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
让污染物成为生命之源,利用逆向思维来弥补消费社会对环境的破坏——这并非天方夜谭,而是来自墨西哥当代艺术家吉尔伯托·艾斯巴萨(Gilberto Esparza)的一次艺术实验。
巨型蜘蛛一样的“机械植物”虽然是台没有生命的机器,却有着让人吃惊的智能,它具有超凡的生存能力和主动的迁徙本领。这个“游牧”为生的机器人生活在河道两岸,喜欢游走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并迁徙觅食,不过它的食物有点古怪,是污水中的微生物。污水在腐烂过程中,形成了诸如细菌那样的微生物并创造了能量,所以它会主动寻找污水采集营养,将其作为自己生存的“燃料”。除了用于维持自己的活动能力,它吸收的剩余能量还能用于消除噪音和维持其背部植物的生命。当河道某处的营养被全部采集完毕后,它就溯游而上,继续寻觅,直到找到新的生命能量为止。
虽然这种机器人不能完全用于净化水体,但这种美妙的微生物技术工程,或许赋予了污水一种极具价值的使用方法。如果你庭院中的池塘被香蕉皮、落叶和浮游生物污染了,有了这台“游牧植物”,你就不必为打捞和清扫烦恼了。
艾斯巴萨是墨西哥近年来最为公众瞩目的年轻艺术家之一,1975年出生于墨西哥南部,他的作品涵盖了电子媒体、消费产品的回收和生物科技。从巴西Video Brasil电子艺术节、加拿大魁北克Lascas艺术节,到玻利维亚KM0国际工作室、墨西哥Carrillo Gil博物馆和墨西哥科学与艺术大学博物馆,都曾经展示、收藏他的作品。
艾斯巴萨的成名作是2008年开始的“城市寄生虫”项目:他在墨西哥各地散播“寄生虫”,这个项目的目标是利用回收的消费品制成一种机器生物,让它们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并搜寻赖以存活的生命能量。比如,其中一种称为“DBLT”的寄生虫,可以依靠高压电线上通过的电流为生,一旦存活下来,它就能搜集周围环境中的声音,并不定时地模仿这些声音。虽然项目听起来前卫而荒诞,但艾斯巴萨探索了生物科技和当代艺术在城市的可持续发展中的独特角色。
对于因为人类无节制地消费而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艾斯巴萨给出的解决方案也是“消费”本身——“消费”污染,改良环境。或许艾斯巴萨唤醒了一种逆向的思考方式与行为轨迹,启迪人类除了对环境无端的破坏,过去的发展所带来的某些错误性的结果并非无法弥补。用现代生物科技对自然生存环境进行创造性的修复,凭借这一点,或许可以成为人类对世界做出的最大贡献。
记者:“游牧植物”为什么会生活在遭受污染的水体中,这是一种故意的安排么?
艾斯巴萨:或许这是命运的必然。看看周围,你会发现不仅你一个人正遭受着生命的威胁:10年前,癌症、哮喘、白血病在墨西哥还十分罕见,而现在已经成为墨西哥最常见和高发的疾病之一。往往在相邻的几个街区里,就有好几个人罹患这些重症疾病,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工业污染。在Jalisco省的首府,水体污染的程度已经达到了90%,放眼望去,河道的表面被各种颜色的污水泡沫覆盖,河床被各种废弃物填满,成为细菌、病毒滋生的源头,水体溢出难闻的气味。不仅如此,向空气中排放的污染气体也成为致病源,人们在夜间常会难以入眠,因为空气中飘散着工业废气的异味。你甚至不能喝那里的牛奶,吃那里的奶酪和牛肉,因为当地的牛就喝着被污染的水。
记者:“游牧植物”这样一种新物种的出现,在公众中引起广泛的讨论,它带来的社会冲击和社会影响到底在哪里?
艾斯巴萨: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在瞬间发生逆转之后,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但在生态恶化问题上,我们应该强调人类不是被动的,而是具有改造环境、逆转这一恶果的潜质。因为人类既能破坏,又能重建。也因为这样,我们需要的正是一种能像抗体那样保护地球抵御环境变化的新思维方式,以及对我们与星球上其他物种和谐共生的重要性的认识。这种新思维方式不应当是一种例外,而是常态化、具有约束力的社会准则。
记者:“游牧植物”不仅听起来具有奇幻色彩,而且在造型上也非常奇特,给你带来灵感的是科幻小说或是电影吗?
艾斯巴萨:作为一名电子艺术的爱好者,我一直在研究和建造可以利用城市产生的能源,在城市里自主生活的机器人。而“游牧植物”的想法,来自于自然界的一种现象,植物会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并且不断扩张,将其改造成为适宜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附属领地”。我想造的就是这样一种机器人,它们自给自足,虽然生活在艰难的环境中——被工业废水污染的河道里,但它们没有屈服,而是通过努力,一寸一寸去拓展疆域。反正它们不像很多你看过的机器人那样,整天只是在那里移动、跳舞,干着浪费能源的事。
记者:“游牧植物”的研究进展是否如你想象的那样顺利?
艾斯巴萨:这个机器人的前身,是我创造过的另一个作品《寻找太阳的香芹》。那个机器人由太阳能驱动的动力系统和长在它背上的香芹组成。当机器人在前行过程中,进入阴影地带或者进入没有太阳光直射的区域,它就会自己调整方向,朝着有太阳光的方向前进。太阳所带来的能量,不仅能驱动机器人本身运动,而且可以给它背上的香芹赋予自然生长的能量。创造“游牧植物”最大的难点,在于能否为它找到合适的能量,即驱动它的动力来源。直到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一本关于微生物燃料电池的书籍,我才突然受到启发。我把实验的场地,搬到了Jalisco省一个受河流严重污染困扰的社区,那里河流里的微生物也最丰富。
记者:你提到的微生物燃料电池非常有意思,“游牧植物”的工作原理与《寻找太阳的香芹》有何不同?
艾斯巴萨:当游牧植物需要营养的时候,它走向被污染的河道,喝下对它来说营养成分很高的液体。它身体里那块由微生物驱动的燃料电池开始工作,帮助对吸收的水分进行分解,只保留其中有能量的微生物进行能量转化,将分解得到的能量提供给大脑里的芯片。剩余的能量,就供给到背上寄生的植物,由此完成了能量的循环和机械与生物的共生。生活在机器人体内的微生物和你在河流里能找到的微生物基本一致,或者高度相似。
记者:大众对你这件作品有什么样的反应?尤其是墨西哥生活在被污染环境里的参观者?
艾斯巴萨:这件作品探讨的是人类在打破和恢复生态系统平衡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批判的是现在模糊不清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墨西哥人很喜欢这件作品,因为它为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打开了很多新的可能,也因为它使得生物和无生命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创造了生命科学和艺术研究结合的新方向。
记者:有人说这个作品是21世纪乌托邦信仰者的代表:古典的乌托邦是从大处着手,期许从结构上去改变整个社会;21世纪的乌托邦信仰者喜欢从小处着手,由下而上,建立微观的解决方案。对此你怎么看?
艾斯巴萨:我对乌托邦并不感兴趣,我也没把自己当成乌托邦信仰者。但我相信人类的自我救赎,必须通过人类的自我觉醒来实现。微生物是我们星球上最原始的生命,人类生命的进化与改变都离不开水。我觉得自己是科幻小说的作者,用小说中才会有的方式,给大家呈现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人类通过“消费”自己产生的垃圾,弥补大规模消费行为所造成的环境破坏,尤其是对水体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