就海拔高度来讲,博格达峰在博大的天山山脉之中并不为奇,甚至还达不到三级登山运动员的考核标准。但是,博格达峰以奇为著,以险为绝,它那刃脊般的脊线,陡峭的冰岩混合带,三峰并立,拔地而起,直刺苍穹的气势,曾经让太多登山者的梦想破灭。

1998年,我首次登顶博格达峰,后来又数次登顶这座危险的山峰。我曾一次次告诫自己:它实在太危险,太可怕了,以后再也不要攀登它……然而,我却又一次次地走近它,或许“太危险、太可怕”就是它吸引我前往的魅力。

继上一次登顶6年之后,2012年夏天,我们决定再次攀登博格达峰。为了安全登山,此次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请来国内知名的登山向导刘勇、阿苏和藏族协作罗罗,购买了2000多米的登山绳、30个冰锥、30个岩锥、30个铁锁等技术攀登器械。为了记录登山全过程,还配备了4架无线遥控航拍飞机和800mm的长焦距镜头。

7月26日,我率领先遣队员刘勇、户亚芳(女)、宋玉江、刘青骁、吕俊(摄像师)、扒拉(厨师),经过一整天的行军,在下午7点的时候,终于进入了博格达峰登山大本营。

1981年,日本登山者白水小姐在下撤途中,不幸在这里坠入数十米深的暗冰缝,像一个楔子被死死卡在其中……她的遗体被博格达整整隐藏了20年后,才因为冰川运动被送还人间。

大本营设在三个岔达坂上,向南望去,三峰并立的博格达峰近在咫尺,寒光四射的气势让人心生敬畏。主峰的北侧是一片冰雪世界,一条巨大的扇形冰川如同洪水猛兽般从冰峰雪岭中倾泻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推起一个个巨大的冰坝。在冰川和冰坝之间,形成了众多碧绿的冰湖,像一颗颗蓝宝石镶嵌在满目冰碛的达坂之中。

大本营海拔3550米,是一片被冰碛环绕的平地,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营地穿过,流向小湖,湖旁静静地立着一块刻有“白水小姐之墓”字样的石碑。不远的山坡上,威严地耸立着3座玛尼堆,在寒风中哗哗作响的经幡,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发生在博格达的悲壮故事。

为了迎接大部队,我们得提前打通前往海拔5080米突击营地的线路。因此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向海拔4300米的一号营地运送物资。2000多米的登山绳索,重量足有200多公斤,6个先遣队员要分几次才能运上去。

背着近30公斤重的背包,我们翻过一道冰坝后,沿着冰川而上,脚边是飞泻而下的冰河、水花四射的冰泉、深不见底的冰洞、形态各异的冰蘑菇……让人情不自禁地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随着海拔的升高,脚步也开始变得沉重,欣赏冰川的心境逐渐被疲劳代替。

在博格达山区,扇形冰川是最大的冰川之一,它长6公里,宽2公里,厚约百米,冰川上端布满蛛网状的裂缝,宽处让人难以逾越,窄处则被积雪覆盖而形成了雪桥,这其实是一种暗冰缝,它对登山者构成的威胁非常大。1981年,日本登山者白水小姐在下撤途中,不幸从这里坠入数十米深的的暗冰缝,像一个楔子被死死卡在其中,队友想尽办法也难以施救,10个小时后,她的呼救声渐渐弱了下去……白水小姐的遗体被博格达整整隐藏了20年后,才因为冰川的运动被送还人间。

3个小时后,我们跨过冰川,沿着乱石坡向上攀登。当到达海拔4100米处时,乱石被冰雪覆盖,面对50度的冰坡,为了节约绳索,我们无保护地向上攀登。冰雪的融化使冰川变得越来越陡峭,即使穿着冰爪也不敢掉以轻心。到了4300米处时,我们发现往日一号营地的冰雪平台已坍塌,完全找不到建营之地。

下午4点,强烈的紫外线烤得脸上火辣辣的,脚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此时,刘勇脱去了冲锋衣,几乎是赤膊向上攀登、修路,直至到达海拔4500米处。

我们回到大本营时太阳已落山,乌云从北边飘了过来,霎时间风雨交加,大伙顾不上劳累,赶忙加固帐篷。夜里,帐篷在风雨中哗哗作响,让人彻夜难眠,我担心高大的炊事帐篷经受不住如此大的风雨。天蒙蒙亮,隔壁帐篷里的老刘就大喊一声:“球形帐篷被风吹跑了!”这顶帐篷价值3万元,是我们最值钱的家当,于是所有队员都顾不上穿衣服,冲出去把球形帐篷追了回来。可惜的是,帐篷的外帐被刮破了好几处。

为了在冰雪融化之前通过雪崩地带,我们一大早就离开一号营地。太阳出来后,积雪开始融化,冰爪也失去作用,我只能紧握冰镐,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一步地攀登。

博格达峰主要有四条山脊:西南山脊、北山脊、东南山脊、东北山脊。其中,只有东北山脊坡度稍缓。从一号营地出发,沿着V形谷直达东北山脊,谷的东侧是海拔4800米角峰的刃脊,谷的西侧是通往主峰的山体,其顶部基岩裸露,中部则为冰雪覆盖,谷底是冰川陡谷,巨大的冰瀑一直向上,延伸到海拔4700米的鞍部——攀登博格达峰的二号营地。从一号营地到二号营地,传统线路是沿着V形谷东侧50度的冰坡向上斜切,但这是一条危险而漫长的线路。

大雨过后,必有一个好的天气周期。7月29日,先遣队出发,计划在大部队到达之前建好一号和二号营地,铺设好通往海拔5080处的线路。由于在往日的4300米处已无法找到建营之地,我们只得将营地建在4100米乱石坡和冰川交界处。

雪崩是博格达峰的一大杀手。每当大雪过后,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积雪开始融化,沉重的积雪一旦超出冰坡的附着力,便会顺坡而下,形成雪崩。7月31日,为了在冰雪融化之前通过雪崩地带,我们一大早就离开了一号营地,沿着第一次行军修好的线路向上攀登。太阳出来后,积雪开始融化,冰爪也失去作用,望着前方近2000米的斜切线路和谷底张开大口的裂缝,我只能紧握冰镐,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步地攀登。

在海拔4500米处,我们离开了斜切线路,横切80米,直插谷底,沿着谷底冰瀑区直达海拔4700米鞍部。这条线路潜在的风险很大:一是来自两侧的雪崩和滚石,二是谷底犬牙交错的暗裂缝。如果选择传统斜切线路,势必要多用500米线路绳,再就是连续斜切非常困难——事实上也是如此,自1998年以来,博格达峰登顶者不足50人次,大部分登山队只登到海拔4700米处。

谷底是个雪崩槽,山坡上的大量积雪崩塌冲向谷底,形成很厚的雪堆,明裂缝被积雪填实,暗裂缝上也形成了厚厚的雪桥,在谷底攀登相对安全多了,虽然积雪较深,我们一行结组攀登,两小时后便到达了海拔4700米的鞍部。

海拔4700米的鞍部是个大风口,我们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扎好一顶高山帐篷。老刘和宋玉江返回一号营地,计划次日继续往二号营地运送物资,我和刘勇、吕俊、户亚芳住在二号营地,计划次日修通前往海拔5080米处的线路。

接近海拔5080米的突击营地时,在一处被称作“死亡之路”的地方,有一块倾斜45度的大岩板镶嵌在80度的冰槽之中,岩板上还覆盖了一层薄冰……

从乌鲁木齐向远眺望博格达峰,我们会发现,在山体的左侧有一个V形缺口,那就是海拔4700米的鞍部。而在右侧山脊的半山腰,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台阶,那就是被称作“魔鬼5080”的突击营地。

通往“魔鬼5080”的线路,是攀登博格达峰最陡峭和最危险的路段。从海拔4700米向上,是长300米、平均坡度达60度的大雪壁,遇到少雨的年份,这里冰层毕露,攀登异常危险,如果发生滑坠,必将粉身碎骨。

8月1日清晨,我们4人每人身背200米线路绳,开始向海拔5080米攀登。今年雨水较多,坡上松软的积雪深达半米,在接近海拔4900米时,陡峭的岩壁使我们无法逾越,必须向南横切一段50米长、坡度近70度的雪壁。在无遮挡的雪壁上,强劲的高山风吹得人难以站稳。刘勇是国内技术攀登的高手,他面对博格达峰陡峭的雪壁、复杂的冰岩混合地形感慨万分,反复对我说:“老王,这座山自己登登就算了,千万别再带新手来攀登。”

下午4点,我们通过大雪壁,把绳索铺到海拔5040米的冰岩混合地带,这时,天气突变,云雾笼罩了博格达峰,连续8个小时的攀登,我们滴水未进,体力消耗也接近极限,刘勇一直在前开路,体力出现了透支,开始不停地咳嗽。这时从对讲机里传来消息:当晚天山一带会普降暴雨,乌鲁木齐各单位都行动起来准备防洪,而且大部队后天就要进入大本营……我们当即决定:立即返回大本营。

博格达峰天气开始变冷,预期的暴雨却变成了大雪。8月6日,高山向导阿苏、罗罗和所有队员都抵达了。8月7日,我、宋玉江、阿苏、罗罗4名向导带第一组李建宏、吕俊、老刘离开了大本营,开始向顶峰冲击。

8月8日,当我们把最后一批物资运输到二号营地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夜里,肆虐的风暴几乎把帐篷撕烂,我们7人分别坐在两顶高山帐篷里,用背部顶住帐篷,否则帐篷杆就会被吹断。这场强劲的暴风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8月10日,我们开始向海拔5080米冲击。持续两天的暴风雪掩埋了铺设的线路绳,我们只能徒手向150米外的第一个锚点(固定绳索的点)攀登。积雪松软,一脚下去就没到了大腿根,前方的队员踏下来的积雪顺势而下,形成了强大的雪流,对后面的队员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过了海拔5040米,就进入了冰岩混合地带,局部坡度达80~90度,特别是在接近海拔5080米的突击营地时,在一处被称作“死亡之路”的地方,有一块倾斜45度的大岩板镶嵌在80度的冰槽之中,岩板上还覆盖了一层薄冰,没有支点,也没有裂缝,岩石锥子和绳索都难以固定,冰爪在这样光滑的岩板上也难奏效。如今,冰雪融化,大岩板下方的冰槽已超过90度,几乎不可能从岩板下方的传统线路攀登。经过踏勘,我们选择了岩板上方的线路。攀冰高手宋玉江望着近千米深的冰槽也心惊胆战,为了能顺利通过岩板,他卸掉了背包,特意让阿苏用双绳保护,一步步地向冰槽挪动,最终,他抓住了往年登山者留下的旧绳索,艰难地通过了岩板,把线路绳固定在上方的岩石上。虽然有了线路绳,但绳两端的锚点比岩板高出5米,通过时绳子必须贴着岩板,而一旦滑坠,人就会被荡下冰槽,虽然能被绳索拉住,但想从冰槽爬上来也并不容易。阿苏通过岩板时,三次都滑了下来,幸亏没有掉入冰槽;李建宏虽说没有攀冰经验,但他胆大,心理素质和运动天赋都很好,通过岩板时也滑坠了一次,多亏我和老刘早有准备,在他滑坠的瞬间收紧了绳索,阻止了滑坠。老刘是最后一个通过岩板的队员,他扔掉了身上背的线路绳和一切无关紧要的装备,借助上升器的拉力,跪着一点点地挪过了岩板。

通过“死亡之路”,就接近了海拔5080米的大雪包,要想爬上大雪包,还要从一段两边是悬崖的冰墙上骑过去,我们不得不在大雪包上打入雪锥,铺设保护绳。

大雪包不足30平方米,是个形如蘑菇的大雪檐,它向南伸出两米,悬挂在悬崖峭壁之上,似乎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这就是被登山者称为“魔鬼5080”,它既是登山者突击主峰的最后驿站,又是陷阱——1998年8月,3名香港登山者被“魔鬼5080”所迷惑,离开这里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他们的失踪成了博格达登山史上的一大谜团。

雪包的坡度很大,我们用了近两个小时,垫起两个平台,勉强扎了两顶高山帐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突然一阵狂风过后,隐约地看到了顶峰的巨大雪包,我们一阵狂喜,结组向顶峰冲去……

8月11日,又是一夜风雪,直到天亮还没有停的迹象。第二组的9名队员昨天也抵达了二号营地,可以想象,他们也和暴风雪抗争了一整夜。

强劲的山风裹着雪花不停地刮,博格达顶峰被浓雾包围,能见度不足十几米。我心急如焚,此时已是10点,远远超过了以往的冲顶时间,如果今天我们不去冲顶,将失去登顶的机会,因为带上来的食品和燃料只能维持两天;另外,天气转好后,第二组队员势必也要冲顶,在他们到达之前,我们必须把突击营地腾出来。

也许是我们的执著和勇敢感动了上天,博格达峰敞开了胸怀接纳我们。从卫星电话和大本营总指挥部得到一个好消息:今天上午博格达峰地区多云有雨,下午天气逐渐好转;大本营多云,博格达顶峰被乌云笼罩。我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出发突击顶峰。

雪继续下着,狂风卷起的积雪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我在阿苏的保护下率先离开营地,拖着线路绳向第一个锚点攀登。通往顶峰的线路,首先要通过一段300多米的雪坡,尽管坡度相比之下并不陡峭,但线路的暴露感(人的身体暴露在悬崖上的那种感觉)很强,一旦滑坠,便会掉入800米以下的V形谷底。雪坡的上方便是陡峭的冰岩混合地带。我们沿着一条近80度、50多米长的冰槽向上攀登,上方队员踢下来的冰渣,直接砸到下方队员的头上。在接近顶峰时,必须要经过几十米的横切线路,强烈的暴露感给队员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通过冰岩混合地带,就进入了通往假顶的U形槽。经过5个多小时的攀登,我们终于登上假顶,此时风更大了,雪雾弥漫,我们仿佛进入一个白色的世界,顶峰近在咫尺,可就是看不到,我们似乎迷失了方向。大家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一阵狂风过后,隐约地看到了顶峰的巨大雪包,我们一阵狂喜,结组向顶峰冲去。

2012年8月11日16点09分,7名队员经过7小时的攀登,终于冲上了博格达峰之巅。风雪中,兴奋的队员们同时举起冰镐高呼:博格达,我爱你!此时,阿苏拿出了GPS定位仪,吕俊用摄像机见证了我们的登顶。

二号营地的第二组队员商量后决定放弃登顶;下撤的队员也情况不明,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丢弃了防潮垫和两顶价值1万多元的高山帐篷后匆忙下撤。

登顶的当天,第二组队员没有行动。我们登顶后,只能下撤到突击营地。

一夜的狂风几乎要把帐篷撕烂,早晨走出帐篷,狂风吹得我难以站立。我和宋玉江商量后决定,让罗罗带上绳索快速下撤,把被雪压住的线路绳拉出来,并把线路绳索铺设到二号营地,向第二组队员通报上方线路的情况;宋玉江下撤到大雪壁向冰岩混合地带横切处,接应二组队员;我则留在突击营地,第二组队员上来后,带领他们登顶。

目送队员们离开突击营地后,我心里十分不安,因为登山事故大多发生在下撤途中,何况又是在狂风中下撤。此时已是11点,我用对讲机催促第二组的领队马庆,让他们赶快出发,并告诉他,按照第二组的攀登速度,天黑前如不能抵达突击营地,那将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快到下午1点时,二号营地的第二组队员商量后决定放弃登顶;下撤的队员也情况不明,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丢弃了防潮垫和两顶价值1万多元的高山帐篷后匆忙下撤。

当在二号营地和下撤队员汇合才知道,阿苏在通过大岩板时滑坠,掉入了冰槽,但他不愧是登山高手,经验丰富,背包里带有100米登山绳,借助这些绳索,他勉强到达了我们铺设的线路上。紧随阿苏的李建宏,哪里知道从陌生线路下撤的风险,糊里糊涂地跟着阿苏顺冰槽而下;而老刘和吕俊似乎看到了风险,跟着罗罗从原路下撤。阿苏的擅自决定,后来遭到了我和宋玉江的痛斥,在登山中最忌讳的事情就是不按原路下撤。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没有发生意外真是侥幸。

下午5点,当在暮色中抵达一号营地时,我的体力消耗已到了极限,见到前来接应的老朋友马玉山,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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