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缸

杨国峰

儿子说，月根脾性怪倔，喜欢孤单，不愿与晚辈过，宁愿一个人待在老宅里守着寂寞。

明眼人都知道，不是月根怪倔，是儿子不孝顺，没法同儿子过。

大儿子在村里开了一家私家诊所，村民有个头晕脑热，腰酸脚痛，懒得上乡卫生院，就找他医治。尽管他医术不高，但找他治病的人不少，村里就他行医，只好找他救急。

二儿子会泥工，好酒，多是醉得乾坤颠倒，人事不醒。兜里有了钱，却用来买了酒喝，勉强混得一张口，至今还是人一个屌一条，唱寡人戏。

月根年岁不小了，已过了八旬。养儿防老，囤谷防饥，是到了这个时候了。大儿子比二儿子条件好，但大儿子说我们兄弟都是父母所生所养，我一个人伺候父亲不合理。二儿子也有自己的道理，我是只三脚猫，到处跑，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待在家里，父亲跟着我过少不了挨饿受冻，哪天老爹两脚一蹬死在床上也没人知道。

兄弟俩商定，每月各给爹40元钱，40斤稻谷，爹还是自己开伙过。

人老了病痛就是多，免不了要打针吃药，钱远远不够花。月根觍着脸跟两个儿子要钱，儿子的脸就拉长了。说，你盘养我们的时候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别说跟你讨角儿八分零花钱，如今你衣食无忧，老是寻着我们来扯皮，我们既没开银行，又没在哪儿挖开了一座金库，哪来的钱?儿子一顿数落，月根就蔫了头，只在心里生闷气。

月根找到村长，说他不要儿子每月的40元钱，40斤稻谷，宁愿去乡敬老院当孤寡老人，就当儿子是风吹大的，白白养大了他们。村长苦笑，你是有儿有女的人，敬老院不是赶集的地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是要讲条件的。你不要为难我了，两个儿子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他们吃什么你吃什么，饿不死你的。哪天儿子不给你饭吃，死活不管你的时候再来找我。村长这么一说，月根就噎住说不出话来，也就不好再提进敬老院的事。

月根就龟缩在那栋老宅里打发时光。

月亮村有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两百余栋窨子屋，还有风火墙、石板巷、古旧窗棂楹联，被定为国保古村，三A旅游景区。月亮村经常有外地人来这里观光探秘，画画写生，老宅里常有游客来观看，月根感到稀释了一些寂寞。

月根所住的老宅与其他窨子屋没两样，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照壁的墙根下有一口长方形的鱼缸。鱼缸被夸大冠以“中华第一鱼缸”。

据说这鱼缸是老宅的先人从洪武年间遗留下来的，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鱼缸用四块青石板镶拢而成，石板上雕刻着喜鹊闹梅、莺歌蝶舞、蛟龙出海，鲤鱼跳龙门图。四周边框雕刻着钟离权的芭蕉扇，铁拐李的葫芦，张果老的鱼鼓……有学识的游客说这是雕刻着暗八仙。游客被这吉祥精湛的图案惊呆，叹为观止。

游客见老宅的主人月根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且衣冠不整，神情憔悴，以为是一位无嗣无后衣食无着的孤寡老人，就动了恻隐之心，这个送点钱那个送点物，月根也就能得到一些零碎钱财和物品。

月根心里挺不是滋味，别人送钱给他，是可怜他，同情他，难道自己就落泊到这步田地了?想起自己苦挨苦挣盘养大一窝子女，到头来却要靠素昧平生的人施舍救济，不禁潸然泪下。他铁了心，也顾不得这张老脸了，他再次找到村长，打死放赖硬要去乡敬老院。

村长不表态，默了好大一会儿神就走进老宅，在院子里踱步。他知道月根是人穷气不短之人，并不奢望别人送钱送物，他是恨两个儿子扔下他不管，太没良心了，他嚷着要去敬老院是跟两个儿子赌气。村长说，如果有人心甘情愿地送钱给你，你愿意接受吗?那当然，人家心甘情愿给我钱，我心里舒服，月根接上话茬。村长就笑了，这就好了，你别发愁，人不死粮不断，以后你会有钱的。

某日，村长拿了一块牌子进了老宅，他把那块“中华第一鱼缸”的牌子摘了下来，换上了拿来的这块牌子，牌子上写了三个魏体字——“许愿缸”。

月根不知村长葫芦里卖的啥药，一时懵住了。村长脸上趴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说这鱼缸上面雕刻着喜鹊闹梅、莺歌蝶舞、八仙法宝，可谓是富贵吉祥，祥光笼罩。谁在这里许下愿，肯定会有神灵相助，有求必应，你信么?

月根无语，只是摇头。

说来也怪，村长的话果真应验，日后游客来观看鱼缸，必是先看图案，再双手合掌，垂首闭目许下心愿，末了就有人当当地往鱼缸投掷硬币。这样每天的鱼缸水底就沉着一角、五角、一元银光闪闪的硬币。

月根有钱了，但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每次从鱼缸里打捞出硬币，心里总是嘀咕：许愿缸，许愿缸!我许许多多的心愿，为什么一个心愿也没有应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