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央宗
婚姻恋爱,是一个涉及到历史感和现实感的命题。古往今来,婚恋始终是每个国家,每个民族反复在文学作品中反映的主题。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断言,男欢女爱是文学艺术创造中不可替代的素材。同样从现实意义上讲,男欢女爱也是人类最初的目标与心态需求。人类历史经历了千年的渐进发展,遇到了无数次的嬗变,在不断的适应和选择改造自然的同时,也被圈定了各自的生存境遇。当海洋退去,喜马拉雅山脉无所畏惧地从大地上隆起时,藏族先民便成为这个新大陆的主人。所有的藏族,都相信祖先的故事源于一只美丽的猕猴和岩罗刹女的婚恋故事。而这一故事通过代代口传,已经成为藏族人解读自己历史的一种态度和手段,深远地影响着每个藏区的角落。同样,最为古老的藏族艺术表达形式的藏戏,少不了对于美好婚恋故事的讴歌。同样,深入藏区每个角落的《格萨尔》,也不乏这一主题。
在西藏,婚姻是社会肯定男女之间两性关系的固定形式。婚姻,同样也是藏族人建立家庭的前提条件。从字面上看,婚姻被称为“粘智”,涵盖着两个家庭成员之间的互为关系。在敦煌发现的藏文写卷《礼仪问答写卷》中,记载了吐蕃时期人们择偶的标准:娶妻要选有财富与智慧者,若两者不兼备,应挑选有财富者。选婿要选有智慧而富裕者。可见,西藏从古就已有了一套限定男女两性关系的婚姻制度和家庭模式以及择偶标准。尽管有了理论,但实践仍然是在延续中变化着。虽然每一代人的婚恋因循运转,却不能像一本厚实的历史书籍,给人展示遥远的过去,但从另一个方面依然能把现实和历史随机地连接在一起。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每一代人不同的审美趋向以及通过这种审美变化中产生的新的创造意识,婚恋或多或少地在接受着不断的变化。无论是屏弃还是新的获取,都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婚恋,同样介于上层建筑和非上层建筑当中,既受经济基础的制约,也受观念变化的影响。所以,其中的变化、改变和取舍都会是自然的人类行为。
从我们的爷爷奶奶到父母辈,知道了他们如何看待婚恋。而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已经和正在经历着属于各自时代的婚恋。面对着不同的婚恋,我们最容易接受的词就是“代沟”。其实我们这一代,也许是缺少了一定的自我意识,也许是因为当时的社会还不主张或重视“代沟”一词,所以我们与父母辈甚至于爷爷奶奶辈少了许多代沟。他们的观念,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把钥匙。但我们的孩子,其实不光是我们的孩子,还有比我们年少十年的小弟妹,他们已经树立了新的观念,这其中包括婚恋观。
婚恋,顾名思义包含着两个内容。其中,恋爱似乎是新生的情感表达词。在藏语中尽管也能找到相应的词来表达恋爱或者爱情,但找到的这些词句多少缺了点那么个意思。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我们调研工作中,老人们讲的最多的词句是敬重、深情、缘分。
爷爷辈的生活,是在过去的旧西藏。尽管婚姻是最为单纯的生儿育女、建立家庭为理论,但由于当时的封建等级制度,婚恋关系的实践上,已然成为一个复杂的等级内婚形式。男女婚姻已经超出了二人相许的范畴,尤其是当时的贵族社会,更少如此。婚姻的缔结,涵盖了利益上的种种需求。正是因为这样的因素,社会中存在着几种不同的婚姻形式:一夫一妻制为基础的婚姻形式是最为普遍的现象,此外还存在着较为多数的一妻多夫制婚姻形式和少量的一夫多妻制婚姻形式。无论是哪种婚姻形式,都要遵循既定的成规。在婚姻关系建立之前,一般会需找一个或者出现一个类似“媒婆”的人物,她既可以是女人,他同样可以是男人。这个人的出现或者被出现,在这段婚姻关系的建立中被称为“聂邦”。这个人物虽然很关键,但不是专职的婚姻说客。择偶的第一标准是门第,当然跨等级的婚姻还是存在,但不是普遍的。
“求婚”是序幕。选择吉祥的日子,备好一定的礼物,前往对方家庭。哈达是表达祝福吉祥的具体表现形式,所以少不了哈达。在礼品中最重要和最关键的是一条“帮典”(围裙)。“帮典”代表着奶钱,在这里表示最高的谢意。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父母的辛勤付出。
婚礼是把两个年轻人两性关系合法化的社会形式。在过去,烦琐的婚礼属于贵族。一般来说,婚礼的开始,迫使一个女孩成为一个女人。
无论婚姻的建立,如何的不人情。但我们的爷爷奶奶辈,他们在道德上强调品行。很少出现离婚现象。不过,当时的社会对于离婚或者再婚,相对来说,干涉的比初婚少很多。
我们的父辈母辈,他们的婚姻虽然传接着古老的观念,择偶标准、婚礼习俗、家庭关系有了不小的改变。1959年,西藏社会经历前所未有的变革,制度的更替和环境的变化,给当时的年轻人带来的新的生气。等级和财产不再是婚姻的重要因素。男女互为相吸相恋,成为钦羡和鼓励的择偶标准。由于社会提倡勤俭节约、成分划分、劳动光荣等等,在择偶上,一般把目标放在是否出生劳动人民、是否是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等等这些成为一种相对硬性的标准。当然,听从组织意见是必不可少的婚恋关系建立的必要条件之一。在走进婚姻的殿堂时,佩戴大红花,俨然是一种精神上的最高享受。如果在婚礼上,能够给自己所爱的人弄一套草绿色的军服,或者弄一套蓝色的劳动布工人装,是物质上最大限度的张扬和满足。这个时代,藏族人尽可能地接受新的观念,在生活中注入新的形式。汉语新名词的引用,成为一种时尚。诸如汉语中的“同志”,成为当时年轻人介绍自己爱人的专用名词。
20世纪80年代,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西藏社会也开始了新的历程。我们这一代人虽然有幸成为探索中的藏族年轻人,目睹了城市的扩大、农牧区的富裕以及目睹了整个西藏社会的繁荣。尽管如此,我们的认识观念没有质的变化。父母在生育我们的同时,为我们树立了认识世界的思想体系。我们的恋爱,相对于父母,似乎又变得不再那么简单。因为需要父母和家庭的祝福,我们在相互择偶时,听从父母的意见,选择父母的安排。漂亮和帅气,虽然成为我们眼缘的出发点,但父母强调的品行成为最终择偶甚至走进婚姻的标准。当然,任何一个标准,既是明文的,也是能够变通的。
新一代的藏族年轻人在共同改变自己的文化,也共同努力传承自己的传统文化。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连接点和一个关系处理办法。他们之间互相用藏语交流,但其中混杂着英语和汉语。他们的穿戴很时尚,从外表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民族的特征。他们喝酥油茶、甜奶茶,但他们也喝咖啡、可乐、汽水和茶。他们吃藏餐,同样他们也会选择吃中餐和西餐。他们的择偶标准既是精神的,也有物质的。他们活得更加明白。总之,文化大混合突然间逆转了藏族新一代年轻人的婚恋观。
社会的飞速发展,给年轻人带来了变化无穷的生活。年轻人的思维活跃了,婚恋模式不再局限于一个点上。他们选择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帅帅美美。同等的条件,包括精神的和物质的成为择偶的标准。他们接受传统的婚礼仪式,同样穿着婚纱走进照相馆,为自己留下美丽的回忆。他们在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不拒绝婚礼的闹腾,但同样接受蜜月旅行,享受两人世界的安静。
历史给今天的西藏人以一启示,祖辈们在那个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年代里,为后代创造丰富的文化遗产,其中包括婚姻模式。这些历史的知识,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每一代年轻人,也影响着每一代年轻人对事物的认识和判断。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里,藏族年轻人仍然保持着美好的爱情观,寻找他们自己的幸福。
西藏婚俗之——来自第三方的神圣祝福
婚礼,在中国原为“昏礼”,属于汉传统文化精华之一,古人认为黄昏是吉时,所以会在黄昏行娶妻之礼,故而得名。世界各国,由于不同的宗教和习俗,婚礼的仪式千奇百怪:土耳其的“恸哭”习俗、德国的“疯狂摔碗”、阿根廷的“花水浴”、墨西哥喂拌了盐的酒和面包、希腊会在新娘的手套中放糖……种种仪式虽折射出不同的文化,无疑都是对爱情及婚姻的美好祝福。
在西藏的传统里,由于地域及宗教的影响,从择亲选偶、定亲迎娶到婚后,来自宗教——既第三方的神圣祝福,使藏族人对于婚姻的态度与其他地区变得不同。第三方带来的影响,既让婚姻双方相互依托祝福又超脱了执著的痛苦。
藏族婚俗文化的形成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早在远古时代, 藏族先民就按一定的婚姻规则组建家庭, 聚族而居, 并形成了一套相关的礼仪习俗。
在藏族的传统里,婚姻是否缔结,还要看男女双方生肖的五行和纪年的十二属相的生辰是否相克或相冲。通常结婚之前,两家人会请高僧算卦,希望得知未来的婚姻会不会出现坎坷。这种与汉族的“合八字”有些类似,但不同的是由高僧卜卦,不但要卜问男女双方的命是否相合,而且要问将来婚后是否和睦,女方能不能生儿育女,并要卜定婚期。如果八字不合或者属相相克,藏族人则会十分忌讳,认为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夫妻间会吵架、打架或离婚。
而如今,男女之间大多还是抵不过心中爱情,以及渴望爱情的开花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两家会请僧人或法师做法事以求化解。他们认为,无论是婚姻还是做任何事情,都应找到一个对象,神灵也好,活佛也好,应借助第三方——即宗教,来促进整个婚姻,为婚礼及婚姻祈福。
任何一个看起来美满的婚姻,都会有坎坷。至于这样的坎坷,是否能够坚守到最后,如果最后分离,大家如何看待,在这一点上藏民族与其他民族确是观念相差甚远。婚前与婚礼仪式上,藏族双方会尽最大的努力进行佛事活动,如果八字相克,会期待佛事把它消掉。双方都认为只有做到了最好才能结合。如果最后仍然离婚了,双方会认为,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做了佛事,最后还是不行,已经尽力了,这就是天意。所以婚姻是主动的,但是要借助第三方宗教的力量,同样离婚也是主动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藏族中即使离婚,也很少有夫妻互相指责,反目成仇。
而如果八字不合的婚姻最终幸福美满,双方家庭也会把这样的幸福生活归结于来自第三方的福佑。并把当初进行的佛事活动作为一种谈资,尽可能地向外人详尽地一一列举。
藏族人除了天性乐观,幸福指数高,而最重要的一条,他们把生活与期望寄托于第三方,相信一切命中注定,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