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正蒙》诠释考略

2012-04-29 00:44魏涛
华夏文化 2012年3期
关键词:张子西铭程子

魏涛

张载《正蒙》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不断被诠释,尤以明代注释最为庞杂,形成了蔚为大观的《正蒙》诠释格局。该时期除《性理大全》外,尚有吕柟《张子抄释》、刘玑《正蒙会稿》、韩邦奇《正蒙拾遗》、刘薹《新刊正蒙解》、高攀龙、徐必达《正蒙释》等注。以下就留存下来的七种注释的诠释路径及特点,略作分析。

《性理大全》七十卷,明胡广等奉敕编辑。与《五经四书大全》同辑成于永乐十三年(1415年)九月,明成祖亲撰序言,冠于卷首,颁行于两京、六部、国子监及府县学。此书为宋代理学著作与理学家言论的汇编,所采宋儒之说共一百二十家。前二十五卷收入宋儒著作九种,卷四为张载的《西铭》,卷五、卷六为张载的《正蒙》。在此两卷中,主要收入了朱熹的解释,从与黄瑞节《朱子成书》的比较看以看出,此间所收朱熹对《正蒙》的解说,几乎无异。应该可以判定,《朱子成书》当为《性理大全》中朱子《正蒙》解释的直接来源。此外,《大全》还收录有熊禾、黄震、真德秀、黄瑞节等人的解释,虽条目不多,但却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吕槁《张子抄释》,根据其序可以推知其作于嘉靖五年(1526年)。以抄为主,解释较少,然而从对《正蒙》版本的考察上来看,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正如该书序二所言:“涧锓横渠子抄释于梓。或日:‘何居?涧日:‘夫横渠子,古之儒也,其质弘,其力勇,其思精,其造深,是故有至训焉。《西铭》大而理,《东铭》迩而恪,《正蒙》奥而通,《理窟》博而粹,《语录》明而实,若而文,若而诗,沨沨乎肆而中,曲而雅,治之经也。”(见《张子抄释》书前之葛涧序)抄释除《正蒙》外,还包括《西铭》、《东铭》、《理窟》。从顺序上看,该抄释虽解释不是很详尽,然要皆非常精到,多能得张子之意,发前人所未发,一章一释或数章一释,非全释,而是有感而发,成为《正蒙》诠释中的独到体例。

刘玑《正蒙会稿》,据韩邦奇《正蒙拾遗序》可知,此书当作于弘治年之前,收录了作者与时人讨论《正蒙》大义的状况,有利于后世把握当时人们讨论《正蒙》的问题。刘玑也说:“惜乎先儒论注虽多,而或散见于各传。况张子多断章取义,又有与本注不同者,初学之士,未及旁搜,不能不开卷思睡也。”此说需注意者有二:其一,张子之说多有不同于经传注疏。张载的“勇于造道”不仅体现在他的庞大的哲思体系,而且体现在他不囿于传注、“自立说”的特点。其二,对于初学之士来说,读《正蒙》有“开卷思睡”的困境。基于此,刘玑注释多浅易明白,具有一定的可读性。韩邦奇认为其解未阐张子本义,意多偏执。其解被《宋元学案》征引者亦有数条,然往往于“百家按语”中备受批判。该注虽意屡偏,然因为系多人会读《正蒙》的记录,言语浅显易懂,但与一人专研而注重前后贯通则有所区别。其诠释体例具有重要的意义,在诸多的《正蒙》注解中可谓独树一帜。

韩邦奇《正蒙拾遗》,据其所作《正蒙会稿序》中可知该书当成于《正蒙会稿》之后。作者于弘治年间(1488-1506年)曾著《正蒙解结》。樊得仁《性理三解序》曰:“弘治中,先生著《正蒙解结》,释其难,阑江章先生著《正蒙发微》,详于易,先生欲合为一书,继见近山刘先生《会稿》,日难易兼举矣,取《解结》而焚之。正德以来,世儒附注于《正蒙》者复数家,后先生乃以张子之大旨未白,一二策尚欠详明,于是作《拾遗》。”《正蒙拾遗》从易学和天文历算之学的角度对《正蒙》作了深入解释,虽部头不大,但一些解释却相当深刻。他深推横渠之学,认为“自孔子而下,知道者惟横渠一人”。对横渠之言遭发挥得淋漓尽致。《正蒙拾遗》是韩邦奇以注释张载《正蒙》来阐述自己哲学思想的一部重要著作。我们可以结合韩氏所写《正蒙拾遗序》管窥其写作目的:“张子曰:‘太虚无形,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又曰:‘知虚空即气则元无。察乎此,则先儒所谓道,为太极,其理则谓之道;老氏所谓无,佛氏所谓空,不辩而自白。孟子曰:‘经正则庶民兴,君子反经而已矣。凡此皆《正蒙》之本旨,诸注之所遗也,仅为之拾。”在注解之首,他又自述道:“横渠《正蒙》,多先后互相发明,熟读研玩,其意自见,不烦解说。且近来《大全》三注及《会稿》注释颇多,但张子大旨似未全得,中间二三策尚欠详明,故著此。”从上述引文可见,《正蒙拾遗》决非一时心血来潮之作,乃因胡广等奏敕撰的《性理大全》和正德年间刘玑等世儒所注《正蒙》,均未能正确地阐述“张子之旨”,即未能正确地阐述张载的思想,故作《拾遗》,以正之补之。可见,《正蒙拾遗》是在批判各种错误思想的过程中成书的。韩邦奇在《正蒙拾遗》中,高度评价了张载的哲学思想,所以,他的弟子白璧说韩邦奇:“论道体乃独取横渠”(《明儒学案·三原学案》),是符合实际的论断。韩邦奇的解释重点在《参两》篇和《大易》篇,其解释虽亦本之朱子学,然却于道体处多能发张子深意,诚为《正蒙》注解中见解比较深入的一种。他在对《乾称》篇的解释中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即“千载而下,埋没却《东铭》”,认为朱子独取《西铭》,对张子思想理解有偏,倡导重视《东铭》研究。这对于今天的张载研究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刘薹《新刊正蒙解》,成于明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5年)。刘薹对《正蒙》评价仍然沿袭程朱说法,认为:“惜其迫切,意多而涵泳,味涉中间所言,暨之濂溪明道未免小有出入。”他之所以作《新解》,原因在于他认为当时流传的《正蒙》注本“妄以己意释之”。该书的解释特点略作分析:首先,在解释中先罗列以前注释,“博采诸家,参以自得而折衷之”。该书杂引朱子、程子、叶氏、黄瑞节、长乐刘氏、余氏等多种注解。除程朱外,征引注释最多的为“余氏”,此盖王植在《正蒙初义》中所提及的“余本子华”,但解说仍多本之程朱。如对张载四句纲领的解释:“太虚者,理也,所谓以理言之谓之天也;气化者,阴阳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也;合虚与气者,理气合而为人,所谓成之者性也;合性与知觉者,虚灵具而为心,所谓心能尽性也。此四语者,先儒以为说得最精,然细玩之亦欠自然。程子曰:‘自其太虚无形谓之天,自其付于万物者谓之命,自其具于人者谓之心。何等分明妥帖。”同意程子天、命、心相通只不过体现不同而已的说法。其次,解释多能前后贯通,不拘于一章一节,故其解说亦有一定思想价值。他以“理气不相假借、不相陵夺”以解释“大和”,深得《西铭》塞体帅性之蕴;其日“大心”即孟子之“尽心”,又深合《西铭》言弘之道。如将《乾称篇》“太虚者,气之体。气有阴阳,屈伸相感之无穷,故神之应也无穷;其散无数,故神之应也无数。虽无穷,其实湛然;虽无数,其实一而已。阴阳之气,散则万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则混然,人不见其殊也”一句解为“太虚者,气之体,而气之所由以行者也。气有聚散而神无不存,是其湛与一以立天地之本者,曷尝遂凝滞于物而不神哉?故散则万殊,而一者未尝不在也;合则混然,而所谓殊者亦未尝不存也。特人习知而不察尔,彼语寂灭者往而不返,执生殉有者物而不化,又乌足以语此一本万殊、万殊一本之妙哉!”能够明确看到太虚的本体地位,联系《太和》篇,前后贯通,可谓精到。对于一本万殊之理的发挥亦符合张子之意。

高攀龙集注,徐必达发明的《正蒙释》,当作于明万历之前。注与发明紧密结合,收到了以往注释难以达到的良好效果。被黄宗羲收在《宋元学案》之《横渠学案》中,随此书流传甚广。首先,从形式上看,该书特点鲜明,分为集注和发明两部分。集注部分由高攀龙完成。计征引程子、朱子、刘玑、叶氏、卢中庵、张南轩、真德秀、熊禾、吴临川及不知何人所撰“补注”等九种注解,主要分布在《参两》、《诚明》、《中正》、《有德》、《大易》、《乐器》、《王稀》等篇。这为黄宗羲等编纂《横渠学案》提供了有关《正蒙》丰富的解释材料。发明部分,由徐必达完成。发明与集注一一对应。而且发明较集注往往能够将张子思想作会通式的理解,其“发明”颇有深度。其次,在解说上,多联系传统经典,甚至训诂学方面的资料辨析词义。如对《太和》篇“气块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易所谓‘氤氲,庄生所谓‘生物以息相吹,野马者欤!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遇聚散,为风雨,为雪霜,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一句作解时结合《说文解字》作分析。《说文》谓:“‘块,尘埃也。盛大纲组之义。息即鼻息,吹犹呼吸。”这样的解释与纯粹的义理解说相结合,对于把握张载思想有很大的帮助。最后,在思想的解释上颇有深度。对《神化》篇中“神天德,化天道,德其体,道其用,一于气而已。”一句在张子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话,高攀龙解为:“不外乎阴阳,故曰一于气而已。”实际上就是在阐明张载继承自庄子的“通天下一气”的观点。徐必达作了进一步的解释:“合一不测为神,即易藏诸用也;推行有渐为化,即易显诸仁也。皆阴阳之为也,此言神化之体段。”徐氏联系张子别处谈及的话语来会通此段意义,并强调了该段话的重要性。又如在解“天之不测谓神,神而有常谓天”一句时,高攀龙解曰:“明天与神之非有二也。”通过此解明“天人合一”之旨。进而徐必达“发明”日:“此言天神合一,以见圣人即天也。”进一步深入把握张子思想之微言大义,在体认天人合一观点时,需进一步进行理论推演,形成圣人与天相合,即“圣天合一”的境界。类似这样的理解在该书中比较多见,兹不赘述。

钟人杰,钱塘人,属明后期人物,编有《性理会通》一书。据考,是书成于崇祯甲戌(1634年),即《性理大全》而增以明人之说。“袁宏道、陈继儒皆跻诸理学儒先之列,则其去取可知矣。”中含《正蒙》解释两卷,卷上解说至《中正》篇,卷下解说其余九篇。从形式上看,乃为诸多《正蒙》解释中比较齐全的本子,对于《正蒙》的每一章都有解释。每章解释先以大字将原文呈现,然后汇聚《集解》、《集释》、《补注》(童氏发微曰、叶氏曰、熊氏日、长乐刘氏曰、程子曰、朱子曰、西山真氏曰、黄瑞节曰、草庐吴氏注曰、潜室陈氏曰、郑氏曰)《集览》等多种注解于一体,后加自己评按。从解说的详略上看,对于《太和》、《参两》、《诚明》、《乾称》诸篇解说较为详尽,其余各篇相对较为简略。然而,同《性理大全》一样,该书乃逐章全解。主要在于收录和保存各种解说,其自身的评按意义不是很大。可谓《性理大全》之《正蒙》解释之补编。

除以上谈及之流传至今的七种注外,尚有数种佚失之注。据王植《正蒙初义·臆说》:“明正德间四明余本子华甫著《补注》,明正统间副都御史常熟吴讷思庵甫著,合诸家之说互参异同,删烦订谬。”可见明代正德间尚存余本和吴讷两注,惜乎今已不存。除此之外,前面韩邦奇《正蒙拾遗序》中所提及自著《正蒙解结》及阑江章先生所著《正蒙发微》亦已佚失。

说明:本文为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张载佚书《礼记说》辑注及其研究”(项目编号:12YJC720039)阶段成果。

作者:河南省郑州市郑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邮编: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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