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女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是位杰出的短篇小说作家,其短暂的一生所创造出的艺术作品对世界文学史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位性情敏感且富有才华的女作家在刻画女性人物的艺术形象上造诣颇高。她所创作的作品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女性人物的特征,以至于很多人都忽视了那些拜倒在女子裙下的臣子——男性。而事实上,那些裙下之臣在作品中的内涵并不是流于肤浅,相反更体现了曼斯菲尔德及其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行为与精神的专制
《已故上校的女儿》是作家曼斯菲尔德深受病魔折磨期间写出的作品。小说细致而深刻地描写了约瑟芬和康斯坦尼亚这对老处女姐妹在上校父亲的严厉教导下心理变态的过程,虽然缺少曲折的故事情节,但作家曼斯菲尔德却以情绪的渲染俘获了读者的心,从而达到了极强的艺术效果。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笔下的上校与女儿之间实质上是一种压制与被压制的关系。作为读者,我们很难在小说中探寻到他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的一丝温暖,只能说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是有名无实。上校父亲的“手杖”是不同场合表达其权威和不悦的重要工具。上校只要内心稍有情绪,就会用手杖重击地面。手杖敲击地面原本是寻常不过之事,可是,在姐妹俩的耳朵里它的敲击声却是钝重无比,每一次的声响都代表着上校父亲的威严专制,每一次的声响都代表着她们精神上不断滋长的恐惧,每一次的声响都代表着父权专制社会的压迫与不公,因此,上校父亲的“手杖”在约瑟芬和康斯坦尼亚这对姐妹的心里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作家曼斯菲尔德运用“手杖”显示了上校父亲在家里的绝对权威和震慑力,“手杖”已经成为上校父亲的权力象征。虽然他的生命在现实世界里已经终结, 但他的震慑力和强迫专制效果却依然掌控着现实世界里姐妹俩的行为处事,甚至是决定了两个人的灵魂。现实中的“手杖”再也不会响起了,可它在精神上依旧鞭笞着姐妹俩。习惯成为自然,早已习惯听命于上校父亲的威严震慑,在父亲离开人世之后,姐妹俩却在下葬等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 表现出了她们依然活在上校父亲的阴影之下的悲哀,她们表露更多的依旧是处理事情的唯唯诺诺。父亲在世时的冷漠压制依然令她们瑟瑟发抖,害怕上校父亲责骂她们未经他的同意就擅自埋了他的躯体, 害怕上校父亲看到丧葬费用清单时的阴沉脸色和暴跳如雷的举动,等等。她们的生活像是在无光的暗夜里蹒跚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过去父亲的一言一行与现在姐妹俩的思想情绪发生碰撞到最后交融凝固,深刻地体现了在父权制社会里,男性行为的绝对统治导致了女性无论是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存在的一种无奈,一种悲剧,一种继续运行的被动。
现在与过去的相互叠加,随之涌来的依然是上校的阴影。“上校的女儿” 这个头衔是个紧箍咒,它依然束缚着姐妹俩的行为处事,依然使她们在精神上进行着自我折磨。失去了父亲的控制,姐妹俩无所依附。她们依然是处女之身,并且她们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意识早已被威严的上校父亲放逐到虚无的他处,已经很难寻回身边。姐妹俩拥有的是仅仅“上校的女儿”这个身份,并且以此来囚禁她们的灵魂,父亲的绝对专制成了她们今后生活的牵绊,或许还将会延绵一生。在生而俯仰的上校父亲影响下,约瑟芬和康斯坦尼亚表现出了独立人格的沦丧与失去生活激情的苦涩。她们失去自我价值属性的同时却也折射出了在父权社会里面,男性人物的心灵冷漠与绝对的思想震慑。在这本小说中,值得一提的地方是姐妹俩父亲的身份是“上校”,“上校”身份的存在恰恰地强化了父亲的威严震慑在读者心中的印象。上校的强权压制是一张充满捕获味道的网,筛掉了姐妹俩所有的生活激情,现在只剩下了姐妹俩在现实世界里的恐慌与悲哀。上校父亲的行为与精神专制,导致了姐妹俩的未来:即便有阳光也是冰冷。
“唯我自己”的冷漠
尽管20世纪初的女性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但现实社会仍是男性主宰着一切。男性的主体地位还是无法撼动,失去自我的附属物也依然是女性群体。男性主宰地位的思想导致了一些男性在社会生活中“唯我自己”心态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
作家凯瑟琳·曼丝菲尔德年仅二十岁时就只身一人住在具有丰厚文学传统的伦敦,每年靠着父亲提供的一百英镑生活。但她是个具有很强独立性格的女人,她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可救药的废人。我的生命像什么?像一个寄生虫在苟且偷生。”作家在现实中的问题往往会反映到其作品之中。在曼斯菲尔德的笔下,读者看到了在男权社会里横亘在眼前的丑陋的经济利益,也闻到了充斥于社会之中的腐朽的铜臭味。创作于1917年前后的短篇小说《莳萝泡菜》同《已故上校的文儿》一样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同样达到了艺术与思想的完美结合。一个情节极其简单的故事却没有带来一丝沉闷之感,反而通过人物性格的细腻描写展现出了作品内核的活跃。作品掺杂了作家曼斯菲尔德个人的情绪,描述了一对昔日恋人在咖啡馆的再度重逢,生活中的每一场重逢无非是忆起当年的往事,勾起当年的旧情。女主人公却发现感情早已褪了色,光鲜不再。似花美眷,景成时朽,如莳萝泡菜,酸涩不堪。
六年后的男友春风得意,薇拉却是贫困交加,两个人在经济地位上出现了明显的差异。作为男友的“他”还是那么妄自尊大,随意地打断薇拉的话。当“他”听到她连心爱的钢琴也卖掉了,这个利己主义者表现出了绝对的冷漠。“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一味地讲述着薇拉曾经那么向往的俄国风情,她起身要走,“他”却极力挽留。可惜,他挽留的不是感情,而是自鸣得意的炫耀,看似幸福的美满,实则是断壁残垣的残缺。男主人公在夸夸其谈的微妙之间暴露了他的心灵本质,而敏感的女主人公薇拉却总能捕捉到男主人公的虚伪。每个人都有竭力挽留却无法挽留住的昨天,但是这冷漠的感情薇拉无所回顾亦无所留恋了,因为即便停下脚步,看到的也只是感情的失望与破碎的场景。男子华丽外表包裹的却是早已风干的人性情感,没有了温热。而薇拉对他的感情也已经如眼前咖啡般冷却,两人的情感在现实世界中已经越走越远,并且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而女主人公薇拉却依然坚持自己生命最初的纯净,于是,薇拉又一次决然地离开了男主人公。
小说中的那个“他”连名字都没有透露给读者,可是作者曼斯菲尔德却把男主人公的形象描写得丝丝入扣:从头到尾的吹嘘,灵魂里面装满了利己主义。男主人公在情感的真挚上面好似生了锈的铁块,已经趋于腐烂,浸润双眼,渗入内心的事物不是人间美好的情感,而是充满铜臭味的利益。然而,在金钱为重,男权为重的尘世中,女性身上所体现出的那种真诚不褪色的灵魂,总是显得有些单薄和凄凉,但她们却总是一次又一次从坍塌的废墟中坚强地站起来,在这崛起的过程中,女性体现出了她们的坚强与伟大,在隐忍平凡的外壳下,却像果实般有着汁甜水蜜的肉瓤以及一颗坚硬闪亮的内核。作家曼斯菲尔德在描述女主人公薇拉的不畏权势,不贪图利益的性格时,也不露痕迹地抨击了男主人公的自私自利。其实,作家曼斯菲尔德在小说中抨击的不仅仅是男主人公,她的真正意图是要抨击在男权社会里布满自私冷漠味道的男性群体。男权社会中的一个男性在经济上的闪亮,彻头彻尾地晾晒出了栩栩如生的虚假温暖,浅薄的情感将“唯我自己”的强烈欲望展露无遗,从而揭示了男权社会里面那种令人生厌的丑陋。小说《莳萝泡菜》所要体现的价值内核,正如中国才女张爱玲所说的那句经典话语:“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奋不顾身的骑士精神
《苍蝇》是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去世前一年(1922年)发表的短篇佳作。一名女性主义作家却难能可贵地写出了男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无奈和痛苦,这体现出了曼斯菲尔德作为女性主义作家的过人之处。男性在男权社会中是需要征服一切的勇敢骑士。作为普通的凡人,男性无法左右命运的审判,所以他们要隐藏痛苦,然后像是拧紧发条的机器不断地征服前行。
《苍蝇》所讲述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板在普通的一天里的一件最普通的事:老板的朋友老伍德菲尔德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两个人在闲聊时提起了老板死去的儿子。在朋友老伍德菲尔德走后,老板用墨水淹死了一只苍蝇。这篇小说也体现了作家曼斯菲尔德的写作特点:以小见大,精于瞬间的把握,捕捉细微之处的同时能恰如其分地折服读者。朋友的光顾激活了老板对阵亡儿子的回忆,朋友的言语也稍稍刺疼了他心灵深处的柔软,随即,老板沉湎于几分钟的短暂回忆,然而他的情绪却轻易地被一只掉进了墨水之中的苍蝇所牵引,他沉溺于操纵苍蝇的游戏之中。作者曼斯菲尔德透过描写那只拼命挣扎的苍蝇,折射出了生命的脆弱与卑微,人类也仅仅是庞然造物中的微茫而已。奋力抵抗的苍蝇也流露出了在巨大的外力掌控之下,生命所表现出来的骑士般的勇敢和最终无力抗拒的无奈。作者曼斯菲尔德引发了读者对于生活意义的探究,进而窥见生命的真谛。作者没有让“老板”在小说中留下姓名,说明他不是代表特殊的个体,而是代表了芸芸众生的群体,老板对于情感的隐匿可以看出男性的生活中已没有闲暇时间去直面内心的情感,痛彻心扉的机会早已孤绝。男性世界中的骑士来不及流露出一丝的痛楚,你不会看见他们的泪流满面,因为他们会随时擦拭情感的痕迹,走回现实世界的抗争,现实世界不允许他们伤感软弱,他们的软弱是躲在黑暗中的星星,永远不知晴空之下的晴朗,否则就像那只苍蝇一样,在强势面前淹没自己,不带一丝的荣耀。
创作《苍蝇》的时候,正值死神临近曼斯菲尔德之时。她在日记中写道:苍蝇掉进了牛奶罐中,上帝袖手旁观, 且看着开心。所以,读者们很容易读出《苍蝇》就是作家曼丝菲尔德自身命运的写照。曼斯菲尔德写出了男权社会的骑士精神,更引出了对生命的探讨。命运显示出了生命的渺小,却振作了生命的勇敢,而这正是人类对抗黑暗的唯一光亮,指引着我们深入茫茫命途。而男性则须像骑士一样,化勇敢的精神于生命的内在本质,学会生命的隐忍与沉稳,灵魂只剩下坚强的存在,然后要无所畏惧地在荆棘之中闯出一片天地,这是骑士们自我保护和自我生存的法则,也是骑士们不可避免的现实。其实,苍蝇就是一种生命的昭示。
时光在流逝,唯有思想和艺术依旧鲜艳于世。才思敏锐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作品中虽说展示了她的女权主义思想,但其笔下的“裙下之臣”却超脱了背景的衬托作用绽放出了奇迹。她以女性独有的视角去揭露男权社会的本质,在探索女性自我解放途径的同时,使得理想中的男性形象呼之欲出。本文仅仅是窥得典型来阐释而已。文字若是过分聚焦人性,便会有与时间同行的灵性,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文字便是如此。可谓静水流深,更有力量。
参考文献:
[1]刘培红.瞬间凝练永恒——凯瑟琳·曼丝菲尔德其人其作[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31(03).
[2]李清华.从《已故上校的女儿们》看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艺术[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8(02).
[3]徐凯.巧妙的象征 深刻的内涵——曼斯菲尔德的《苍蝇》赏析[J].名作欣赏,2000,(05).
[4]康晓婷.由《莳萝泡菜》看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小说的艺术特色[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12).
作者简介:
秦玉坤(1979— ),男,牡丹江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和英语教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