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枪械与政治

王永刚

7月20日，头戴防毒面具的美国男子霍姆斯持枪闯进位于科罗拉多州的一家影院，对着在电影院里观影的人群疯狂扫射，酿成了12人死亡、59人受伤的惨剧，震惊了整个美国。这一枪击案余波未平，美国马里兰州警方于27日将一名蓄谋用枪作案的男子抓获，并在其家中搜出25支枪，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枪支全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的。这两起恶性事件再次引发了美国社会关于持枪问题的论争。

关于持枪权的论战

1776年，美国《独立宣言》庄严宣告：“当追逐同一目标的一连串滥用职权和强取豪夺发生，证明政府企图把人民置于专制统治之下时，那么人民就有权利，也有义务推翻这个政府。”为了保障人民的这种反对暴政的权利，美国1791年通过的《权利法案》的第二条修正案确立了公民的持枪权，该法案规定：“管理良好的民兵是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须，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犯。”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中，美国人民并没有对其提出异议。不过自上世纪60年以来，随着美国枪支犯罪案件数量激增，特别是对政治领袖肯尼迪、马丁·路德·金以及里根的暗杀，还有近些年来层出不穷、性质恶劣的校园枪击案，美国人民开始对持枪权进行反思。美国社会爆发了一波波声势浩大的控制枪械运动。对此，持枪权的支持者也组织了一场场针锋相对的示威游行。

第二条修正案的措辞为这场势均力敌的争斗埋下了伏笔。由于该法寨表述非常模糊，以至于在长达200多年的时间里，连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也无法准确解释该法案，更遑论说非专业出身的美国普通民众了。美国人民在这场争论中分为两派，一派是反对民众持有枪支的禁枪派，一派是支持民众持枪权的持枪派。双方在多个方面就持枪问题进行了论战。在持枪是否导致了更高的犯罪率问题上，禁枪派认为，枪支强大的杀伤力和相对简单的使用方法，给予了体质弱小的人以相对廉价的犯罪机会，从而增加了犯罪的发生率，近些年来涉枪犯罪率的提高便是明证。持枪派则认为，枪支本身不会杀人，真正杀人的是人，因此不能将犯罪归结到枪支的持有上。另外，涉枪犯罪率在这些年是否有很大的提高仍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一个社会犯罪率的提高涉及很多因素，除非能排除其他因素的作用，否则很难说是枪支导致了更高的犯罪率。

在持枪权的效用方面，禁枪派认为，持枪权在近代社会的重要性已经下降。18世纪的美国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农耕社会，因而需要持有枪支来保卫自身安全。然而在21世纪，美国人口稠密的现状和无所不在的安保力量使得持枪权的价值已经荡然无存。另外，企图运用低端的枪支武器来反抗拥有众多先进装备的现代政府所施行的暴政，无异于痴人所梦。持枪派则认为，即使在现代社会，持枪权的重要性依然没有发生改变，当个人在面对多个身体强壮的歹徒时，赤手空拳与其进行搏斗恐怕凶多吉少，如果拥有枪支，则可能成功恫吓他们，从而保护自身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诚然，人民依靠枪支很难打败装备精良的政府，但是人民持有具有很强杀伤力的枪支的事实能够迫使政府谨慎地使用权力。在枪支对社会的危害性方面，禁枪派认为，社会上大量的枪支存在酿成了众多的流血事件，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而丧失了宝贵的生命。持枪派则认为，通过对枪支的购买者进行资格审查，对枪支的类型和使用进行限制，可以有效地减少枪支对社会的危害性。

奥巴马缘何态度暧昧

一般而言，共和党主张相对宽松的持枪政策，民主党倾向于采取严厉的枪支管制。然而科罗拉多惨案发生后，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奥巴马除了对惨案的发生表示痛心之外，并没有借机在禁枪问题上有所作为的打算。7月25日，他虽然发表讲话称，应该采取措施，确保法律规定不能持枪的人无法买到枪支。但同时表示，“我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相信第二修正案确保美国人持有枪支的权利”。在7月26日白宫举行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卡尼称奥巴马虽然仍然支持2004年过期的联邦攻击性枪支禁令，但并不打算推动重新实施这一禁令。卡尼说，美国社会的暴力问题并不是孤立的，应该从多个角度采取多种办法来解决，除了制定新法律，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减少枪支暴力。

民主党的上述表态显然受到了当前趋于白热化的总统大选的影响。当前美国具有相当数量的拥护持枪权的选民，特别是作为总统竞选重要战场的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州和弗吉尼亚州，更是存在着数量庞大的枪支友好型选民，如果民主党在此时推出禁枪政策，可能将丧失大量此类选民的选票，并有可能因此在这几个州的角逐中败北。另外，以美国步枪协会为首的枪械利益集团在美国政坛有着巨大影响力，这也是民主党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步枪协会拥有400万会员，并握有大量资金。在每次总统选举中，美国步枪协会将根据总统候选人对于持枪权的态度来决定支持还是反对其竞选，获得支持的总统候选人将会得到来自该协会数额巨大的政治捐款和不遗余力的竞选动员。如果民主党在总统竞选的关键时刻，表明其明确的禁枪态度，迎接它的必将是美国步枪协会的怒火和随之而来的声讨，对其竞选形势将大大不利；如果民主党迎合美国步枪协会的枪械自由主张，在禁枪问题上改弦更张，则又可能失去大批传统支持者——禁枪派的选票。所以对于民主党来说，最明智的应对方法就是打太极。

政府与枪协的较量

从政府的立场出发，美国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都希望控制枪支，以获得较好的社会治安状况。在过去几十年里，它们为此进行了不懈的努力。然而在美国最大的枪支利益集团美国步枪协会的阻挠下，这些努力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

早在1938年，美国政府就试图制定旨在遏制枪支犯罪的法律，不过由于美国步枪协会的施压，不得不中止了这些法律的起草。1968年，美国联邦政府制定了《1968年枪支管理条例》，并在国会的表决中获得了通过，这是联邦政府在禁枪问题上取得的重大胜利。这一结果引起了美国步枪协会的极大关切。此后，美国步枪协会开始密切关注国内关于持枪问题的发展动向，并通过在美国政府、议会和法院中施加影响，积极抵制与枪支管制相关的法律的制定和通过。在其努力下，此后20年间，美国联邦政府没有颁布过一部全国性的枪支管制条例。

美国步枪协会不仅在抵制联邦政府限枪法令上不遗余力，还积极削弱州政府相关限枪条例的法律效力。1982年，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开始讨论《加州第15条法规》，该法规呼吁加州全体公民就是否禁止手枪拥有权进行投票表决。得知这一消息，禁枪派迅速征集了60万反对个人拥有手枪的签名，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表决形势朝着对禁枪派有利的方向发展。美国步枪协会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组织加州的持枪派进行了反扑。在巨大的人力和财力的支持下，以美国步枪协会为首的持枪派取得了最后表决的胜利。此后几十年里，美国各州再也没有通过任何枪支管制的法规。

实际上在更早的1976年，美国哥伦比亚特区政府为了遏制犯罪率的持续升高，通过了一则手枪禁令。它规定：除了现役和退役的执法人员，以及本法通过前手枪拥有者以外，该市居民一律不准拥有手枪；所有其他武器，包括步枪和霰弹猎枪，必须存放在家中，必须上锁或分拆，而且子弹不能上膛。此后美国步枪协会一直为解除该禁令奔走呼号。2008年，最高法院裁定美国公民有权在用于个人用途的情况下拥有枪支，同时推翻了华盛顿实施了32年的禁枪令。这是美国历史上最高法院首次对于个人是否有权拥有枪支作出明确裁决，也意味着以美国步枪协会为首的持枪派在持枪权问题上的斗争中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社会在持枪问题上的争论将会就此结束，相反，持枪派和禁枪派在未来可能会围绕着枪支管理程度展开更加激烈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