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
我手上有一份打印下来的《爷们》。这是多半年前写的。三十分钟前我又把它重读了一遍。曾有个姐姐很喜欢它,她是小镇上的一名刑警,爱好文学。她年纪不小了,孩子也已经上了大学。她有时会出现在我的QQ上,同我说,她的上司在下班时,总会说:又到手一只麻椒鸡(借以比喻他们菲薄的收入,透露了她上司对生活的满意);小镇上吃香喝辣的是交警和民警,像她这样的刑警,负责侦察杀人大案的,比他们差远了。她会谈起她的神经症,并小心翼翼不让这些消息影响到我的情绪。她的网名叫做白光,这同时是上海滩一位有名的歌女的名字,那歌女后来落魄了,到大街上买香烟抽,一边抽一边对卖烟的小贩说:“你听,留声机里在放的这歌,是我唱的。”小贩哈哈大笑道:“你别做梦了。”
当我听白光说话时,就像是能够闻到她的气息,感受她的拥抱一样。她的气息是女人气的,但不是男人理解中的“女人”,这其中有母亲的成分(她是一个有女儿的母亲),还有长期的隐忍,难以克服的神经周期障碍和与这个世界对峙的无声的努力。正是这一切把我们推向了“文艺”。
《爷们》中先后出场了几位老爷、少爷和大爷,这大概是男人们的属性,他们不是老爷,就是少爷,要么就是大爷。他们统统喜欢美丽的女人,喜欢做这个世界的主人,他们也有爱情,也有心,有原则,只是有时陷入悖论而浑然不觉。在小说里探讨男女关系,是我不太喜欢去做的,因为女作家去写这类题材,结论往往不正确。然而这篇小说有可能在探讨这个问题。虽然文艺男青年和文艺女青年不一定居住在同一个星球上,但其实文艺男青年的一切只有文艺女青年能够理解,反之亦然。所以这篇似乎是以文艺男(老中)青年为主角的小说,竟然是以一个女青年收尾。
韶光的诗句引自马雁的诗集,这似乎说明了小说人物“韶光”与才华横溢的女诗人马雁之间的关系。马雁短暂的一生构成了文艺女青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宝贵标本。她31岁去世,同样于31岁去世的还有索德格朗和萧红,这几个名字毫无疑问是可以并列的。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有半年,居住在北京,我去上苑艺术馆看她,她跟我并不算很熟,我们最终也没有亲密。然而她后来曾经托梦给我,表达了对我失去她的安慰。在上苑艺术馆,马雁会坐在沙发上,两个小时一言不发,任旁人用闲聊填补这份尴尬。她的痛苦是无法被安慰的,像是一口火山井在我们身边,在地下喷吐着烈焰。
有一些年她是耀眼的校园明星,有一篇广泛流传的《她》记述了她在北大中文系的特立独行,热爱植物,用床帘做裙子,不间歇地投入恋爱。然而这些只是皮相,吸引一些无知的小孩子罢了。不错,她是你们所认识的浪漫美丽的文艺女青年,但浪漫和美丽不是文艺女青年的特征。
文艺女青年的特征是文艺。
在时而势同水火,时而两情相悦的男、女文艺青年中间,“文艺”沟通了一切障碍。B少爷的滥情、K大爷的自大,都令他们对谦卑的“女文艺”视而不见。Q老爷略有觉悟,而这觉悟终于被“韶光”这一点光亮完全地唤醒。这一点光亮如月光,是永远存在的,当“爷们”因自大而火光四溅时,月光被短暂地遮蔽,但它不会呐喊着跳出来,它等着Q老爷一类的人抬头看。
……
白光为什么喜欢这个小说,我很清楚,那表达了她的文艺理想。不论男文艺或是女文艺。说到底,这不是这个年代文学的普遍主题,这也不是具有普遍性的主人公,这只是我和白光“喜爱”的主人公,我们是根正苗红的文艺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