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秦腔《西京故事》的现代特性

2012-04-29 00:44周南
上海戏剧 2012年3期
关键词:全剧秦腔话剧

周南

秦腔现代剧《西京故事》主要讲述了一家来自农村的父母兄妹四口走出大山走進城市,自力更生圆梦西京的故事。全剧取材现实生活,人物鲜活,父亲罗天福乐观不服输、求己不求人的脊梁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时,浓郁的秦腔曲调和方言俗语又增添了许多独特的地域风味。

“秦腔现代剧”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冠名,既保留了以秦腔为音乐声腔的戏曲因素,又可以有丰富的空间在现代性上做文章。走進剧场,呈现在舞台上的并不是传统戏曲观念中的写意虚空或者一桌二椅,三面墙围成的一个封闭院落,墙上写着一排黑字,连墙上的砖块都好像能数得一清二楚,两架真实的楼梯,其中一架连接上场门,一架通到墙上屋顶;舞台中央还悬吊了一大截树干,完全是话剧舞台的现实主义布景。可想而知,这场由话剧导演操刀,戏曲演员表演的现代戏曲演出,现代因素是全剧的主要特点和看点,这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剧本现代性

农民進城务工,这是近二十年来的新现象,从刚开始的零星尝鲜到现如今的大量迁徙,农民工及其子女在大城市务工、学习中的艰辛和不平等也日益成为当下的社会问题。起早贪黑身兼数职、省吃俭用只求温饱、住宿条件差、工资待遇低、常常受人鄙夷遭人误解。曾经,考出了个大学生在农村是整个乡村的骄傲,因为他们笃信,依靠知识就能走出大山走進城市。然而,真正走了出来才发现梦想离现实距离遥远,拥挤狭小的生存空间,比乡下还差的生活条件,还有城里人投来的微妙眼光。编者以其明锐的视觉捕捉到了这群当代背景下的特殊人群,刻画了这几个无法选择社会环境、无法选择出身却尽一切可能创造条件把握命运的小人物,把他们的努力、忍耐、不解、迷茫、抗争、妥协以及各个生活和心理的细节用戏剧的手法统统糅進了剧本之中。丰富的情节既给予了全剧以生活的真实,又掀起艺术性的冲击,让坐在剧场中的观众在戏剧中感悟生活,又用生活去观照戏剧。

同时,与传统戏曲相比,现代戏曲在编剧理论上受到话剧的影响。一来,时间地点情节的三一律基本取代了戏曲的虚拟性,场上人物在被限定的戏剧空间中完成所有行动。这是当代观众普遍认同的戏剧叙事模式,清晰明了,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局限了观众的想象力和演员的创造力(虽然如今的观众也许并不需要这份想象力,演员也并不看重这份创造力)。二来,注重人物的人格塑造而模糊了角色的行当划分,不见了类型化的生旦净丑,而是一个个贴近现实的人物。

当然,或许是编剧的职业特性,或许是戏曲的规律使然,编剧笔下的人物或多或少还是呈现了类型化的区分,城里人贪婪又抠门专攻插科打诨,农村人受气“不塌腔”寄托主题精神,懂事贴心的女儿甲秀和叛逆自私的儿子甲成。也正因为类型在先,剧中人物,特别是在学校的两场戏中儿子甲成的反应和行动会略显局促。而最后农村房客不顾自己的安危帮助城里房东灭火救人,房东良心发现,向房客下跪赔礼道歉,“不塌腔”的精神赢得了尊重,于是乎社会和谐天下大同,这样的结尾似乎也稍欠自然。

表演现代性

全剧一开场,一位身着工人服、头戴安全帽、手拿扳手的民工伴着音乐鼓点以两个简化了的戏曲身段亮相,紧接着,一群男女民工蜂拥而出,跳起一段集体舞,或一字并列,或雁队排开,手脚动作全是诸如挖掘、擦窗等对现实生活中某些行业的写实模拟。大学场景中,活力青春的大学生们两两成群翩翩起舞,以及表现旺春嫂为首的四个农村妇女初次進城的快乐兴奋东张西望,采用的也完全都是舞蹈动作而并非戏曲程式。可见,现代戏曲有更强的艺术包容性,可以直接搬用其他的艺术样式为己所用。然而,如此直接搬用,而不是通过借鉴再用戏曲程式加以调和改造,犹如汤归汤米归米,反而冲淡了戏曲的个性。简单的组合拼贴,话剧舞台剧可以用,舞剧、音乐剧也可以用,因为它们完全不必受到戏曲程式的限制,手段使用上还能更有气氛、更无拘无束。

当然,本剧的戏曲程式也并非完全没有,金锁醉酒回家时的一段与椅子共舞,以及房东家起火时的连续筋斗,都相对集中地展现了戏曲的身段技巧,剧中人物在演唱的某一瞬间也通常会跳脱出现实布景,到舞台中央的空地上,走上几步戏曲台步,摆上几个身段手势。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其中有一场,儿子甲成和父亲罗天福在校园里一顿激烈争吵之后,父亲有一段独自一人挑着扁担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的场面。这段长达七八分钟的独角戏,演员一边唱一边在景片中穿梭,不时使用手中的扁担道具表达心情,时而双肩抖动扁担(很有些传统戏曲中“帽翅功”的味道),时而又步履蹒跚,忽而一个踉跄劈叉开去。但总体而言,演员的表演已经深受现代话剧的影响,即便是上述父亲的“独角戏”,用以烘托场上表演的背景音乐也已不单单是乐池中的现场器乐,更夹杂了汽车喇叭声、刹车声等现实音效。

简化的身段、纯方言的讲话对白让全剧更像是一部方言话剧,唯有唱起秦腔时才能依稀找回些戏曲的感觉。

舞美现代性

设计者采用了百叶窗似的背景布置,将景片印在了“窗帘”的两面,一面是租住地的门墙,翻过另一面则变成了大学校园的茵茵花草。同时,布景间还装有电子伸缩装置,可以将整片布景推前拉后,也可以将单独的房间板块凸显于舞台中央。真实的房间中,有板凳,有大饼台,有发霉的窗帘,晾衣绳上还挂着衣服;房间外,真实的楼梯,真实的花坛草木,真实地为千年古树吊点滴,真实地倒出一口袋的硬币来数钱,真实地让电线冒火花,最后一幕表现房东家的着火,上场门里浓烟滚滚红光冲天,这些都是写实戏剧的表现手段。

再加上完全生活化的服装、道具和化妆,这倒让我想起了同是地方性很强的滑稽戏,也有唱段,也讲方言,也穿现代服装,演的也是当下正在发生的身边的故事。然而,滑稽戏由于划归曲艺,因而以娱乐为先,百无禁忌,不用担心有什么专家学者跳出来批判他们的现代化创新,而归入戏曲的地方戏却头顶着戏曲传统的压力步步难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会引来一阵批评与反批评的争论。

关于戏曲现代化这个话题,长期以来,笔者一直都以旁观者自居。一来,中国上百个剧种不曾有幸一一看来,积累不足,因此不具备发言权;二来,每个剧种都有其不同的起家背景,有来自俚俗小调民间滩簧,也有来自文人学士的清曲雅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又孕育一方艺术,各有各的不同脾气习性,举一而论其他必定不是明智之举。

《西京故事》作为地方戏曲,我认为,可圈可点之处甚多,编导创造性的劳动很值得尊敬;当然,如果按照传统意义上的戏曲来要求,恐怕就是另一套评价标准了,毕竟,戏曲国宝的光环太大了,规矩也太多了。但这也丝毫不影响这部剧作在戏曲现代戏历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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