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的李子红了

2012-04-29 00:44郭宏文
辽河 2012年3期
关键词:李子树一树太爷

郭宏文

一棵不大不小的李子树,在我家宅院的菜园子里,站成了一个别致的伞形风景。立秋刚过,一树的李子,似乎在一夜之间红了。说“一夜之间”,是我心里的一种期盼,我希望所有的东西,都能在一夜之间就变好了,就长大了,就成熟了。我不希望看到过程那么漫长。

一树的李子红了,如果真是在一夜之间,我肯定是第一个发现者。但我很担心,担心仅有几个代表性地红了,而大部分还在过渡期。姚太爷家的李子树上,常常就是几个几个地红起来,先红起来的,大多都是些虫咬的果,很快就落地了。那落地的红李子,吃起来,味道还是蛮好的。

我看着伞形的树冠,使劲地放大着自己的瞳孔,点亮自己的目光,在枝枝丫丫上,一遍一遍地搜索着,一遍一遍地探照着。透过稀疏的叶子,我断定,李子是红了,一树的李子都红了。一树的李子一起红了,是我所期盼的,更是母亲所期盼的。母亲说,一树的李子一起红了,虫咬的果就少,就能多卖俩钱。

趁妹妹们还没有走出屋子,趁鸡们还没有放出笼子,趁小黑狗还趴在窝里,我就赶紧喊起来:“李子红了!”这一发现,这一喊声,我唯恐被谁再抢了先。先发现,先喊出来,专利就被我抢占了。有了这份专利,妹妹和鸡狗们,就会看着我惊喜,就像那一树的红是我创造的。

我定住脚,尽力前倾着身子,使劲探着脖子,把嗅觉朝那片火红靠近再靠近。我把两只鼻孔对准那片红,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充着鼻孔的径口,手按着前胸,深吸着那里弥漫的清香。我真想把那一树的清香,都吸进我的肺腑中。

那片红,隐隐地显现着灵气,在精当地操纵着我视线的神经。那股灵气,悄悄地深入到我的心底,在心底点击出一片鲜亮来,点击出一股甜香来,点击出一种陶醉来。也不知咋的,我心里存储的这些东西,对那片红的点击,反应极为灵敏,似乎时刻都在准备着清亮地闪现。

我对那片红已期盼很久了,妹妹们也期盼很久了。妹妹们的期盼,或许和我的期盼不是一个味道。平时,我们时不时地要在树上巡视一番,甚至,要背着母亲,偷偷地摘一个下来,尝尝那酸涩的味道。我觉得,那一树的红,来得太慢、太迟,险些枯焦了我那颗期盼的心。但最终,那片红还是姗姗地来了。

那一树的李子一大早地红了,是不是与一束束晨光的照镀,与一缕缕晨风的吹拂,与一颗颗晨露的滋润有关呢?那光,那风,那露,可都是从昨夜走过来的精灵啊!我想,我没有必要去把这些问题整明白。与啥有关,与啥没关,已经不重要了,咋红也是红了,红就是我的欢呼。

那片红,被一根比饭碗口还细的树干支撑着,隐约地突起或隐藏在一个不高不大的树冠之中。我估摸着,那比饭碗口还细的树干所支撑的重量,不比我们一家人的重量少。我真的担心,那根树干会吃不消,会有一天突然间趴在地上。

翻着记忆的页码,也找不出究竟是哪一天,我家宅院的菜园子里,悄悄地长出一棵弱小的山杏树。它原本在菜棵中间,可母亲舍不得薅掉它,就任它借菜棵们的光,吸收着菜棵间的养料,一天一天地伸着枝,放着叶。它是个孤儿,没有其他的杏树陪伴它。

我跟着母亲,来来回回地跑在菜园子里,总是以奇怪的眼神看着那棵孤寂瘦弱的山杏树,心里很是可怜它。我蹲在它面前,细细地端详着它,读不懂它为啥偏偏要生在菜园子里。可它那倔强拔尖的架势,倔强展叶的架势,似乎很有它自己的想法。

有一个春天,母亲跑到六太爷家,在他家后院的李子树上,剪下一个红红的枝芽。在菜园子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嫁接在了山杏树上。当时,我把母亲的嫁接,只当是一种新奇。而当春末夏初,那棵山杏树,竟乐呵呵地长成了李子树。我想,那种变化,绝对是一种比蜕变还要彻底的一种重生。

我看得出,菜园子里的菜们,都读不懂那棵孤独生长的李子树,只顾咯嚷咯嚷地寻着它们的乐趣。而我的母亲,一看到那棵李子树,就会微笑,似乎早就读懂了它。母亲说,六太爷家的那棵李子树,结的果子都是牛心李子,个大有花纹,吃起来肉头,口感好,肯定错不了。

看着母亲的微笑,我知道母亲说的“错不了”是啥意思。不是六太爷家的那棵李子树错不了,而是我家的这棵小李子树错不了。母亲分明是对这棵小李子树的向上和向大充满了期待。听了母亲的话,我站在菜园子里,一下子看懂了树和菜的根本区别,虽然李子树还很小很小。

母亲并不像看着大门口的杨树一样,看着李子树的一直向上。那李子树上的枝条,被母亲用一根根的麻绳拴上石头,拉向东西南北,拉向弯弯曲曲。后来才知道,母亲用麻绳一拉,就拉大了树冠的空间,也似乎拉大了李子树的襟怀。那种弯曲,绝对是在创造一种境界。

树还不大,可母亲却把树埯子一镐一镐地一扩再扩。那一镐一镐的声响,不断地侵占着菜地的空间。我不住地想,就那么一棵小树,有必要让那么多的菜们给它让路吗?小树扩出了大埯子,实在早了一些,纯属浪费土地。

一场狂风大雨时,我家门前倒下的一个柳树,竟把母亲扩埯子的用心良苦,作了无声的诠释。我明白了,树于狂风暴雨中而不倒,关键在根,不看是否有热闹的枝繁叶茂。柳树倒了,就在根没有扎牢。根基不牢,就会有栽倒的可能。

我想,那棵李子树,一定与母亲心有灵犀一点通,乖乖地按照母亲的镐印,把根须延伸再延伸。看着母亲下镐的力气,我就估摸着,根这东西,在土里延伸着,一定是越深越好,越远越好。我坚信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根须延伸着,树冠扩张着,那一树的李子花,就在某一个春天,悄没声地开了。可那开着的李子花,比起那开着的杏花、桃花、梨花啥的,显得太淡、太小,又似乎太丑。有了这样的意念,每到春天的时候,我甚至不情愿看那开着的李子花。

“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撑死人。”母亲看那李子花,嘴里却跟看杏花、桃花甚至梨花一样念念有词。渐渐地,我明白了母亲,对那些树们,看开花,更要看结果。菜园里的茄子花和豆角花都是淡淡的,可母亲就是喜欢。母亲说,茄子花和豆角花都不开谎花,有花就挂货。

母亲真是让我奇怪。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从没听到她夸谁长得好看,就像她从来不夸哪样的花漂亮一样。在母亲身边听到的,都是她夸谁听话,谁懂事,谁能干。我的三妹妹长得漂亮,也常常希望母亲夸夸她。可母亲就是金口难开,让我的三妹妹常常是小嘴撅撅的。母亲说,长相是天生的,能耐才是自己的。

到了下李子的时候,母亲从不让我们轻易上手。那红红的李子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霜儿,像一层薄薄的纱衣披在上面。有了这层薄薄的霜儿,那李子的颜色,就像化了妆的小姑娘那样打人。母亲轻轻地把那红李子摘进荆条筐里,几乎碰不掉那上面挂着的一层薄薄的霜儿。这样的李子,拿到哪里都让人眼馋。

一树的李子红了,不光要拿去卖钱,还可以让我们痛痛快快地过个馋瘾。吃着那个大肉甜的牛心李子,我也似乎品出了母亲智慧中的那种特殊的甘甜。那一树的李子一年又一年地红了,我们家的日子,也一年又一年红起来。于是,那棵李子树,就在我家的菜园子里,成为主角。

刚下完一树的红李子,母亲就在树埯子里,埋进了一筐又一筐的猪圈粪,灌进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我知道,母亲的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明年一树的李子红。在母亲的心中,摘了果的树,就是孕育花芽的树,收获的秋天,就是播种春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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