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当积极分子

2012-04-29 00:44
读者欣赏 2012年2期
关键词:角儿全院积极分子

方希,20世纪70年代生人,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硕士,专业出版人,作家。

十多年前看《我爱我家》,觉得梁左老师真棒,台词写得太精彩。一般咱们看起来比较来劲的影视剧,要单看分镜头剧本很少有能看下去的。原因很简单,剧本里没动作、没表情、没情绪,光看字儿很难有感觉。但是梁左的剧本不一样,为了复习里面的话,我特地买了一本书,上厕所的时候翻翻,虽然已经很熟悉,还是忍不住乐出声儿。

那会儿我基本上能背出绝大部分好玩的台词,就连不算太好玩的都烂熟于心。我还在想,如果改天突然要演个贺岁版什么的,如果前25个角儿都不能演了,我肯定能够冲上去当个Z角儿。

《我爱我家》里面有不少老社区—那会儿不叫社区,就是个家属院—的活动,带着那个时代的特征,比如“五好家庭”、“五好儿媳”、“健康老人”、“卫生评比”、“灭鼠先进”……全院儿的人都很当个事儿,真拿红旗当红旗,拿荣誉当荣誉。就算落后分子贾志新,也里里外外地忙活,为了让爹当上健康老人,现场拉票,踩别的竞争对手,不亦乐乎。

我特别羡慕这样的积极。一群戴着红袖箍的老头老太太,端着架子,挨家检查,被检查的家庭恭迎如仪,不乏谄媚。检查人员就像全院儿人民的姥姥姥爷,所有人都拍他们的马屁,唯恐得不上先进—多么感人。

积极本身只是个态度,可是它一度还是个名誉。我想,逻辑可能是这样的:“积极”虽然没有达到先进的地步,但是它表现出了强烈的认同,这种认同也同样有价值,套句古话,这叫做“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也是需要充分肯定的。于是,在价值体系中,分出了层级,优秀的属于少数人,积极的属于更多的人,他们是预备队,是优秀的垫底儿。积极分子既映衬了优秀的不易,又显示了优秀的可能,还孤立了对这套价值观不感冒的落后分子,团结了摇摆分子,给想积极但是积极得不到点儿上的人提供了马上可以学习的版本。

现在呢,我们不积极了,住的地方不叫院儿,叫小区,有保安,有保洁,花点儿钱就能把共同地带的卫生给办了,至于人家家里—你管得着吗?我就爱这么乱,这是我的自由,在一个只能从细节上叫嚷自由的人那里,你需要闭嘴。

那些虽然岁数已经大了,但是精力依然旺盛的老头老太太们,他们失去了老有所乐的重要可能。他们只能在风不大、太阳还好的时候拿个板凳出来晒晒,不敢再拿审视的眼光看陌生人。对于他们来说,陌生人太多了,而且都很强势,他们已经没有心理优势,不能以保卫家园和稽查坏人的借口看人了。他们越来越瑟缩在一小块儿地方,而且越来越小,他们除了锻炼身体以让自己活得更长之外,没有更家常的社会活动。

我怀念那个积极的时代,人们喜欢张罗,要求每家每户为了生存之外的事儿忙活起来。现在小区里的婚车进院儿,他们只能站在外面看热闹,其实他们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在最里面,维持秩序,保护新娘子,给人们讲古,说说结婚的规矩,别尽由着年轻人瞎闹。他们应该很坦然地在路上吆喝:“我说,吴老二,你再在外面瞎晃,我告诉你老子,鞋底子抽你。”或者,“张家媳妇儿,你把你那狗拉的粪给收拾啰,我这前脚刚弄完,你后脚拉一地,别给你们家挣骂!”

我怀念他们坐在一块儿研究“防火防盗在我院儿的落实问题”,拖着腔调说些电视里看来的领导人说的话。然后挨门踅摸:“出门之前要关电关气,上回五号楼三单元602他们家……”这一切多么温暖哪。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父母是其中之一,他们忙活着,觉得自己特别有用,很有权威,而且他们能叫得出全楼57个孩子的名字,包括大名儿和小名儿。我希望,有天我老了,也能戴个袖箍挨门串,给他们送些人生格言—你知道其实我干不来检查卫生的事儿,但是特别喜欢探讨人生。我想,等我老了,也许世界已经有点变化,我的这点爱好,可能派得上用场。

有人说这叫怀旧,我觉得不是,我在说我们每个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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