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松
一个好的社会制度,能使坏人变好人;一个坏的社会制度,能使好人变坏人。《悲惨世界》里有句话说得更到位,大意是:一个人犯罪固然可恶,但制造犯罪环境的制度和人则更可恶。从民国中将到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军长的曾泽生,用一生的经历,诠释了两种制度下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和生存空间。
二度从军
曾泽生,1902年10月出生于云南省永善县大兴镇驿马沟村。在他的档案中,家庭成份一栏里填着“地主”两字。据曾泽生自己回忆:“(我家)是一个大家庭,人口有三四十(人),田地有数百亩。我童年在家时,觉(得)家庭生活是富裕的。”
但曾泽生的幸福没有维持多久,因年幼丧父,母亲兄长靠家族供给生活,导致曾泽生13岁才在舅父的帮助下,到离家100多公里远的昭通读书。到了1921年,家族又停供曾泽生读书的费用。据曾泽生回忆:“这时我已18岁,求学心切,但一无所成,乃在家私窃200银元逃走,又被缉回,银元也被夺去。我不顾一切向家庭抗议,坚决要求进中学。”
虽经如此抗争,但曾泽生只争取到了进昆明中学读书一年的时间,第二年(1922年)12月,曾泽生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好弃学从军,考入云南唐继尧所办的军士队。毕业后,以优异成绩免考进入云南讲武堂。1924年底,曾泽生转入广州黄埔军校,担任黄埔军校第三期区队长。
1925年8月,曾泽生调教导师第二团(后改为第二十师六十团)任连长。因看不惯部队的腐败恶习,他很快辞去连长之职,重返黄埔军校任学生队区队长。对于辞职之事,曾泽生事后回忆说:“该师师、团军官们只知嫖赌,不问营事,所以坚决辞去(连长一职)。”
1927年9月,曾泽生毕业离开黄埔军校,调到北伐军总部工作。1928年3月,曾泽生被任命为国民党军第五师军官队少校队长。不久,因曾泽生不愿同流合污做腐败军人,又一次辞去军职,与云南同乡潘朔端到上海,考入汽车学校学习机工及驾驶,打算从事交通事业。这样,曾泽生第一次离开了国民党军队。
曾担任曾泽生少校侍从副官的乔景轩有一段回忆,讲到曾泽生离开国民党军队的原因:“他(曾泽生)生活比较俭朴,行装一褥一被,一个不大的装衣服的旧皮箱,一个备用的小药箱和一个装书的小竹箱。衣服不破不添。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不玩弄女人,很讲道德。”确实,这样正派的人,是没法与“吃喝玩乐赌嫖”成风的旧军队为伍的。
1929年秋,龙云依靠武力统一云南,先是代理国民政府云南省主席,后直接担任云南省主席。龙云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派卢浚泉到上海、南京等地招揽军事干部。曾泽生、潘朔端等20多人被招收到云南。从此,曾泽生开始在滇军服役,先担任滇军连长,不久担任滇军营长。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龙云决定出兵20万,组建国民党第六十军,上前线抗日。六十军军长是卢汉,一八四师师长是张冲。曾泽生被任命为第六十军一八四师一〇五团团长。1938年4月中旬,六十军奉命参加台儿庄会战,曾泽生指挥一〇五团受命防守台儿庄东制高点禹王山,拼死抵抗日军的攻势。翌年,曾泽生指挥部队参加了武汉外围的保卫战和攻打南昌的战斗。
1940年9月,日本占领越南河内,并有由越南海防、谅山向滇边入侵之势。在这种情况下,六十军奉命返回云南。11月,以六十军为基础,在云南昆明成立了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部,卢汉任总司令兼六十军军长,曾泽生升任一八四师副师长,后任师长。
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9月,曾泽生率一八四师随卢汉进入越南受降。10月10日,曾泽生在越南土伦主持了受降仪式。
此后,曾泽生在国民党的烂摊子里越陷越深。1946年3月,曾泽生升任第六十军军长,奉命开赴东北抢摘抗日的胜利果实。曾泽生坦承:“(离开昆明前)在昆明附近澄江,购买了30多亩田,以供食米之用。在昆明绥靖路如意巷购置房子二所,铺面一间,每月出租,作老婆孩子们学费及生活开支。”后来,曾泽生曾感慨地说:“抗战的胜利果实虽然被国民党所摘走,但国民党的糜烂已经入骨。”他还总结说:“军人经商,军人贪财,是国之不幸,民族之祸害!”
几多挣扎
1946年4月中旬,曾泽生奉蒋介石命令,率六十军开赴东北。
六十军到达东北后,受命部署在中长线(由中东铁路和旧南满铁路合并而来,全称为中国长春铁路),而同样来自云南的九十三军则部署在辽西、热河一带,被分割使用。更让曾泽生生气的是,六十军3个师全摆在铁路沿线,有的车站防守兵力只有一个排,甚至一个班,兵力过于分散,很容易被解放军一个一个吃掉。
曾泽生尽管内心非常不满和痛苦,但还是指挥部队与解放军作战。据乔景轩事后回忆说:“他(曾泽生)对蒋介石有浓厚的盲从思想。他(曾泽生)认为蒋介石‘领导过北伐,是孙中山的‘接班人,国民政府的‘元首,手里有黄埔军校和几百万军队,背后有美国支持,当然是‘正统。其次,他(曾泽生)是云南军阀一手栽培起来的。他(曾泽生)与龙(云)、卢(汉)在思想感情和利害关系上是很深的。这种相依为命的关系,时时在他(曾泽生)身上起作用。这种崇蒋思想和强烈地方观念,是束缚他(曾泽生)的枷锁。这从他(曾泽生)到东北后的行动中可以看得出来。”
曾泽生对于兵力过于分散的顾虑确实没有错。1946年5月下旬,解放军突然在辽南实施反击,以优势兵力围攻鞍山、海城等地。驻海城的六十军一八四师连连告急。国民党东北长官部命令新一军调两个师救援,但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则强调部队连续征战,过度疲劳,拒不执行命令。
不得已,时任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在五五一团被全歼的情况下,率师部和五五二团在海城起义;该师五五〇团整团在大石桥被解放军俘虏。
一八四师的起义,对曾泽生打击很大。乔景轩后来回忆说:“内战的第一回合,六十军的实力就被搞掉了三分之一,而且又是军的主力。这一沉重打击不能不使他(曾泽生)对部队的前途发生了忧虑。另一方面,一八四师的起义,又使他恐慌不安。一怕败坏‘军誉,影响士气。故初期严加封锁,在无法掩盖时,就放风说,这是个严重教训,不能怨他们(一八四师)本身,只能怨长官部,被围不救,这不是保存自己实力而拿别人做牺牲又是什么?二怕蒋(介石)、杜(聿明)认为六十军是不稳定的因素,从而借故编掉。”
6月底,杜聿明来到六十军给曾泽生打气,并要求尽快重建一八四师。8月中旬,蒋介石又派卢汉率云南各界代表团到东北慰问六十军。
后来,一八四师重建起来了。再加上解放军采取“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战略方针,主动放弃四平、长春、吉林等重要城市。曾泽生的信心又回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苦恼和忧虑接踵而至。1947年1月初,国民党吉林省主席梁华盛借口辖区有限,兵员征补、给养征购、财政税收都有困难,令六十军开疆拓土、自谋出路。
曾泽生知道这是排斥六十军,于是,据理力争:“六十军调动,要听命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梁华盛勃然大怒:“我是副长官,有权指挥六十军。”他还当着曾泽生的面,直接打电话给长官部的杜聿明。1月中旬,杜聿明正式下达命令,六十军调出吉林。曾泽生只好忍辱率六十军军部和军直属部队进驻磐石,一八二师进驻桦甸,暂编二十一师驻海龙,重建的一八四师驻梅河。
上下受气的六十军,面临的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移防。1947年2月,在国民党军组织兵力第二次进攻通化时,解放军东北民主联军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术,于3月初奇袭海龙,进驻海龙不到两个月的六十军暂编二十一师损失了一个团的兵力。5月25日,解放军进攻梅河,双方激战5天5夜,重建不到一年的一八四师再次被全歼。
对于曾泽生来讲,损兵折将的厄运,还远远不止这些。1947年夏季,东北民主联军发起夏季攻势。曾泽生看势头不对,打报告经长官部同意后,下令部队一齐向吉林撤退。撤退中,暂编二十一师受到解放军的阻击,损失惨重。受两次重创的暂编二十一师,兵力大为削弱。6月底,才到吉林一个月时间的六十军接到命令,要求六十军唯一比较完整的一八二师截击所谓的“溃退的共军”。一八二师(欠五四五团)奉命向双阳出击时,牢记暂编二十一师的教训,既不敢贸然进攻,又不敢擅自撤退,只好白天出动,晚上集中,反复在鸭子架、太阳岭、裤裆沟、大酱缸一带拖来拖去。一八二师的官兵对于这次出击极为不满,编了一首打油诗来自嘲:“出兵不离鸭子架,裤裆沟里来回钻,白天出击夜晚退,几乎全落大酱缸。”
一八二师官兵的厌战情绪,自然逃不脱解放军侦察员的眼睛。7月中旬,东北民主联军趁夜幕切断了一八二师五四四团团部与各营的联系后,突然发起攻击。五四四团除三营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歼;一八二师五四六团二营也在大酱缸被全歼。一八二师师部和残部绕道长春,逃回吉林。
乔景轩说:“曾军长这一时期的表现,又像一年前一八四师海城被围后情况不明的时候那样,情绪低落,脸色阴沉,坐立不安,寝食俱废,又一次陷于极大的痛苦中。”
六十军到东北不到一年半时间,就受到3次重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1947年的七八月间,滇军元老、曾泽生的老上级、时任中共松江省副省长的张冲与在海城起义的原六十军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写信给曾泽生,劝曾泽生认清国民党蒋介石的本质,不要追随蒋介石继续打内战,当机立断,在内战前线走反蒋起义道路。
是起义,还是维持现状?曾泽生的情绪变化波动很大。蒋介石似乎看出了曾泽生的异样,生怕曾泽生产生异心。于是,他在8月中旬派长子蒋经国,由空军副司令王叔铭驾机飞临吉林上空,对六十军进行“慰问”。
中午时分,王叔铭宣布蒋经国今天代表委员长对六十军表示“慰问”,然后,蒋经国开始与曾泽生通话。据乔景轩回忆:“在飞机离去后,我见曾军长很不平静,有点受宠若惊,言谈间看出他在思想上向蒋靠近了一步。”
9月,蒋介石专门建造了一座所谓的“陆军六十军出关绥靖阵亡将士公墓”,以笼络曾泽生和六十军的官兵。9月23日,蒋介石派卢汉到吉林,举行“陆军六十军出关绥靖阵亡将士公墓”落成典礼。在典礼上,卢汉转达了蒋介石对“滇籍官兵”的“抚慰”,并答应为六十军第三次组建一八四师和补充暂编二十一师的缺额,同时宣布蒋介石的命令,委任曾泽生兼任吉林守备司令。
蒋介石的这些拉拢,使曾泽生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10月初,东北民主联军发起秋季攻势,包围了吉林。因这次解放军的攻势重点不在吉林,六十军被“吃掉”3个营后,解放军就撤走了。这又给曾泽生一个错觉:“六十军还有守卫大城市的能力。”
但是,错觉终究是错觉。1948年3月8日,在解放军凌厉攻势下,六十军不得不放弃吉林,撤往长春。曾泽生在部署六十军撤走时,私下接受了解放军的“不得破坏小丰满电站”的警告,用“不能做黄河决堤那样的千古罪人”,暗示五四四团团长胡彦用集束手榴弹将团弹药库引爆,造成已破坏电站的假象,使小丰满电站保存下来。
3月10日,六十军部队刚刚进驻长春,蒋介石立即给曾泽生发来一封亲笔信,把吉林撤退誉为东方的敦刻尔克(意即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盟军从敦刻尔克撤退一样,是一次成功的撤退),大加贺勉。接着,蒋介石把长春的新七军和六十军编为第一兵团,晋升曾泽生为防守长春的第一兵团副司令兼六十军军长。第一兵团司令为郑洞国。
乔景轩说:“当时曾军长对蒋介石的‘手迹非常重视,特交长春一古玩商陈古陶托人裱糊起来,视为珍品,装箱保存。”
然而,生活是现实的,并非一个“手迹”能够解决矛盾。六十军进驻长春后,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新七军矛盾开始加深。
在长春市,六十军与新七军以中山路为界,路东包括郊区由六十军防守,路西及郊区归新七军防守。新七军装备优异,粮食充足;而六十军由吉林逃出,缺衣少粮,狼狈不堪。新七军连以上军官都有吉普车,军、师以上领导有小轿车;而六十军除曾泽生由兵团部拨给两部旧小车外,其余军官什么车也不给。开始,两军的给养大体相同,后来,六十军大米与高粱米各半;再后来,六十军全是高粱米;到最后,六十军得到的大多是黄豆。
六十军官兵上下受气,直接导致暂编二十一师师长陇耀向曾泽生发火:“这些年受国民党嫡系的气是太多了。排挤、歧视、分割、监视、装备坏、待遇低,送死打头阵,撤退当掩护,赏是他们领,过是我们背,这样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其实,陇耀的抱怨,也正是曾泽生的心声。曾泽生几度挣扎后,最终在1948年秋下定决心反蒋起义。
当机立断
1948年9月22日,曾泽生正式酝酿率六十军在长春起义。
是时,国民党在东北的军事力量已陷入绝境,东北野战军发起的辽沈战役已将国民党几十万军队重重围困在长春、沈阳、锦州3个孤立点上,并截断北宁线,封闭了国民党军在东北境内的活动,形成了“关门打狗”的态势。摆在六十军面前的只有3条路:一是死守长春,结果是城破被歼;二是向沈阳突围,结果是被解放军歼灭在长春到沈阳的路上;三是反蒋起义,参加革命,向人民赎罪。很明显,只有第三条路才是活路。
曾泽生事后说:“走哪一条路呢?这是当时整天盘旋在我脑际的问题。”最终,曾泽生决定走第三条路,率部起义。
对决定率部起义的经历,曾泽生有一个手记,手记不长,却记录了当时的全貌。现原文摘录如下:
第一次商讨
(1948年)9月22日夜10时至12时,于中长理事会大楼。
1、本人(曾泽生)发表意见:蒋政权这样贪污腐败的政府,20余年来,使人民天天在水深火热中过活。且愈来愈甚。只内战一端,被屠杀的人民已不计其数,以长春而言,冻饥而死者,数以万计。言闻之下,实在令人痛心。
蒋介石于抗日战争结束后,利用美援,扩大内战,不惜出卖国家一切主权,“领空,领海,内河,矿产,军事基地。”总之,上至天空,下至地层,统统被其出卖。处处仇货充斥,公私商业倒闭殆尽。
本军上下一致不满蒋政权,以及因改组云南省政府而炮击昆明屠杀人民的暴行,受降后复被迫来东北参加内战,处处被人监视,时时受人宰割,数年来忍痛在心,欲哭无泪。时至今日,已不能忍受下去了。
2、白师长(一八二师白肇学)发表意见:蒋介石的集团贪污腐化,危害人民,出卖国家等行为,已暴露无余。这样的暴虐政策,实甚过历代的暴君。
3、陇师长(暂编二十一师陇耀)发表意见:国恨乡仇隐忍数年,务选择有利时机,以军事行动予蒋介石以致命的打击。
4、本人(曾泽生)结论:好!在现在东北军事形势上,已是打击蒋介石最有力有利的时候了。我们决定在长春实行反蒋,揭率军起义的旗帜,拥护共产党,参加人民解放军,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去打倒蒋政权,解放全国被压迫的人民,以完成本军的宏愿。
5、白、陇两师长均褒赞同。并称:我们亦愿如此,蒋政权这般人的存在,不是中国的福,而是祸害,非打倒他不可。
至12时,已得到高级干部一致的同意,在长春起义反蒋,予以军事打击。
第二次商讨
9月26日下午5时于铁路宾馆。
因在职者均不便离开,故决定派解放归来之张秉昌及李铮先为适当。(作者注,意思是派谁去接头解放军)。
第三次商讨
9月31日(时间有误,应是30日)正午,在廿一师(暂编第二十一师)陇师长处。
我(曾泽生)的主意、我们三人的行动、并考虑行动后云南及眷属的问题。
商讨结果:1、革命是要发展到云南的,暂时受些痛苦,以待解放。而且现在蒋介石手忙脚乱,自顾不暇,从情况看,他不会蹂躏云南的。2、眷属说不定会遭到危险。但为了革命,也只有忍痛。何况中国目前在蒋管区的家庭,哪个又不是在水深火热中受苦呢!3、决定照原定计划实施,不计后方一切,等革命成功时再替受苦受害的人们去算这笔冤债。
晚饭后薄暮时散。
10月2日下午,曾泽生他们又在一八二师师部就起义事项进行了第四次商讨。
正当曾泽生紧锣密鼓准备起义的时候,10月4日下午,曾泽生接到国民党军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的电话,要六十军派一个团,配合新七军出击。曾泽生想试探一下郑洞国的态度,说:“目前部队士气低落,城外八路(指解放军)围得又紧,根本突不出去。出击,只是增添伤亡。”郑洞国听了,愤愤地问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
曾泽生心知肚明地在第二天派出一个团去敷衍,配合新七军在八里堡一带出击。在出击行动中,郑洞国和新七军军长李鸿来到曾泽生的指挥所。
曾泽生趁机试探新七军军长李鸿:“五十六师可以突出去吗?”新七军战斗力最强的师是三十八师,其次是六十一师。曾泽生故意问最差的五十六师的情况。
曾泽生的这一问,立刻引出李鸿的一肚子牢骚,他不停地数落了一大套:“五十六师,不行!连六十一师、三十八师都靠不住。现在是师长有师长的算盘,士兵有士兵的想法。简直是离心离德!现在是圈在城里还能这样守着,出去,就散了!”
这样一来,曾泽生心里更有了底气。10月14日早晨,曾泽生按商议计划派曾被解放军俘虏,又回长春策反的原一八四师五五一团团长张秉昌、一八二师五五四团副团长李峥先出长春城,去与解放军联络起义事宜。
按计划,张秉昌、李峥先出城后,预定于16日早上返回。可是,直到16日中午,两人还没有回来。
这一下,曾泽生心里有些焦急不安起来:张秉昌、李峥先是否与解放军联络上?解放军是否接受起义?如果张秉昌、李峥先被新七军捉去,走漏消息,起义行动将遭受破坏,届时怎么办?
白肇学和陇耀知道张秉昌、李峥先没有按时回来的消息后,更是不断地打电话焦虑地问曾泽生:“新七军那面,有可疑的风声吗?”
曾泽生每次都要安慰白肇学和陇耀一番,让他们保持冷静,告诉他们,新七军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众人焦虑时,郑洞国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有急事让曾泽生去一趟。
曾泽生猛然一怔,心想:是什么事情找得这般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莫非消息走漏了?
等郑洞国放下电话,曾泽生立刻和白肇学、陇耀通话,告诉他们郑洞国召见的事,并交代白肇学、陇耀:“我得去兵团部一趟。在我未回来以前,就是天塌下来你俩都不许离开部队!郑洞国如果将我扣留,你们仍按计划行动。”
随后,曾泽生便去了郑洞国的兵团部。一进郑洞国办公室,曾泽生看到郑洞国愁眉不展,苦着脸半躺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郑洞国见曾泽生进来,立即起身,递给曾泽生一份蒋介石亲自下达的电报命令:“立即向沈阳突围。”还说:“今天,锦州已经是消息断绝,情况不明。”
曾泽生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将电报放到一边,问郑洞国准备怎么办。郑洞国表示按命令行事,最后实在不行,只能打游击。曾泽生没有说话,郑洞国也沉默了。
惦记着起义的事,曾泽生深知不能在这里久留,便起身告辞。
回到部队后,曾泽生先是在暂编二十一师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决定该师率先宣布起义。暂编二十一师师长陇耀按曾泽生命令,立即部署了在长春城内对新七军的布防。
晚上8时许,曾泽生到达一八二师,向一八二师的官兵说:二十一师已经起义,我赞成他们,你们怎么办?”白肇学师长带头,全师官兵一致说:“起义!”
于是,一八二师继暂编二十一师之后向新七军开始布防。
接着,曾泽生回到军部,要通了五十二师师长李嵩的电话:“李师长吗?有事情通知你:今晚10时,你带3个团长,到我这里来开军事会议。”
五十二师原本是国民党的交警部队,是一八四师在海城起义后,杜聿明拨来监视六十军的。师长李嵩平时拒绝曾泽生过问五十二师的内部情况,要胜利起义就必须排除掉这个阻碍。
放下电话,曾泽生立即安排人员布置扣押李嵩。结果,李嵩和3个团长一下车,就被抓了起来。其后曾泽生又下令把五十二师的副团职以上军官全部调到军部来开会。
五十二师所有副团职军官到达军部后,明白了真相,统统表示“服从指挥,拥护起义”。
此时,已是17日凌晨1时左右,曾泽生给郑洞国和李鸿写了一封相同内容的信,劝他们起义。天亮后,曾泽生派人将信送给他俩。
10月17日上午,曾泽生根据张秉昌、李峥先带回长春的“由东北局和东北军区请示中央军委同意”的意见,部署起义部队移交防地。当天晚上8时许,防地移交开始。18日天亮时,六十军全部撤出了长春,开往九台县休整。在六十军把防地交给解放军后,新七军陷于孤立无援的绝境,无奈之下,郑洞国和李鸿也只好率部投诚。
长春起义,是曾泽生第二次离开国民党军队,也是曾泽生对国民党军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彻底离开国民党军队的一次。曾泽生档案中的《自传》说:“我自脱离反动阵营,来到人民的怀抱,受到共产党的许多启示和进步的影响,在我的一生中是一个最大的转折点。所以,我感谢共产党把我从半睡眠状态里唤醒过来,从彷徨的歧途中引入正道,从死的暗影里救出来,并且得到光明,这是万分的幸运,为之衷心感激!”
新生萌芽
曾泽生率部起义后,按照共产党改造国民党起义军队的方针,认认真真地去改造自己和起义部队。他对起义干部和战士提出:“我们目前要经得起三个考验:第一,部队与个人是否真心诚意地接受共产党的改造;第二,改造后是否切切实实地遵行人民解放军的传统,保持拥政爱民、守纪负责、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第三,进入战场是否能忍苦耐劳,并坚决执行命令,在战斗激烈的场合下,是否能不惜牺牲地去为实现人民与革命的利益与敌人生死搏斗。”
起义部队改造完成后,1949年1月2日,中央军委授权新华社通电全国:“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今日宣布:改编曾泽生将军率领起义的前国民党第六十军及所辖暂二十一师及暂五十二师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及步兵一四八师、一四九师、一五○师,并任命曾泽生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军长,叶长庚为副军长,徐文烈为政治委员,王振乾为政治部主任。”
1949年11月,曾泽生奉命率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参加鄂川战役。11月6日,五十军在曾泽生、徐文烈指挥下,急行军60公里,一举攻入恩施县城,歼灭国民党军第二二三师警卫营,宣告恩施解放。解放恩施城时,原国民党湖北省政府秘书黄涛正好在恩施城内。黄涛回忆的《解放恩施目睹记》,很好地记录了五十军在恩施的军纪情况。当然,黄涛不知道这支部队就是由原六十军改编而来的五十军。
黄涛在《解放恩施目睹记》中说:“恩施解放的第一天,我住家的南门一号这幢房子里就驻进了几十个解放军,他们穿一样的土布军装,系一样的腰带,背一样的炒米磨粉干粮袋,他们之间官兵平等,在我们这里住了两天,我还分不清他们谁是班长、排长、连长和指导员。这些解放军对老百姓说话和气,待人谦逊,极有礼貌。这些解放军纪律非常严明,在他们驻扎的临时营房门口,并没有门卫站哨。但个个都自觉严守军纪,不出大门半步。他们有时需要购买香烟、火柴之类的东西,都是请我出去代买。记得有一天,有一位解放军战士在屋后面的晒楼上牵绳子,晒衣服,他把绳子的一头拴在一个栽有菊花的花钵上。不料,刮了一阵大风,衣服飘动之力,把那个花钵带倒,掉在地上摔破了。事后,这个解放军战士找到我,主动要求赔钱,我告诉他花钵的主人已经到四川去了,你要赔,也没有人代他收钱。后来,又有好几位解放军来找我,—定要我带那个晒衣服的战士上街买了一个新花钵回来,重新把菊花栽好才了事。”
曾泽生在《自传》中说:“我更相信新生的虽然是萌芽,但必定会发展而壮大;旧的虽然庞大,但毕竟是腐败而将死亡的,逃不了社会发展规律所注定的结果。这使我对革命前途感到乐观。”
1950年5月,曾泽生率五十军回师东北。兵团领导考虑曾泽生的身体状况,特别关照曾泽生在五龙背休养所休养。9月,曾泽生获悉中央决定派出志愿军入朝作战,便主动请战,要求率五十军入朝作战,得到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批准。
10月,曾泽生率由五十军改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五十军入朝作战。参加了第一至第四次战役后,曾泽生率志愿军第五十军于1951年4月撤离朝鲜回国。
回国后,曾泽生看到全国人民纷纷为抗美援朝捐款,便向总政治部提出,将昆明住房两所、铺面一间及北京的住屋呈交政府作为捐献。总政治部批复:“你在昆明的房子已呈交当地政府,北京的房子留作你的家属居住之用,不必捐献。”
1951年7月,曾泽生再次率志愿军第五十军入朝作战。由于身体原因,他于1952年底提前回国,志愿军第五十军部队直到1955年4月才回国。
1955年10月,曾泽生被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中将军衔。1968年9月,曾泽生辞去五十军军长一职。1973年2月22日,曾泽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1岁。(题图为曾泽生在欢迎解放军进入长春的大会上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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