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静染
隋朝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距离现在四川省乐山市不到二十里地的岷江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玉津县。这是当年隋炀帝实行改州为郡,并以郡统县的政策后出现的新事物。于是,同处在岷江边的犍为县被一分为三,“分县地置玉津县”。
为什么取名叫玉津县呢?“玉津者,以江出壁(璧)玉,故名。”
当时,“江水入犍为有二津,曰玉津、东沮津”,指的是岷江流经犍为县前的两条河。有了玉津县以后,过去的犍为县境域就小了很多,但实现了当政者分而治之的初衷。不过,实际的情形是“犍为玉津之间地旷而人稀,民良而俗朴。”好像并没有必要多增加一个县来分一瓢羹;玉津县里“男事农桑,女勤纺织,杂处居民多务煮海”,说明此地鸡犬相安,百姓安居乐业,但已有盐灶冒烟,熬波出素,反映了川南盐道盐业早期发展的景象。
到了唐代,玉津县的建置基本没有变化,只是从隶属眉州郡变成了隶属嘉州管辖。但到了宋代,情况就变了,北宋乾德四年(公元966年),改玉津县为玉津镇,重新并入犍为县。后来犍为县的治所也随即移到了玉津镇,直到元代至大四年(公元1311年),犍为县治所才搬到现在的犍为县城,玉津这个名字也随之从历史版图上消失了。
北宋大学者宋白玉津举贤
玉津县在现在的乐山五通桥冠英镇存在了680多年,应该说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城镇格局,而作为县治,自然应该有如街道、衙门、民房、堂馆、庙宇、作坊等建筑物遗留下来。但现在我们已经很难找到玉津遗县的痕迹,就算是有个别地方留下了残桓断壁,也因为时间的久远而难以辨识了。
不仅如此,记载玉津县的文字史料也非常稀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古城为历史所疏忽。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仍然找到了一个跟玉津有关的人,他名叫宋白,宋时的大文人,他入仕的第一步就是在玉津县做县令。
史料中是这样记载宋白的:“宋白(936-1012)字太素,大名(今属河北)人。太祖建隆二年举进士甲科。历集贤殿直学士、翰林学士,终吏部尚书。大中祥符五年卒,年七十七。《宋史》卷四百三十九有传。”
宋白虽然是个位高权重的文臣,但“学问宏博”,被誉为“北宋五凤”之一,参与了“宋四大书”——《文苑英华》、《太平御览》、《册府元龟》、《太平广记》的编撰,是个大学者,死后得到了皇帝赐的谥号“文安”。
宋白在玉津县当县令时,有何政绩已无从知晓了,但有一件小事却意外地记在了史书里。当时玉津县并不富庶,宋白在其诗中留下了“省油灯”的记载,后来陆游考证说“文安公亦尝为玉津令,则汉嘉出此物几三百年矣”;并描绘了省油灯的情形:“一端作小窍,注清冷水于其中,每夕一易之,寻常灯盏为火所灼而燥,故速干,此独不然,省油几半。”
宋白从中原到西南做官,自然人生地不熟,但不久他就“与峨眉县令杨徽之、洪雅人田锡,雅相善,文酒之会无虚日。”玉津县附近有座金粟山,山上桂花飘香的时候,士大夫及郡人常游宴于此。当然,那里也是宋白、田锡们经常去的地方,寻找诗酒酬唱之妙,所以,宋白把自己称为“竹底衙人吏,花间押薄官”。
那时候的田锡只是洪雅县乡下的一介书生,尚不足而立。但宋白很器重他,“厚遇之”,有了这段缘分,才有了后来宋白对田锡的伯乐之恩。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7年),宋白“典贡举”,为皇帝收罗人才,而田锡就在他的推荐下一举登上进士榜眼,顺利步入仕途。田锡从此“掌银台,览天下奏章”(《宋史》),成为了皇帝身边的一名重臣。由于他在宦海沉浮中以“谏”闻名,满朝颂服,病卒后,范仲淹亲撰《墓志铭》说“呜呼田公!天下正人也”,苏东坡在《田表圣奏议序》中称其为“古之遗直也”。
宋白与田锡的故事演绎了一段佳话,而这个故事最初就发生在小小的玉津城。也幸好还有宋白这个人,让沉没于历史深处的玉津古城有了一丝鲜活。
从“江出璧玉”到“嘉阳文石”
其实,玉津县在680多年间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但给人们的记忆却是抹不去的。清乾隆时期,有个叫吴省钦的人到嘉州视学,曾写下一句诗:“古津浮玉磬,绝峡赴铜锣”,不知他是否知道“古津浮玉磬”其实就是玉津时代的民间传说,讲的是“江中浮出玉琴”一事。
“江出璧玉”,可以让我们想象江水的美。当年陆游在《舟过玉津》一诗中曾形容如玻璃一样的江水:“玻璃江上送残春,迭鼓催帆过玉津。蜀苑莺花初破梦,巴山风月又关身。”用“玻璃”一词,不知在宋代算不算时髦?因为“玻璃”大概是个舶来词,但见江水的透明、清澈。
江出璧玉作为一个遥远的传说,现在已难考证了。但“嘉阳文石”出在此间却是有据可寻,我们可以再大胆联想:“嘉阳文石”是不是就是“璧玉”的现代说法呢?
抗战时期,曾在乐山武汉大学教书的学者章辒胎先生,得临江之便而喜欢上了“嘉阳文石”,且细心把玩,颇具心得,在《嘉阳拾石记》一文中这样说:“嘉阳文石,自古着闻。左思《蜀都赋》云:‘西逾金堤,东越玉津。《水经注》曰:‘江水又东,至南安为璧玉津。故左思云东越玉津也。隋唐两代,嘉州境内,设有玉津县。至宋,州之南城楼,名曰‘璧津,皆纪斯地产品之美也。”文中所说的“嘉阳”,是嘉州的别称,实指嘉州以南,正是古“玉津”之地。
当年,叶圣陶先生也曾经在《嘉沪通信》中写到过“嘉阳文石”:“此间石子至可爱,胜于前往子陵钓鱼台时江中所见者。凡色泽、纹理、形状有可取者则捡之,归来再为淘汰。如是者再,可得若干佳品。蓄于盆中,映日光视之,灿烂娱心。”
为什么此间能出“嘉阳文石”呢?这跟水文、地质条件有很大关系,主要是因为乐山位于三条江汇合之处,且由于每条江的流域、矿产、水质等河情有很大不同,也就让河中的石头有了一次大融合。在江水的冲击下,石头们相互磨砺,于是就产生了“文石斑斓,光采缤纷,美不胜纪”的“嘉阳文石”。而玉津正处在三江归一后的岷江水道边,颇得地利,现在的玉津旧址五通桥冠英镇正准备建造岷江上游的第一大港——成都港,1000吨级的轮船将可从长江下游开进四川经济腹地。
我曾在五通桥遇到过一个以石为生的人,他告诉我他每天都到这一带河滩、沙洲上去采石头,运气好就能碰到好石头,价值不菲。当然,寻找好的“嘉阳文石”要有眼光和品鉴能力,不然一块好石头说不定就与你失之交臂了。当然,到河边去捡石头本身是一件天籁般的乐事,而且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与玉津有关的东西呢,正如黄山谷诗中所云:“南极一星天九秋,自埋光景落江流。是公至乐山中物,乞与衰翁似暗投。”(《谢嘉州处士王朴赠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