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为
这次来北京古玩市场出货,二柱子只带了双兽耳五彩牡丹罐。
在地摊上和他比邻的,是一对油嘴滑舌的京油子。一个卖杂八项,一个卖直径比脸盆还大到比指甲盖还小的铜钱。东西一律假样假锈假沁假包浆,十足的假货大全。
耗到中午,京油子互相当托,假货真价卖出好几件。他的罐子却没人问津。就在他刚想收摊吃饭时,走来一个四十多岁肥猪似的胖子。
二人点头哈腰,说相声般笑脸相迎:一看就是真正的大行家。富态。一脸的福相。一看就是地道的爷。早就见您在旁边憋俺的货了。
胖子:你们的东西,但凡有作假超过三个月的,要多少我给多少。
二人知道没戏,由竭力兜售改为旁观瞧乐子。
胖子气喘吁吁地蹲在二柱子跟前,细看了罐体和底足,没说话,也没放下罐子走人。
二柱子见有门:朋友借我六十万做买卖,赔了个底朝天,把罐子抵给了我。我保本搭利息,原价便宜你了。
胖子笑了:故事老套。东西,不怎么开门,六十万也忒离谱。撂个实价?
不怎么开门,隐含义是开门。二柱子敏锐地想着。胖子非同寻常的买意,让他临场灵机一动:童叟无欺,一视同仁。卖谁都是六十万。
胖子小眼睛眨巴着,还价嘎巴脆:三万。
二柱子:少六十万不卖。铁门框,钢门闩。
价咬得这么死,让旁边的京油子看得眼直。
胖子倒语气轻松:假沁,假款,装过墓子。晦气。
二柱子来了个激将法:你有千条巧计,我有六十万之规。别说没用的。不买边去。
胖子背手走人,嘟囔着:没见过这般不会做买卖的。
京油子:能憋到三万就不少了。
二柱子看着没走远的胖子,没说话。
京油子说相声般打圆场:褒的看热闹,贬的真买家。小鸡不撤尿,自有别的道。憋住,六万没问题。胖子是行家,打了三万的底就走,说明东西开门。
二人的后话,让二柱子猛然醒腔。他怕胖子真加价到六十万,导致他在不明里就的情况下吃亏,连忙用毯子包了罐子,抬腚走人。
京油子就势占了地场,还对口磨叨着:就是个清仿。三万还不卖?鲜活生动的大傻叉!
他没工夫搭理京油子的闲言碎语。他知道他捡了大漏,也知道胖子想捡他的大漏。
出了市场,找了个地方,用自来水仔细冲掉罐子上的作假土沁,闻着棺材板子味没了,他饭也没吃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拉着找了一家大拍卖行,说有好东西要上拍。
拍卖行的专家经过仔细检验:罐体是明万历的官窑。康熙年间后换的民窑底,假款。东西真和高仿结合,价值不低。如果不换底子,至少值五百万。
经过协商,拍卖行把罐子作了一百五十万的底价入库保管,等待下个月的秋瓷拍卖专场。
闲暇没事可干,又不愿把时间耽搁在来回路上,二柱子便在古玩市场上串游,海里捞针般淘货。
一天,他串游饿了,想找个地方吃碗拉面,却突然见了一尊青玉回首牛。牛身上有假作的朱砂沁,有现代喷沙抛光的痕迹。原始切割痕迹,不是现代电锯,不是近代的玉床子,而是古代的牛皮绳加解玉砂,褶皱部还保有少许的传世包浆。
开门,战国玉。他想着,随即用玉牛旁边的三插蜡台问假打幌子。卖家说,春秋战国楚国皇太后的御用蜡台,三万,跳楼吐血价。他说不值,楚国只有王,没有皇。卖家说,不说那个,你撂个响听听?他说,我只出废铜价,三十。卖家说,四十进的,少五十不卖。他掏五十成交。卖家乘胜追击,拿起玉牛,说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心爱把件。他笑了,说唐朝有电动喷沙抛光机?卖家说,你再看这朱砂沁多地道!他说,沁是后做的,稀硝酸咬,鳔胶粘,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卖家扑哧笑了,说遇到真行家了,八百收的,加一百拿走。
他没再说什么,掏九百元拿下。
回去砸了蜡台,除掉玉牛上假作的朱砂沁,他又拿了回到本来面目的玉牛去市场撂摊出货,恰巧又遇到了两个京油子。
二人说,就在我的摊上捎带着卖,还省了摊位钱。
他应了。原因不是省钱,而是京油子也摆了只双兽耳五彩牡丹罐,东西和他的一模一样,只是色彩过于艳丽。
京油子也不是无缘无故让他占便宜,而是想借人出货。
二人问:像不像你的罐子?特意收来打冒充的。你的罐子呢?
他说:六十万卖了。搭来这块玉。
尽管硬板着不露声色,但他心中不禁一阵狂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清康熙的官仿,假沁,后接的真底,明万历的真款。二人若知我动了无论如何也要买的心思,备不住得要一百二十万?
正琢磨着,大胖子又来了。他只远远看了罐子一眼,没看底:不是原来那只了,忒艳,现代仿。
京油子的额头沁了一层汗珠,眼珠一转:五千就卖。
胖子没吭声走人。
京油子的开价一落千丈:三千。二千。
胖子头也不回。
二柱子觉得机会到了:一千二,我要了。
京油子笑了:就知你要玩真假掉包的戏路。少二千不卖。
二柱子:那就留着养耗子罢。
京油子:别介。一千二收的,总不能亏了路费。加一百,给你了。
二柱子假装犹豫了一下,掏钱拿下。
弄掉假作的土沁,二柱子抱着罐子找拍卖行一说情况,得到了拍卖行的大力支持,便带着两只罐子到景德镇互换底子。
到了秋拍时,两只搭对拍卖的罐子,底价由一百七十万起,一路狂升到九百八十万。
青玉回首牛,不知啥时弄丢了。他思来想去,恍然想起那天光顾着尽快离开,不经意落在了京油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