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惠芳的出身十分普通,甚至有些贫困。但从幼年起,那些伟大的女性就伴随了她的一生。
她曾与她们朝夕相处,在精神上受到恩惠。到1978年,因扮演话剧《大江东去》的宋庆龄角色受到本人接见。曾经关于外形差异的犹豫在见到宋庆龄的那一刻释然,“费尽全力追寻她的内心世界,上海和北京的宋庆龄故居曾来我这儿复印她的资料。”
所以,宋庆龄当年看过戏后,请秘书致电“你有些像啊!”而坐在那张闻名全国的话剧剧照下,今天已78岁高龄的她,举手投足间的腔调当真让人吃了一惊。
读女校,气质沉静
肖惠芳的祖父是教父,母亲毕业于圣·希理达女子学校。这所学校在1874年由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在武昌创办,仅比第一所教会创办的男生学校文华书院晚3年。
民国期间,武汉的女子学校在全国名列前茅,而教会学校又是有钱人女儿的必然选择。“相当于现在的贵族学校,学费较高,除了少数教友的子女,其他都是大资本家和大买办的女儿。”
学校除了文化课和英文,还教授烹饪、刺绣和缝纫。这些普通人看上去多余的技艺让日后愤然离家的“娜拉”们多了在社会上存活的本领。肖惠芳的母亲在失去了英文教师的职业后,曾去给别人帮工,巧手钩织的沙发套既为自己挣来工钱,又让雇方赞不绝口。
从圣玛利亚、圣罗以、懿训等女子教会中学走出的女孩在武汉普通人看来都很“清高”。家境偏下的肖惠芳受到做教父的外公的惠及,公免学费,进入“名媛”汇集的懿训女中。穿英丹士林的长旗袍,左胸前是红线绣着的校徽,着白袜子,黑色北京布鞋。
肖惠芳是唱诗班成员,“它给我很多熏陶,做很严肃神圣的事情,不敢亵渎,也不会傲视别人。”很多女学生都演过牧羊人和天使,女中的学生们气质十分沉静,即使下课也少见大声喧哗打闹。
下学时,女中的校门口成了武汉老爷车的聚集地。肖惠芳常被同班一个叫彭淑芳的女生拽回家吃饭。“她爸爸是水塔对面所有百货店的老板,家中有5个女儿,她是三小姐。”
一张长桌,摆满各式菜肴,还有造型漂亮的西式点心,白衣的佣人站在两边。家里唯一的男主人轻轻咳嗽一声,女人们方才举起碗筷。
出门时,肖惠芳察觉书包异常沉重,打开看,原来是彭淑芳悄悄塞进包里的一小包米。“我从来没跟她当面说过谢谢,不让你难堪的情形下施以帮助,这想必是我认可的名媛的品质之一。”
她带肖惠芳去维多利亚剧院,看了人生第一场话剧《武大郎之死》。后来,肖惠芳的父亲带她看了英文版的《一曲难忘》(讲述肖邦的一生)。话剧、电影、湖北剧院每周一次的读书会,是肖惠芳理想中的名媛精神世界。“新市场”(新民众乐园)这样鱼龙混杂的江湖地界,绝对不是大家闺秀们出入的场合,肖惠芳曾被邻居领着去过一回,回来后遭到母亲狠狠一顿呵斥。
受“老姑娘”资助,保持尊严
把新式婚姻、自由恋爱、母性主义演绎到更极端的,是“老姑娘运动”。1940年前后,武汉有一大批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纷纷踏入终身不嫁的行列,用自身的彻底独立逃离大家庭的媒妁之言。肖惠芳的母亲受经济所迫,选择了大多数女性的轨迹,出嫁生育。
她昔日的两位好友,却在读完医科大学后在汉口天津路开办了自己的妇产科医院。她们在经济上彻底独立后,还利用盈余资助社会上的贫困女童读书识字。肖惠芳在母亲失业后,也成为她们的资助对象。
每学期开学前,她都要去医院取学杂费。“每当我去拿钱,她们总是淡淡一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然后对此事只字不提,给肖惠芳端来煮好的桂圆肉或是糖莲子。对社会责任的担当,人格上对弱者的极大尊重,也是肖惠芳对当时名流女子的界定。
并非任何人都有做老姑娘的资本,必要条件是经济独立。那就必须获得良好的教育,有生存之本。肖惠芳所在的懿训女中校长、以及她的班导师都是老姑娘的响应者,且终身未嫁。
肖惠芳家中困难到极致时,中午没有饭吃。为了自尊,她与其他同学一起装作放学回家。围着学校走一圈后,又折身回到教室。班导师接连3天发现后,并不追问,只在住读生那里替她交了一学期的午餐,然后悄悄走到她身边,拍拍肩膀,把饭票交给她。
那样柔软的关怀,时而流露出的女性特有的羞赧,旗袍下摆挪动的优雅步伐,是再也寻不回的阴柔之美。
遇见宋庆龄,“你有些像啊!”
时光流走30年,经历过上山下乡、与老乡们一起掏粪铺路,也在舞台上演绎过无数角色的肖惠芳有幸从宋庆龄身上找到她再熟悉不过的民国味道。
1978年,北京后海46号(现宋庆龄故居),时年44岁的肖惠芳受上级指示扮演话剧《大江东去》中的宋庆龄角色,得以见到85岁的宋庆龄。
宋庆龄穿蓝白条衬衣,黑绸裤子,黑色北京布鞋。眼光专注的端详肖惠芳。那是肖惠芳想象不到的形象,“像一个普通的老奶奶,又像个老教师。”
宋庆龄对肖惠芳说了第一句话,“你走给我看看?”她一走起,立马觉得糟了,没带高跟鞋。肖惠芳脚上穿的是在武汉买的平底凉鞋,但地毯很厚,“从没那么拖沓的走过路”。
宋庆龄又说,“胸脯挺一挺,头抬一抬。”
肖惠芳补一句,“还有个手提包没有做好。”宋庆龄轻声回应,“不要用手提包,用文件夹”。言下之意是,手提包是妇女用的,文件夹是办公用的。
“我和美玲不应该穿白高跟鞋。美玲白天穿什么,晚上穿什么,每个季节穿什么,都有讲究。你不要给我穿白高跟鞋,我是穿黑高跟鞋。”
宋庆龄把双手握在胸前,“我一辈子都喜欢这么坐着,有时候左脚在前面,有时候右脚在前面。”
“你过来,我看看你头发是怎么梳的?”宋庆龄伸手摸摸肖惠芳的发髻,“基本上是这样的,不过不要翘起来。”说罢,宋庆龄又叫来化妆师,让她摸自己的头。
来北京前,曾经离肖惠芳那么遥远的宋庆龄,就那么鲜活地和她聊着女人们之间的话题。
“你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宋庆龄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只稍稍提高声音,“我要是生谁的气,我就跟他说,“你!一定要改。”
1年后,宋庆龄通过电视收看这台话剧的实况转播,次日请秘书打电话给肖惠芳,“你有些像啊!”这一句话,是她对她的终极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