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对思辨逻辑的人学改造

2012-04-29 00:44吴宏政
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2012年2期
关键词:人学辩证法马克思

吴宏政

摘要:马克思的辩证法实现了对黑格尔的思辨逻辑的人学改造。思辨逻辑解决的基本问题是绝对真理的思辨知识何以可能的问题,而马克思哲学解决的是人类解放何以可能的问题。思辨逻辑的出发点是基督教神学,而马克思辩证法的出发点则是从事生产实践的现实的人。着眼于思辨逻辑的弊端,马克思立足于人学立场,实现了对黑格尔思辨逻辑的“颠倒”,建立了关于人类解放的人学思辨逻辑。

关键词:马克思; 思辨逻辑; 人学; 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 G410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9749(2012)02-0053-04

长期以来学界公认的事实是,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的辩证法,通过对黑格尔概念辩证法的“颠倒”实现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改造。这一论断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仔细分析,其中存在着一个问题: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在什么意义上的唯物主义?是单纯为了解决“物质本体论”的唯物主义,还是为了解决人类解放的唯物主义?前者自上个世纪开始的教科书哲学反思已经被排除了,那么,只剩下后者,即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关于人类解放的唯物主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我们再一次反省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思辨逻辑的改造的时候,应该立足于马克思的人学立场。本文将对马克思对思辨逻辑的人学改造加以探讨,进一步理解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实质。

一、黑格尔思辨逻辑解决的基本问题

1.建立关于绝对真理的思辨知识体系

自近代以来,哲学的主题就是探讨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问题。即关于心灵、宇宙全体和上帝这三个对象,我们能否形成知识。一直到德国古典哲学,这一问题的解决是诉诸于“逻辑学”来完成的。经过康德和费希特以及谢林的奠基,黑格尔完成了他的关于绝对真理的逻辑学体系,回答了或者说终结了形而上学的知识问题。那么,黑格尔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呢?

对绝对真理的认识,在黑格尔那里就是以思辨逻辑的形式进行的。思辨逻辑是逻辑学中的一种,与思辨逻辑相对应并关联的逻辑学是亚里士多德开创的“形式逻辑”。因为形式逻辑是对经验知识有效的思维形式法则,而经验知识的认识是通过知性完成的,所以,形式逻辑又可以称为“知性逻辑”。康德在其《纯粹理性批判》当中,在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问题上,主要完成了这样一项工作:他批判地考察了理性的认识能力和界限,其结论是,人类的理性只能认识经验对象,而不能认识超越于经验之上的形而上的对象。也就是说,只有“形式逻辑”才是真理的逻辑,而如果我们用形式逻辑去认识超感性对象,即前文所说的形而上学的三个对象,那么就会形成“幻象”,即思维陷入了矛盾。因此,辨证逻辑在康德看来,并不是真理的逻辑,它仅仅是“幻象的逻辑”。这也就意味着,关于绝对真理来说,到康德那里尚未建立起来知识体系。而这一任务就成了遗留给黑格尔哲学的主题了。

在康德哲学的启发下,黑格尔认为,从前哲学所以不能建立起关于绝对真理的知识体系,其症结就在于,形式逻辑只是对经验对象有效的,而对于形而上学的对象来说,我们必须要发现一种新的逻辑,如果不能发现这一新的逻辑,那么形而上学何以可能的问题,就永远也不能得到解决。为此,黑格尔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对知性的形式逻辑加以改造,使其同时成为绝对真理的逻辑,而非是幻象的逻辑。

思辨逻辑并不是与知性逻辑毫无关联的另外一种逻辑,而是在知性的形式逻辑的基础上,以另外一种思维对其加以改造而形成的逻辑学。所以,在思辨逻辑学当中,所涉及到的基本范畴仍然是知性形式逻辑当中的范畴。但两者的根本区别就在于:知性形式逻辑总是力图排除感性的质料,而寻找单纯思维自身的思维规律,因而是纯粹形式的。这里就出现了认识的经验对象作为质料,与思维的纯粹形式之间的分离的可能。所以,在知性逻辑当中总是有一种“工具论”的色彩。康德也把逻辑看作是真理所以可能的“消极条件”,其原因就在于,逻辑不能提供真理的“积极条件”,即作为认识对象的感性直观,因此只能是真理性认识的消极条件。而思辨逻辑则相反,它同时即是绝对真理的自我显现过程。这样,黑格尔通过思辨逻辑最终建立的是绝对真理的思辨知识体系,从而回到了形而上学何以可能这一基本问题。

2.黑格尔思辨逻辑的神学出发点

黑格尔在《小逻辑》导言中明确指出,“哲学的对象与宗教的对象诚然大体上是相同的。两者皆以真理为对象。”[1]这实际上已经表明了黑格尔哲学的宗教神学的出发点。马克思对此也清楚的指出:“黑格尔从异化出发(在逻辑上就是从无限的东西、抽象的普遍的东西出发),从实体出发,从绝对的和不变的抽象出发,就是说,说得更通俗些,他从宗教和神学出发。”[2]

绝对真理在黑格尔那里来说也就是“上帝”。在基督教当中,上帝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是宗教神学的绝对的开端。黑格尔继承了基督教的这一观念,因此绝对真理是“逻辑先在”的绝对开端,而有理性的人充其量是显现绝对真理的环节,也就是说,人的生命意义在于对真理的显现。所以,全部思辨逻辑学就构成了绝对真理自身的显现过程。这与人的现实的物质生活毫无关系,有人把黑格尔的逻辑学称为“无人身的理性”是有道理的。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用绝对精神取代了人本身,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不关心人的现实的生存问题,因此辩证法是“头足倒置”的。“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不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3]那么,从马克思的观点来看,黑格尔的思辨逻辑究竟有那些弊端?

二、黑格尔思辨逻辑的弊端

1.思辨逻辑的纯形式性

根据逻辑学家的历来观念,逻辑学一般说来都是纯粹形式的东西,它力求排除一切质料的东西。在知性的形式逻辑当中,质料是感性直观对象,而范畴是纯粹的思维形式。而在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学当中,则绝对真理是质料,而思辨的思维规律构成了该种逻辑学的纯形式。这样,学术界一般认为,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学摆脱了抽象的纯粹形式的本性,而是以绝对真理这一质料作为内容的逻辑学,因此,逻辑学也同时就是本体论。这一观点在一定意义上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们跳出思辨逻辑学的体系,如果立足于人,并把人的感性物质生活看作是质料的话,而不是把绝对真理看作质料,那么,思辨逻辑学就仍然是纯粹形式的东西。因此,归根结底,无论是知性的形式逻辑,还是思辨逻辑,它们全部都符合了逻辑学的本性,即纯粹思维的形式。就这一点来说,我们认为黑格尔的思辨逻辑仍然是纯形式性的,而非有质料内容的。

上述思辨逻辑的纯形式性,决定了它仅仅适用于超验的本体界,而不适用于人的经验界。或者说,它根本上不关心人的现实问题,而这种态度即便成就了人的自由,却也是抽象的精神自由,而不是从事着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人的自由。尽管黑格尔一再强调真理是具体的,但也只是思维上的具体,他没有把这种具体的自由落实在从事着生产实践活动的人身上。这就是说,黑格尔仅仅为人类的自由提供了一个抽象的一般原理,而没有提供自由的具体原理。后者恰好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根本任务。所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当中,集中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这一纯粹的形式本性,而把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学引入到了历史领域当中来了。

2.思辨逻辑的非历史性

思辨逻辑学的对象是绝对真理,而绝对真理作为上帝是超时间的,因而也是超历史的。应该说这是思辨逻辑的一个本性。因为绝对真理是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在这一点上,哲学是与自然科学一致的,也就是说,自然科学的进步并不是自然规律本身的历史发展过程,而只是人类发现自然规律的科学史的过程。就如同数学一样,无论是古代还是近代,数学中的公理都是不能改变的,因而是永恒的真理。对于自然科学来说,除非我们改变自然物的条件,否则自然物所服从的自然规律将是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界是没有历史的。

思辨逻辑在黑格尔那里一直是被作为严格的“科学”来看待的。哲学家们在形而上学的问题上直到近代仍然陷入争论不休的迷惘状态。其原因就在于,哲学家们没有把形而上学变成一门严格的科学。所以,自康德以来,一直到后来的胡塞尔都致力于把哲学变成一门严格的科学。这样,绝对真理就不再是充满不确定性的主观的“意见”了。哲学是最高贵的学问,如果它不能够以科学的方式确立其合法性,它就不能成为凌驾于一切科学之上的科学桂冠。按照这一思路,黑格尔把他的逻辑学看作是一门严格的科学,这就等于把绝对真理排除在历史性之外了。而历史的特点就在于,它是在时间中完成的人类实践活动的经验总和。与自然物相区别,人是历史性存在。动物没有历史,人则在他所创造的历史当中存在。所以,马克思尖锐地批判,从前的一切哲学家都是非历史的,亦即他们并不关心真正的历史,充其量只是对历史做出了逻辑学下的反思,如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并没有真实地进入历史。他只是以最抽象的观念反映了历史,但历史并没有构成黑格尔直接关注的对象。“因为黑格尔根据否定的否定所包含的肯定方面把否定的否定看成真正的和唯一的肯定的东西,而根据它所包含的否定方面把它看成一切存在的唯一真正的活动和自我实现的活动,所以他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历史还不是作为一个当作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而只是人的产生的活动、人的形成的历史。”[4]

3.思辨逻辑的非批判性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黑格尔思辨逻辑学的第三个弊端就是它的非批判性。通常说来,黑格尔的思辨逻辑是最具有批判本性的。那么,马克思又为什么说黑格尔哲学是最保守的而非批判的呢?

马克思明确说:“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成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5]因此,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学自然包含了马克思所说的批判本性。但思辨逻辑所给出的却仅仅是批判的纯粹形式的原理。这一原理就是否定之否定原理,它是关于绝对真理如何自我以否定自我的方式实现其自身的过程。在思辨逻辑学的体系当中,每一个环节都注定要扬弃自身进入下一个环节。比如,从“存在”到“本质”,再从“本质”到“概念”这一过程就是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过程。

然而,马克思所说的批判并不仅仅是形而上学内部的否定之否定过程,而是人类社会历史进步当中的否定之否定过程。这一点最明确地体现在马克思的“三形态说”当中。他认为,人类社会历史从最初的“人的依附关系”,经过第一次否定进入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而最后在共产主义中回到摆脱对物的以来的人的自由状态,这是否定之否定的最高环节。而这一否定之否定的环节,是通过“物质的批判”来完成的。马克思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来摧毁”。[6]马克思所强调的批判显然不是纯粹哲学的批判,而是物质力量的批判,这就是革命。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学显然是非批判的。

上述三个方面是黑格尔思辨逻辑学存在的弊端。实际上,从费尔巴哈就开始对思辨逻辑学的批判,这就是他的人本学的唯物主义。费尔巴哈是对思辨逻辑进行人学改造的第一人。对此马克思称赞道:“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也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7]在这一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完成了对思辨逻辑的改造,而改造的平台就是人学。

三、马克思对思辨逻辑的人学改造

1.马克思人学辩证法的主题

黑格尔的哲学主题是绝对真理的知识何以可能,而与黑格尔的哲学主题相区别,马克思的哲学主题是人类的解放何以可能。这是两种哲学各自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与黑格尔哲学的神学出发点不同,马克思哲学的出发点是人而不是神。这就决定了,马克思对思辨逻辑的改造已经跳出了近代形而上学的领域,而是在人学的领域当中对其加以改造,这一改造的结果就是,把思辨逻辑学变成了人学辩证法。

马克思毕生关心的不是与人无关的绝对真理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马克思的哲学还存在着“本体论”的话,他既不认为人的本体是理性,也不认为是费尔巴哈所说的情感,更不是黑格尔所说的绝对真理,而是从事生产实践的现实的人的解放,具体说,是在资本私有制下生产的人类的解放。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哲学是人学路向的本体论,而不是神学路向的绝对精神本体论。所以,马克思立足于人学的立场,着手对黑格尔的思辨逻辑进行了人学的改造。

2.人学辩证法是有质料的思辨逻辑

思辨逻辑在黑格尔那里仍然是纯形式的,因为它根本上把人及其历史排除在外了,建构了一个与人无关的绝对真理的思辨知识体系。绝对真理仅仅是思维的形式,而没有任何经验的质料。而马克思则与此相反,他把历史纳入到了辩证法当中,去分析人类社会历史进步的客观规律,这样,一方面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另一方面,又把这一思辨逻辑纳入到了人类社会历史当中,使逻辑学获得了它的经验的质料内容。所以,人学辩证法也就是具有质料作为其内容的思辨逻辑。我们也可以把马克思的人学辩证法称之为“人学思辨逻辑”。它是对黑格尔的思辨逻辑的积极的扬弃。所以,马克思甚至明确宣布,“即把他当作一条‘死狗了。因此,我要公开承认我是这位伟大思想家的学生。”[8]那么,具体说,马克思是如何改造思辨逻辑的?

3.人学思辨逻辑的内涵

一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辨逻辑。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马克思指出,自然并不是与人无关的。“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9]这样,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是,一方面人是自然发展的一个结果;另一方面,也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这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10]马克思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彼此互相生成的辩证关系,这构成了马克思人学思辨逻辑的第一个内涵。

二是人与其类本质的思辨逻辑。马克思从来不单纯地考察人的类本质。所谓类本质就是人的有意识的自我决定的精神本质,它是人之为人的普遍性所在。但是,马克思并没有停留在人的类本质上。在对异化劳动的分析当中,马克思指出了人的异化实质上是人与其类本质的分离。当劳动仅仅成为谋生的手段的时候,就使人在劳动当中丧失了他的类本质。这一类本质在劳动当中表现为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因此,马克思认为,类本质必须要扬弃自身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社会关系当中重新建立一度丧失的类本质,这就是通过社会历史发展,最终实现共产主义的“人向人的社会本性复归”的过程。这是马克思人学思辨逻辑的第二个内涵。

三是人与资本关系的思辨逻辑。马克思在其人学思辨逻辑当中,还集中探讨了资本私有制条件下的人与物(资本)的思辨关系。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并不是人以外的单纯的物,毋宁说资本是工人创造的“死劳动”,而同样,工人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对于资本家说来的“活资本”。尤其在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当中,马克思揭示了商品背后所包含着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正是通过对人与资本之间的辩证关系的揭示,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走向自我毁灭的必然性。这就是辩证法的运动的批判本性在人与资本关系当中得到了实现。

综上所述,马克思立足于人学的立场对黑格尔的思辨逻辑进行了改造,转变了从前思辨逻辑的神学路向,完成了对思辨逻辑的“颠倒”,探索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辩证规律,以及在这一规律的支配下人类获得解放的辩证运动过程。这是马克思辩证法所实现的革命性变革所在。

参考文献

[1]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37.

[2][4][7][9][1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96,97,116,90.

[3][5][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18,218,218.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60.

[责任编辑:张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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