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的初恋及相关小说

2012-04-29 00:44张晶鑫
世界文化 2012年3期
关键词:弗罗朵拉亚瑟

张晶鑫

英国著名作家萨克雷在他的小说《亨利·埃斯蒙德》第3部第6章中对剧中人曾有这样一番评论:“这样一段过去,总是展现在一个男人面前,一度体会到的这种激情构成了他整个生命的一部分,并永远不能分开。”殊不知,这句话竟恰如其分地描绘了他事业上的劲敌狄更斯那段甜蜜、惆怅、痛苦且永难忘怀的情感历程。

“英国小说之王”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是英国近代文学史上唯一一位能与莎士比亚相媲美的伟大作家,他一生辛勤笔耕,硕果累累,为后世留下了无数宝贵的文学遗产,堪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荣耀。比起他辉煌的创作生涯,其感情生活却屡触荆棘,波折不断。长期以来,为广大读者印象最深的是作家与妻子凯瑟琳之间不睦的婚姻,以及他同两个妻妹玛丽、乔治娜间柏拉图式的思恋。其实,在作家内心深处还埋藏着另外一段令他终生刻骨铭心并惆怅不已的感情。

永难忘怀的初恋

大约在1829年前后(即作家17岁时),狄更斯通过好友亨利·科尔结识了银行家比德奈尔及其家人。比德奈尔有3个女儿,其中小女儿玛丽亚比狄更斯年长一岁,不仅生得娇俏玲珑,而且精通音律,弹得一手悦耳的竖琴,有“袖珍维纳斯女神”之美誉。狄更斯为她的容貌气质深深吸引,很快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他时常因她的笑逐颜开而不禁欢喜,也时常因她的蹙眉叹息而苦恼万分。总之,在长达三四年的时间里,玛丽亚在作家的脑海中“遍及每个角落,每处空间”。可惜,这位以卖弄风情为乐的大小姐却以轻浮和傲慢的态度来对待狄更斯的一片真情,致使这段看似美好的恋情在尚未开始绽放之际就枯萎殆尽。

1855年,儿女成群的狄更斯意外收到了已成为温特夫人的玛丽亚含情脉脉的信。玛丽亚在信中表示:自己事实上一直爱着他,他们爱情之间的障碍不是她造成的,并且这些年来每每在重要时刻她总是想起他。甚至她还建议两人要建立某种推心置腹的关系,某种婚外知音情侣的关系。恍如隔世的狄更斯顿时心潮起伏,再次沉浸到过往甜蜜又伤感的回忆中。可当亲眼目睹已变得“牙齿脱落,肥胖、苍老、丑陋”的中年玛丽亚后,他却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怅然之中。

虽然表面上狄更斯对玛丽亚的感情已随着岁月的蹉跎和初恋样貌的变化而渐渐消磨殆尽,但实际上,与玛丽亚有关的点点滴滴他都终身难忘。据英国著名传记作家赫斯基思·皮尔逊描述:虽然时隔二十余年,年过四十的狄更斯仍清楚记得当年玛丽亚为他挑选的那副蓝色手套的颜色和样式。而且,每当周围的人提到“玛丽亚”这个名字,或者看到有谁像玛丽亚那般眉头一皱,抑或听到竖琴声,都会令作家思绪不宁,感怀不止。

其实,狄更斯对这段恋情的追忆不仅限于日常生活,还深深地镌刻在他的3部长篇小说 《大卫 · 科波菲尔》(1850)、《小杜丽》(1857)和《远大前程》(1861)中。

追忆三部曲

狄更斯对玛丽亚的记忆是无比深刻的,而对她的感情又是十分复杂的。在小说中狄更斯分别描写了美好的、令他失望的和真实的玛丽亚,寄托了作家甜蜜、惆怅和痛苦的情思。

(一)青年时纯美的梦:朵拉

在狄更斯的代表作《大卫·科波菲尔》中,大卫与朵拉一见倾心,私定终身,并在克服重重困难后共结连理。但由于二人性格上的巨大差异,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美满,而且年纪轻轻的朵拉很早就因病离开了人世。长期以来,美貌稚嫩,不谙世事的朵拉和她与主人公大卫之间开花却不结果的恋情令无数读者唏嘘感怀。

虽然朵拉的性格、经历与少女时期的玛丽亚不尽相同,但在这一人物身上,倾注了作家对初恋情人无尽的追忆和思恋。在狄更斯于40多岁时写给玛丽亚的一封信中曾谈道:“我想你一定已经看到,‘朵拉这个人物整个风貌的点点滴滴有时都是你往昔的化身。”而且,朵拉在初见大卫时刚刚留法归来这一细节,大卫对朵拉的一见钟情,以及二人悬殊的社会地位??同样与现实中的情景极为相似。甚至就连朵拉身边的小狗吉卜也是以当年玛丽亚饲养的小狗达夫妮为原型的。

当然,朵拉与大卫之间的纯美爱情与现实生活中狄更斯对玛丽亚的单恋有着很大差距,其中包含着许多梦想和美化的成分,但正如米·斯莱特在《狄更斯与女性》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朵拉并没有以任何实实在在的方式有血有肉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她仅仅是以爱的精灵的幻想进入小说中。”纯洁无瑕并对大卫一片深情的朵拉是狄更斯想象的,加以美化的少女玛丽亚,寄托了作家对初恋的梦想和追思,也饱含着作家对“玛丽亚的同一类喜剧成分的宽容”。

(二)中年时夸张的怨:弗罗拉

莎士比亚曾说过:“青春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时,它早已消失无踪。”这句话生动、传神地表达了狄更斯于多年后再见玛丽亚时的心情。初见玛丽亚的来信时,狄更斯喜不自胜;但当亲眼目睹昔日娇小可人的“安琪儿”已变成肥胖臃肿的家庭主妇后,作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当中。为了释放这种情绪,《小杜丽》中肥胖、迟钝、庸俗、爱唠叨的中年寡妇弗罗拉应运而生。

在名作《小杜丽》中,弗罗拉是男主人公亚瑟的旧情人,由于亚瑟母亲克莱南太太的干涉,他们未能结为夫妻。年轻时,她曾经是一位迷人的少女,但25年后已变成一个肥胖迟钝的寡妇。《小杜丽》上卷第13章中曾有这样的生动描绘:“弗罗拉原来就是高高的身材,现在又发胖了,而且气喘……弗罗拉在他(即亚瑟——引者)出国的时候是一棵百合,现在变成了一株芍药……弗罗拉过去言语和思想似乎都很迷人,现在言语噜苏,而且痴笨……弗罗拉很久以前就受到溺爱而且娇憨,现在她决意让人溺爱,决意要娇憨……”这和狄更斯的妻妹乔治娜·霍格思对中年玛丽亚的回忆(“那时可怜的朵拉已经很胖,平庸无奇了……”)是何其相似。

虽然狄更斯在该作品中对弗罗拉的描写不免有些夸张失实,但这一形象确实是受玛丽亚的启发而来。弗罗拉容貌上由美到俗的巨变,对亡夫的称呼(弗罗拉称亡夫芬沁为“F先生”,玛丽亚则称其丈夫温特为“W先生”),以及她对过往恋情的反复追忆和对亚瑟的几番主动追求,都是作家对中年玛丽亚夸张式的回忆。

弗罗拉这一形象是狄更斯对自己当时极度失落情绪的一种释放和宣泄。虽然在塑造她时作家使用了略加揶揄的笔调和颇为夸饰的手法,但他仍然坚持将其塑造成一位单纯、善良的喜剧形象。在故事中,弗罗拉对艾米(即小杜丽)的怜悯,对亚瑟的帮助,以及最后对亚瑟和艾米的祝福都一直为读者津津乐道。由此可见,狄更斯对中年玛丽亚的改变固然心痛、失落,但对其深深的思恋依旧未减。

(三)晚年时真实的痛:艾斯黛拉

继纯美可人的朵拉和啰嗦善良的弗罗拉后,玛丽亚又在狄更斯的第13部长篇小说《远大前程》中以明艳照人又冷漠傲慢的大小姐艾斯黛拉的形象出现。故事中,匹普对艾斯黛拉一往情深,可艾斯黛拉却作为郝薇香小姐报复男人的工具,以冷漠傲慢,若即若离的态度对匹普进行戏耍挑逗,令其饱受精神折磨后嫁给了蛛穆尔。虽然这部格调晦暗的作品难免令读者心中不快,但匹普与艾斯黛拉的恋爱经历同大卫和朵拉的故事相比无疑更为接近现实。玛丽亚和艾斯黛拉一样,是位“艳若桃李,心如铁石的女人”。她善于卖弄风情,同时鼓励多个青年向其求爱并以此为乐。与狄更斯交往时,她一会儿对其情意绵绵,温柔和顺;一会儿又将其拒之千里,冷若冰霜。虽然玛丽亚的喜怒无常将狄更斯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好像被施了魔咒般,作家被她的美貌和风韵迷得神魂颠倒,在感情的泥淖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另外,狄更斯和作品中的匹普都曾为了心爱的女子努力奋斗,希望改变自己低下的社会地位,给其带来幸福的生活。在多年后狄更斯写给玛丽亚的一封信中,作家清晰地回忆道:“我一直确信不疑地认为当初我在改变自己的贫穷和默默无闻的处境而奋斗的时刻,有一个思想一直给我以力量,那就是对你的思念。”可想而知,倘使当初狄更斯对玛丽亚的感情不是那样炽热、强烈,恐怕日后很难有“英国小说之王”的赫赫声名。

虽然米·斯莱特断言:“他(即狄更斯——引者)把生活中对玛丽亚的爱在《大卫·科波菲尔》里用‘一出明媚的戏表现出来;而在《远大前程》中则完全是‘一出阴暗的戏。”但事实上,狄更斯并没有借艾斯黛拉这一形象将玛丽亚丑化。作品中,艾斯黛拉对匹普确有情意,而且自始至终她的一切行为都受郝薇香小姐控制摆布,挑逗刺伤匹普是如此,下嫁蛛穆尔也是如此,因此她和匹普一样都是感情上的受害者。客观地说,艾斯黛拉是作家晚年对自己青年时期初次恋爱经历和当时所遭受痛楚的一种更加理智、真实的追忆。故事结尾艾斯黛拉对匹普所说的那句“我们言归于好吧”,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狄更斯对玛丽亚的谅解,以及对过往伤痛的超脱和释然。

无论是天真纯洁的朵拉,善良啰嗦的弗罗拉,还是冷艳高傲的艾斯黛拉,狄更斯在其身上都倾注了对初恋情人玛丽亚的无限追忆和思恋。即便玛丽亚曾令他遭受失恋的苦楚,即便中年时的玛丽亚已不再美丽,但作家始终无法将昔日的“安琪儿”从他的脑海中抹去。在1833年写给玛丽亚的信中年轻的狄更斯曾明确表示:“除了您,我谁都不爱,而且永远不会去爱!”当时隔多年后,他依然旧情难忘。在寄给好友约翰·福斯特的书信中,作家将自己对玛丽亚的特殊恋情做了如下总结:

“男孩子开始接触,并随之沉醉于风流韵事中,在所有这些情形中,我的恋爱达到最狂热的程度,这中间我忍受痛苦,拼命冲击,不断奋斗,我无时无刻不相信,当初我们永不分离,那么事情会更好。我从未见过自己对其他任何人会有这么多情的机会,无人能够在最轻的程度上想象《大卫·科波菲尔》中的回忆给我造成的痛苦。不同于阅读其它书籍,我每每翻开这本书,就看见她的面庞(甚至已是四十四岁了),听到她的声音,心猿意马,以最狂野的方式追忆年轻时代的希望,追忆已成烟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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