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进耀
绝对不过圣诞节
一趟出海,一年不能靠岸,3到5年回家一次,海上岁月无甲子,日复一日地工作,吴朝义常常忘记今夕是何夕,不过,“我绝对不过圣诞节,谁叫我过,我就跟谁翻脸。”2010年12月25日,他的船在马达加斯加外海遭遇索马里海盗,之后被挟持18个月,今年7月获释。
“如果当时,拒绝船东的要求就好了……”这趟出海,他与船东签约3年,3年间都在南纬38度靠近南非好望角一带捕油鱼,这几年油鱼的价钱好,即便这一带纬度高,气候严寒,海象恶劣,仍为他换来一间高雄澄清湖畔的小公寓。2010年10月油鱼淡季,再过4个月,他便能约满回家,这趟渔货还不错,他和船东拆账分红,可拿到1000万元(新台币,下同),够他缴清房贷,顺便帮独居的母亲买个房子。
南纬13度
按远洋渔业惯例,合约还剩4个月他可以拒绝船东出海,但出于老实人的善意:“多帮老板赚一点也没关系,反正闲着。”他按船东指示把船开往马达加斯加,在南纬13度附近捕鲔鱼。
南纬13度的海水温暖多了。旭富一号上有13名大陆渔工,12名越南渔工。
12月25日早上9点,烈日下的他在甲板上注意到远方一艘巨型商船驶近。
多年的航海经验告诉他,索马里的海盗理应不会往这么南边跑,但他仍觉得不安:“这不是商船会走的路线,而且一直跟着我们的船,非常怪。”还在迟疑的当下,一艘白色快艇飞奔而来。完了,是海盗。
索马里的海盗,没有电影《加勒比海盗》里巨型豪华的海盗船,桅杆上也没有挂着骷髅头的旗帜,他们十几个人局促地坐在一艘如救生艇般大小的船,船看起来破烂,但吴朝义一眼就认出:“船的马达是日本制,非常快。”几秒的时间,十几个高大的黑人持枪上船,“他们的皮肤被太阳照得黑亮黑亮的,看起来很像鬼。”
他们先对空开了两枪,吴朝义脑袋就一片空白,交出电脑、手机和5000多元美金,只有身上的一支笔没被搜走,海盗把一块值钱的佛像玉佩丢还给他。他们还在船上搜到两把手枪,担心还有其他武器,于是把吴朝义吊起来,以威吓其他船员。
留尼旺群岛
为何船上有枪?吴朝义有些闪烁其词,说是用来射杀追捕渔获的海豚。事实上,有远洋船长私下表示,为防止层出不穷的海盗事件,船东都会通过各种渠道在船上安放枪支。然而枪支也无法保证安全。现在只要去印度洋的台湾渔船都会直接在斯里兰卡雇用民兵,一船3人,半年费用60万新台币。
吴朝义事后估计:海盗已挟持一艘商船,回程看到旭富一号,顺便一起挟持,渔船移动灵活,是很好的掩护,可做为绑架商船、油轮的母船。虽然旭富一号船龄近30年,也无法幸免。
海盗把吴朝义松绑,要他带他们去劫持商船,成功了就放他们走。这几年,海盗把主力放在商船和油轮,因渔船谈不到好价钱,通常是作为攻击的母船。
吴朝义的盘算是,往南走,到法属留尼旺群岛,这样法国也许会干涉,没想到到了法属海域,低空飞过的直升机,只看了旭富一号一眼,便飞走了。“黑鬼(海盗)知道不对劲,枪架在我背后,要我往北开回去。”吴朝义事后才理解这样很危险。
2008、2009年间,由于索马里海盗过于猖狂,逼得美、英、法三国强力介入,法国甚至空投部队进入索马里,逮捕6名海盗回法国受审;英国也如法炮制,但却开始检讨,如此侵犯他国主权、花费庞大却只捉到数名海盗(受审后的海盗还获得当地居留权),并不能有效扼止海盗活动,反而激化索马里反西方情绪,破坏原本“不杀人质”的默契,2009年海盗甚至公开处决人质,作为对西方的报复。
被绑后20多天,旭富一号终于在也门附近的索科德拉岛附近,协助海盗挟持一艘丹麦籍商船。“船东知道我们被绑了,要我们多念阿弥陀佛,让心情平静,但是,我怎么可以一边念阿弥陀佛,一边又帮海盗去捉别人?我也很挣扎。”
和这群海盗相处后,吴朝义发现他们根本不懂航海:“一桶油可以跑多远这种换算问题,他们不会,明明在亚丁湾附近是油轮、商船最多的地方,可是他们却偏往别处去,不熟悉水流和地形,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本来是在沙漠养牛放羊的。”
绑到丹麦籍商船后,海盗并没有依约放走旭富一号,又看上其他船只,但出师不利,因为船上有强大的武力,一名海盗被打断左腿,“后来,那个断腿的海盗常到我们住的地方晃来晃去。”他在等旭富一号的赎金,这些赎金是他一条左腿的代价。
霍布奥
某次旭富一号停泊时,搁浅在霍布奥(Hobyo),此后无法再出海“执行任务”了。霍布奥是索马里的主要港口之一,“但其实就像台湾小渔村一样。因为整个村子都卖东西给海盗,物价很高,这里一条破烂的牛仔裤跟全新的LEVIS价钱差不多。”
船上26人被安置在岸上一间大约小铁皮屋,周遭有树林与村民隔绝,屋外有个小池子,上面铺着塑料布,运来的河水倒在上面,是26个人的饮用水,水煮开之后,有1/3是泥沙,“每天两颗洋葱,4个小马铃薯,一杯米,26个人吃,米蛀虫又发霉,在台湾连猪都不吃。”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吴朝义的船员有人牙龈肿得看不见牙齿,有人脚肿得不能走路,还有人被蚊虫叮咬,搔痒难耐,结果从肿胀的皮肤里挖出数十只活生生的白虫……“我所有的船员都在写遗书,但我不能写,我一写,他们怎么想?再说,我怕一写,我会整个人崩溃……”说着,他就哽咽了。
整整拖了18个月,赎金最后定为100万美金。因为渔船不值钱,还一度由大的海盗集团转卖给另一个较小的海盗集团。“同期被绑的丹麦商船大约一年就被赎走了,金额是800万美金。”根据BBC去年的报道,去年海盗持挟的平均时间是8个月以上,但超过2年的也大有人在。
看守吴朝义的海盗,约有十多人,年龄20多岁,大部分不会讲英文,只有一位负责谈判接洽赎金的翻译J.R.在英国住了20年。他们把赎金全都存在经济相对稳定的邻国肯尼亚,而这几年赎金暴增,间接造成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地价飞涨。此外,有些人在英国念书,放假时也会到海盗船上打工当翻译。
印度洋上的海盗们无所不抢,2008年曾劫来一艘从俄罗斯开往肯尼亚的货轮,上面载满坦克武器,让俄罗斯秘密军售意外曝光;同年劫持一艘阿拉伯油轮,交付赎款时,海盗意外翻船,造成5死;较传奇的是大陆货船振华四号,以棉纱、柴油、啤酒罐自制的200枚汽油弹,成功击退海盗。
在霍布奥的日子很无聊,吴朝义已忘了时间,只能看着日起月落为一天,月圆又缺是一月,有些船员就在墙上画线算着日子,闲暇时便以纸烟盒做成纸牌,打牌消磨时间。
坦桑尼亚
赎金一路从300万美金谈到100万美金,船东把钱转到香港,请人提领护送到肯尼亚,再由直升机空投到霍布奥渔港。根据台湾当局的说法是,事发之后有请欧盟、国际反海盗机构及联合国相关组织协助接护船员,欧盟派遣海上巡逻机前往索国霍布奥沿岸侦测,最后由执行“人道救援”任务的中国大陆军舰接走船组员,送往坦桑尼亚。
更麻烦的是,索马里海盗势力范围复杂,这次管用的谈判渠道,下次换了另一批海盗就不见得适用。吴朝义在坦桑尼亚见到一位神秘的台商,“据说他出了很多力,他跟当地总统很熟,知道怎么跟海盗谈。”这个负责接待他的台商,还给了他一笔零用金回台。
问他恨那些海盗吗?他说:“有些海盗会要我们做苦力,搬东西,但有些还蛮不错,我们生病会买药给我们,还去市场买当地的口袋烧饼给我。”他离开索马里时,海盗的翻译还留了E—MAIL给他,要他把“索马里历险记”写成书,将来赚了钱要跟他讲。(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