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钦
摘要:虚无主义澎湃着、拜金主义泛滥着,智者精英受斥、大众人横行。而智者与愚人的“永恒划分”在于是否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毫不懈怠地挑战自己、完善自己、自觉承担责任、不断追加自己的义务;他们的根本区别在于精神品质,前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内心开放、追古抚今视野开阔,而后者则苛求他人、放纵自己、心灵闭塞、眼界狭隘只顾当下。
关键词:大众人;道德价值;价值式微
中图分类号:D64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3-291X(2012)15-0244-02
一、何谓“大众人”
毫无疑问,加塞特有着浓厚的精英主义情节,并毫不掩饰地将这种思想贯穿整部著作,他立场鲜明地将人类划分为两个亚种:“少数精英”和“大众人”。但就加塞特而言,大众不能被简单的理解为“劳动阶级”,他们可能存在于贵族之中,也可能是那些自认清高自命不凡的人,总之,他们不专属于任何既定的阶级,而是遍布各个阶层。精英对“自己提出严格要求,并赋予自己重大的责任和使命”;大众人“则放任自流,认为其生活总是处在既定的状态之中,没有必要做出任何改善的努力”,他们随波逐流、游移不定,也能随遇而安。不仅仅如此,加塞特在各个章节中都有对“大众人”特征入木三分的刻画与描述,统而观之,加塞特笔下精英与大众人的根本区别就在于精神品质,简而言之,前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内心开放、追古抚今视野开阔,而后者则苛求他人、放纵自己、心灵闭塞、眼界狭隘只顾当下,两者各混居各个时代的社会各阶层,并没有绝对外在界限,不以社会地位、金钱财富、权力势力来界分。
二、何谓大众人
近代工业化使得当时的欧洲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取得巨大的物质成就,然而,就是在那个物质充盈的时代,社会也陷入了前所未有信仰缺失、道德沦丧之中。
面对这样一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大众人以其三种看似不同面目走上历史与舆论前台。其一,这个群体以其时存在的诸多严峻的社会现实问题为理由,满怀激情、毫无保留的歌颂、赞美过去的时代,对那个“纯而又纯”的年代充满无限的眷恋,并想象着全盘回复到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他们“对‘古典时代无限向往,过去的生活似乎比现在更加完美、也更加奋发有为。当他们回首眷顾过去的时代并自作多情地赋予它们更多价值的时候”,殊不知,他们如此这般的焦灼不安并不是来自面向未来而对现实的批判,而仅仅来源于“它们自己的脉搏与时代之间的落差与失衡”;其二,同一个舞台的另一边,一个群体则在上演着大众人的盛世狂欢,他们居然罔顾严峻的社会现实、模糊的发展前景,用尽无数华丽的辞藻来高声宣扬千年所未有之盛世,犬儒地、竭尽全力地大唱高调、粉饰太平。“尽管这个时代看起来如此的完美圆熟,事实上它在内部已经开始衰竭”,他们好像是真的因智识有限不知道,亦或是基于现实利益的牵绊假装不知道“真正的、充满生机的完善与圆熟并不在于自我满足、有所成就或者实现目标。”其三,还有一个群体,自恃看过几本经典、粗通一个领域,甚或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只言片语,就自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掌握了全部真理,可以毫无忌惮地苛责他人、对前人求全责备,无时无刻不站在理性与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他们以自由的名义宣称自己有不经过思考就对某个问题发表意见的权利,自认为自己掌握着最精确的“思想”,洞悉了一切必要的知识,不需要倾听异见、也不需要平等沟通,仅凭借自己一孔之见便可以理直气壮地作出判断、声明和决定。所谓的启蒙不过谩骂、嘲讽异见者,所谓的引导不过是诋毁、污蔑反对者,“心灵的闭锁”让这群人“严重的自我封闭,自认为自己在智力上已臻于至善之境”,这种“与生俱来的心灵之冥顽封闭,阻碍了他们获得必要的条件来发现自己的缺陷与不足,这一必要条件就是把自己与他人进行对比,进行对比就意味着暂时走出封闭的自我,并把自己转化为邻人”。可惜,他们“并没有这样的转换能力”。
当然,三个不同的群体内部也不是绝对同质化的,三个群体中皆隐藏一种可怕的人,他们暗含巨大野心,他们在各自的群体之中或隐忍或高调,说着本群体应该说的话语、做着本群体所认同的事情,但心里却丝毫不认同各自群体的根本价值,他们是彻彻底底实用主义者,他们仅仅是基于现实亦或自己长远的利益选择站队而已,随时可以跟着形势的变化迅速转换自己的立场、出卖自己的群体。群体于己来说只有工具价值,他们只是想借用这个群体在某个时段的躁动与狂热来夹带私货、实现一己之私利。
更令人忧惧的是,大众人可能掠取了一方公共权力,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的权力能在市场上寻租、变现。他们没有根本的价值目标与人本关怀,“对未来束手无策,提不出任何明确的方案,也无法成为任何可以理解的发展或演进的肇端”,他们“只着眼于避开当前的困难与冲突:不是从根本上解决它们,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权且暂时躲过;至于代价,哪怕使之日积月累,积重难返也在所不惜”。不难看到,部分当权者时常以维稳、公共利益之名,为眼前的金钱利益或个人政治资本而采取的粗暴简单的行为,这对民权的戕害、对执政集团民意基础与合法性的破坏性耗损,将会给整个社会造成的严重后果,想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三、大众人,无处不在、互相残害
社会道德价值的式微当然的包含着职业群体之职业道德的委靡,各行各业的从业者对自己本职工作所应体现、彰显的科学精神、人本关怀与道德原则所表现出的那种“弃之如敝屣的冷漠态度”在现实生活中也颇为常见。每个行业的人都在费尽思量地挖掘自己所在岗位可能变现的经济价值,为了一己私利,白衣天使罔顾病人实际病情而虚开高价药品,甚至使用假冒伪劣医疗器械;为了高额利润,食品生产商造假、掺假甚至掺毒;为了罚款、税金,监管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种种恶行……如此这般,社会道德的沦丧、社会有机体的溃烂,一个大众人在自己的领域内为祸他人,又在其他领域内遭受其他大众人的构陷,大众人们在获取个人利益而沾沾自喜的同时也将每个社会成员推向了危险甚至死亡的边缘,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全身而退。
现实之中有着一种道德冷漠、价值虚无的普遍倾向,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去找漏洞、钻空子,并且不以此为耻反而以此作为聪明、有能力的表现,将自己能逾越法律和制度的规约作为个人社会地位的彰显。然而,仔细观察之,则会发现每个人都痛恨这种丑陋的现象,但是,仅仅限于对别人的指责而非真诚的自我反省,如斯的不满与愤怒与其说出于其义愤填膺的道德感,不如说是他人特权的羡慕嫉妒,其目的不在于铲除这些丑陋的现象,而是企图取而代之。大众人们无疑患上了无可救药的道德人格分裂症。“这种堕落与退化恰恰就在于将混乱的、不规范的”道德生活“视为一种既定的正常状态,或者说即使认为它是错误的,却还继续加以接受”。
四、时代的癌症
欣赏着加塞特鞭辟入里、入骨三分的揭露与批判之时,或许在不自觉间,自己是否会急切地将周围的人都拿来对号入座?将加塞特的理论利剑高悬于己手,直指四邻并欲将之一一数落而后快?是否因此刻洞悉了一种人类的亚种划分而洋洋自得,自立于思想高地而欲四面出击?假若如此,对不起,你也不过是个大众人而已,请收起你的骄傲自己面壁。千万不要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认为自己完美无缺,这种致命的自负、自以为是的信念在真正高贵的人看来只不过是“虚假的、虚幻的、疑窦重重的”,而“明智之士总是感觉到自己有沦为愚人的可能,所以他竭力逃避这种稍有疏忽就会降至的愚蠢,这种努力取决于他的智慧”。在加塞特看来,智者与愚人的“永恒划分”在于是否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时时刻刻、毫不懈怠地挑战自己、完善自己、自觉承担责任、不断追加自己的义务,而不是苛责邻人及其他,对自己洋洋自得、志得意满。
高贵之人的积极精神、努力作为以及责任担当近乎圣人,这或许是对柏拉图以降“哲学王”思想与理想的继承,但是,加塞特对于智者与大众人的永恒的划分并不是将人类划分成两个固定而封闭、板结化了的群体,其标准是固定的,而两个群体之间却是具有流动性的,因为一个人可以通过艰辛的努力亦或是一时的疏忽从一个群体跨入或沦入另一个群体。如今,我们面临的棘手问题就在于如何在现实生活当中辨别这两种人,避免自己跟随着大众人狂欢、鼓与呼而将智者抛弃,只会盲从、盲动、盲信。这不仅仅是制度的问题,也是思想文化观念问题,没有思想文化观念支撑的制度不过是空中楼阁、无本之末、无源之水,因为人们可以照搬、可以创造一套看似完美的制度体系,但制度的执行者、保卫者、监督者始终都是人,而人又是有着一套思想观念所支配的,当一套制度的价值原则与人们在现实生活当中的思想观念不尽相同之时,这套制度的命运最终也只是沦为空架子;而没有制度保障和落实的思想文化观念也不免在岁月中一点点腐化变质,最终沦亡。问题的关键,可能就在于“那些本来应该是社会制度产物的社会精神不得不反过来支配这些社会制度的创立,人们将不得不在法律出现之前就变成本来应该是由法律所塑造的那个样子”,然而,谁是这个智慧的立法者?除了神明的权威之外还有什么能“约束那些仅靠人类的审慎所不能感动的人”,从而使人们“自由地服从并且顺从地承担起公共福祉的重担”?
在加塞特看来,一个时代的癌症就在于大众人的喧嚣与横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谁将用这把利剑割除这个致命的肿瘤,前景不甚明朗,但我们又不得不满怀憧憬的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西班牙]奥尔特加·加塞特.大众的反叛[M].刘训练,佟德志,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7-141.
[2]让·雅克·卢梭.社会契约论[M].徐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65.
[3]郑永年.改革及其敌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王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