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属于活着的人

飘尘

每次一下车，看到这巍峨的以大块石头建成的人才市场，我都怀着几分希望，同时也感到那大块的石头给我的压力。招聘广告发放人员，一溜排地站着。进到招聘大厅，我手上已是满满一大叠招聘报纸。

看看来招聘的单位有没有合适我的职位——“业务销售员若干”、“餐厅服务员若干”、“机械工程师若干”、“打字员若干”、“高层管理员若干”……选择性地在几家单位的联系薄上，姓名、性别、专业、年龄、所应聘岗位、住址、联系电话等等一溜刷地写上。这一写，便从今天写到了明天，从这个月写到了下个月，一直写到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心情烦躁地在火车站前广场闲逛，看着对面大楼下的露天“个体户”们：有卖西瓜的、有卖袜子的、有卖煮茶叶蛋的……还有卖艺术签名的。我打量着卖艺术签名那老头，头顶光凸凸的反着阳光，太阳穴至后脑勺一圈银白的长发直垂肩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艺术家模样。

老者身前摆了块硬纸板，左边贴着十来张签名的样品，右边写着以下几句话：想让你的签名如明星般飘洒吗？想让你的签名带给你事业的收获吗？想让你的签名为你获得转机吗？想让你的签名获得众人的喝彩吗？想让你的签名得到她（他）的倾慕崇拜吗？……来自民间大师的当场设计量身定制，一元钱三种签法！

“小兄弟，设计签名吗？便宜实惠质量好，为你在找工作时添上飞翔的翅膀！”

这老头眼睛真尖，居然看出我是个待业的人。反正再穷也不穷这一块钱，好吧，且看看这老者功力如何。

老者拿出一支中性笔和一叠白纸：“请写上尊姓大名。”

我把中性笔推开，这二十多年来，我习惯用钢笔。从兜里取出钢笔，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着老者。

老者勃然变色：“小兄弟的字刚健遒劲，法度森严，实为字之上品，何故为难小老儿？”

我后悔了，原来老者是道中高手。既为高手而摆摊卖艺，必有苦衷，想来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又何必因自己的失意而开老者的玩笑呢？这等于是对我自身的讽刺。我歉意地说：“得罪之处，请包涵，恳请老先生指教。”

老者沉思片刻，说：“好吧，权当切磋，以字会友，设计钱我可不敢收你的。”老者用的笔也是钢笔，只见老者把身坐正，拔笔盖、起手、抬腕、运笔，顷刻间在纸上出现了我的姓：明。第二个字刚写出一横，听到有个惊慌的声音响起：“城管来了！”“个体户”们赶紧收拾东西，作鸟兽散，瓜果茶蛋滚了一地。往西边路口看去，几个城管正威武地朝这边走来。我为老者着急：“老先生，避一避吧。”老者身不动头不抬：“以字会友，岂能中途退怯。”依旧稳健的把字写下去。

几乎已经听得到城管的脚步声了，来不及多想，折叠起老者的摊位，像个文件夹似的收在我公文包里。刚收好，老者已经写出了第二个字：正。已来到我身后的城管看着这一地狼藉，对不远处的清洁工说：“把这打扫一下吧。”看了我和老者一眼，就走了。

老者依旧稳如泰山，最后一笔以力劈华山之势，从上到下写将下里，正是我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军。

“好！老人家用笔劲峻，方圆兼用，骨气洞达，精悍凝炼，深具柳氏风骨，几十年功底果然了得，我——拜服！”

老者微微一笑：“献丑了，既然我们有缘，希望经常交流。请恕我交浅言深，依我老眼看来，小兄弟正处在待业当中吧？小兄弟能写一手好字，只要放得开心胸，不怕丢人，如我般摆个设计签名的小摊，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老者似乎看出我是抹不下面子摆小摊的人，又说：“肚子比面子重要……活着，才有机会找工作。”

我的脸火辣辣的，看着老者淡定的微笑和银白的头发，又看看马路对面一个摆路边小摊做手机贴膜的女孩，一个在路边兜售矿泉水的年轻人，再看看老者，老者依旧淡定地微笑着看我。站在太阳下，我拿不定主意。

老者看我不言语，说：“我今天收工了，我那小摊在你包里，留个纪念吧，还有这纸，”老者把一叠白纸和一叠名片纸递给我，“阳光属于每个活着的人。”

老者上公交车走了，刚才作鸟兽散的“个体户”又陆续回来了。

责任编辑⊙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