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借债度日的封疆大吏

2012-04-29 04:06赖晨
档案天地 2012年2期

赖晨

陈宝琛说过,福建近百年来,最著名的官员要算林则徐和沈葆桢。林则徐是沈葆桢的舅父兼岳父,沈葆桢是林则徐的道德继承人。

沈葆桢(1820~1879),字翰宇,号幼丹,谥号“文肃”。侯官(今福州市区)人,故居在福州三坊七巷的宫巷26号。沈葆桢21岁中举,28岁中进士,被选入翰林院,历任编修、御史、知府。1856年9月,因和夫人林普晴在太平军包围广信城战役中一战成名,1862年被提拔为江西巡抚。后又历福建船政大臣、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等要职。沈葆桢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的风云变换,涉足内政、外交、军事、经济、文化等领域。他从一介书生到封疆大吏,成为一代名臣,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其业绩,可歌可泣;其为人,可圈可点。作为杰出的政治家,其清廉最值得深入研究和大力弘扬。

“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害朝看麋鹿游。”他常以这副楹联律己并教诲子孙。1865年,他丁母忧归里守制,家居生活清苦。欧阳昱《见闻琐录》载:“沈文肃性格刚正清廉,巡抚江西,丁忧归家,不名一钱。开‘一笑来裱褙肆于宫巷老屋之西,写字度日。自订润格:写对联兼裱褙,钱四百枚;写团扇小楷,每柄四百枚;行书二百枚。无论何人,皆用单款,书姓名三字。”何刚德《客座偶谈》卷四云:“沈文肃自江西巡抚丁忧归,鬻字为生计,每书一联,仅润资四百文。及起复后任两江总督,始致书友人,谓:‘今日皮衣方始全备。”当时的一石米可卖3000文,农民的一石米可买他这个书法名人的7.5幅对联。

从沈葆桢家书中也能看出他的经济状况和精神境界。1858年,他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闽省光景万难,家中想亦奇窘……儿身体俱好,可勿挂念,惟穷不可耐耳。”“福州百物昂贵,家中何以度日?此间万难支持。”说明他自身和福州家中两头日子都很紧。他给夫人林普晴的信中说:“我目下无能接济,家中事全仗卿极力扶持。现在为景所迫,不能以求人为耻……十数年艰苦备尝,日甚一日。愚拙之人,诚知无以为报。”一再对妻子表达愧疚心情。

他担任江西巡抚后,虽然俸禄有了明显的增加,生活宽裕了一些,但需要接济的亲友也多了起来。现将其在抚赣期间寄回家的钱开列如下,以从侧面说明一些问题。同治元年(1862年)三月二十九日,寄回200两;五月十一日,从厘金局暂借800两寄回,请转告亲友,年底必筹寄还债;闰八月初三日,寄回500两;闰八月二十八日,向藩库借三个月养廉银,寄回家中1000两,除分送亲友外,其余留作家用(至此基本还清债务);同治二年(1863年)五月十五日,寄回1000两,其中彤侄婚费500两,家用300两,沈母零用200两;九月二十日,寄回500两,其中290两又20千文分送姑母、姨妈、伯父、叔父,剩下不足200两,应买米食至春季;同治三年(1864年)二月初五日,寄回1000两;三月初九日,寄回500两,其中300两还厝价,200两端午节分送亲友;十一月二十日,寄回1200两;同治四年(1865年)元宵,寄回500两。从以上账面上可知,沈葆桢家日子够得上小康水平,但离“殷实”二字相去甚远。

这时,他的儿子们已经长大,有的已成婚,老屋八角楼就显得拥挤不堪,似须寻觅新厝分房,但长子沈玮庆喜欢买大厝华屋。沈葆桢知道后,立即写信反对:八角楼是沈母所选,费尽心机买来,应安分守此家业;廷枫公已在宫巷另选一厝,没必要再添大厝;内战期间,私自购屋,会使名节两亏。霍去病、岳飞都曾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自勉,自己虽比不上古人,但也不能所作所为惭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前不久福州人、浙江巡抚王有龄之子在杭州购屋传为奇闻,名声不佳;买厝须缴纳产业税,自家饭食尚且不足,更难助捐;门面愈阔,则用度益繁,终必导致山穷水尽而后卖;今日自己得志,但不能一朝发泄殆尽,须留有余地,如名贤所言‘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信的最后说:“勤俭必不可忘。我貂褂霉烂,尚不敢另做,亦无白锋毛外褂,官亲、家人皆以为耻。无论在江西及京中旧债未清,力所不及,即稍从容,我等省一件衣服,即可救人无数。”这些话出自本可作威作福的镶红顶带的疆吏之口,相当不易。

沈葆桢有七子八女,其中沈玮庆、莹庆、璘庆、瑜庆、璿庆、瑶庆为夫人林普晴所生,幼子琓庆为侧室吴氏所生。加上侄子,他家的晚辈一大群。沈葆桢严于律已,对子孙管教从严。他给沈玮庆的信曾提到:“家中诸事以俭为主,持家者尤须以身率之。”他常对子女说:“君子的操行,应当以不贪为主,那么一切就简单和易于保持自己的气节了。以我的见解,从前那些为官的人,都是因为贪婪无止境,在大事大非的决定之间,放纵自己而犯严重错误,并且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应当悬崖勒马。这样的人却是大有人在。”

1866年,沈葆桢担任船政大臣后,每月有600两的薪水,算是一生中日子最宽裕的时候,仍是“薪俸到手辄尽,未尝有余。”为了应急,有时仍要向船政局支应处借钱。他看到儿孙们手脚逐渐变大,家庭财政难以支撑,便作了硬性规定:各房按月提费50两,唯长子沈玮庆开支较繁,且长孙婚期近在二三年内,提费为100两;各房添置文具、书籍、服饰、针线、茶点、薪炭、什用一切,各自料理,不得支销公帐;各房外家应酬各自料理;家中年节、祭坟、忌辰,暨亲友款接、应酬、庆吊等项,概出公帐;各房伙食费仍行归公,其跟丁、佣妇,除公给伙食外,辛资各归各房支发,唯家中看门、厨丁、伺候斋三人,月资公给;家中伙食,上人每月100文,下人每月80文,按月登账。这是一张封建大家庭的支出规划表。它既有公共支出部分,又有家长分给儿子们的若干日常开支。成年儿子要另外自谋生计,不能光凭坐享父亲的收入度日。表中最突出的是,每人每月的伙食费为100文,可见其家生活比较简朴。

沈葆桢生活简朴,但他认为该花钱的地方却很慷慨。1875年,福州发生特大洪灾,沈葆桢把拟作墓祭和聘请家庭教师的基金3000两和盘托出,托人转发给灾民。然后他又借钱补足了此数的家用基金。这么一折腾,他在离任船政、调赴两江时,共欠下船政局4000两银子,在江宁任上逐渐还清。

沈葆桢长期生活、工作在温暖的福建,上任两江总督不久,就很不适应江宁冬天的湿寒气候,加上积劳成疾,病情趋重,咳嗽气喘已成痼疾,但他坚持抱病处理纷繁的政事,光绪五年(1879年)十一月,终于累死于任上,享年60岁。他在弥留之际未再留下给儿孙的遗嘱,不过他在光绪丁丑年(1877年)五月二十二日预先写好一份遗嘱,他让儿孙们各自谋生,其中说道:“我除住屋外,无一亩一椽遗产,汝等须各自谋生,究竟笔墨是稳善生涯,勿嫌其淡”。在这一点上,他和林则徐一样反对给子孙留产业,在封建大官僚中极为罕见。

沈葆桢为官20多年,廉俭自持,身后萧条,为他处理后事的代理江宁布政使桂嵩庆向朝廷报告当时所目击情况说,沈葆桢逝世时,盖着布被子,穿着旧衣服,完全是一副清苦简朴的情况,宦囊空空如也,不名一钱。随后,江苏巡抚吴之炳也报告朝廷说沈葆桢奉身清苦,逝世后,囊无余钱,部属们相顾叹息,许多百姓为之流泪。李之度也说他逝世时,不名一钱,僚属相顾失声痛哭,许多市井乡曲百姓在小巷里掩面流泪。顾云在其《沈文肃公传》中,详尽地描写道,沈葆桢担任十多年封疆大吏,家无一椽一亩。夏天,只有一张木床、一副葛布蚊帐、一床竹凉席、一块竹枕头、一把芭蕉扇、一张小桌子、几百捆文件、一块印泥、一块砚台、一支毛笔、一块松烟墨。其最小的女儿和女婿来探亲,穿着朴素的布衣,没有首饰,竟然从幕僚的女儿那里借了一些。

沈葆桢的清廉之处在于,一心为公,从不求田问舍,不肯以名节换取东家种树之资,只靠薄俸过清淡日子,甚至一生大多数时候靠借债度日。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沈葆桢不仅顺应时势,而且注意操行,如此两全之士,实在是珍若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