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贾湖

2012-04-29 00:44张居中
中国文化遗产 2012年3期
关键词:贾湖考古遗址

张居中

记得我在《舞阳贾湖》报告前言中讲過:有人说,电影是一种遗憾的艺术,那么,考古学就是一门遗憾的科学。时光流逝,关于舞阳贾湖遗址的许多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今天把贾湖遗址发掘与研究的经验教训和遗憾记录下来,或许可对今后的工作产生些许启示。

发现篇

贾湖遗址的发现与认识的历程,是当代中国考古学科不断进步的一个缩影。第一次的发现纯属偶然。

1950年代末,舞阳县文化馆文物干部朱帜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关在铁山,直到1960年代初,被遣返到原籍舞阳柳庄监督劳动改造。等他回来,老父亲和妻子不堪政治运动的打击已先后去世,老母亲无奈带着年幼的孙子改嫁到了贾湖村。朱帜也追随母亲和儿子来到贾湖。

在贾湖村劳动、生活的岁月里,他在村东的沟坎、井壁上经常发现有红烧土、红陶片等,作为文物干部的他知道,这里应该是一处古文化遗址,但当时仍在被监督劳动的他,既无资格、也无能力将这一发现记录下来。

河南人民对1975年8月那场大洪水记忆犹新,正是那场大洪水,把位于泥河洼滞洪区西部边缘的贾湖村的房子冲得只剩一间未倒。直到1978年,国家才拨专款重修贾湖村东的护庄堤。在取土筑堤過程中,形成了一个大取土坑,贾湖村小学师生在坑中进行平整土地的劳动课期间,带队老师贾建国发现一些石器和陶器。这时的朱帜已摘掉右派帽子回到县城恢复了文物干部的工作。与朱帜熟悉的贾建国立即想起应把这些发现交到县文化馆让朱帜收藏研究。当时正值裴李岗遗址刚刚发现,河南文物工作者正在为这一重大发现而兴奋之中,朱帜一看到这些标本,立刻就联想到与裴李岗遗址同类标本的共同性。1979年,河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前身)专门组织了''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调酒查队。朱帜汇报了在贾湖遗址的发现。省调查队就于1980春派队员周到前往舞阳,后确定贾湖遗址是一处与裴李岗遗址时代相同、性质相似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当年,舞阳县就把贾湖遗址公布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朱帜还把他调查的结果写出了一篇文章,1983年在《中原文物》杂志发表。

发掘篇

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能遇到一个好的遗址进行发掘和研究,是幸运的!自1983年至2001年,贾湖遗址先后经历了七次发掘,笔者有幸主持了其中的六次,每一次都有令人振奋的发现。

试掘

1982年10月,著名考古学家安志敏先生在河南选择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地点时,曾经到贾湖遗址调查,由于位于泥河洼滞洪区西部边缘的贾湖村水位较高,贾湖遗址没有列入他的发掘计划。但贾湖村民因生活的需要,计划在遗址上规划宅基地。朱帜得到这一消息后,立即向河南省文物局汇报,要求进行配合发掘。时任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所长的安金槐先生当时刚刚申请到国家文物局的一个项目“河南省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调查与试掘”,项目经费5万元。得知舞阳的消息后,安先生立即组建了由郭天锁为领队,陈嘉祥、冯忠义、王胜利为队员的贾湖遗址考古队,于1983年4月开赴贾湖村,进行试掘,试掘面积50平方米。

郭天锁、陈嘉祥两位先生刚刚主持過河南长葛石固遗址的发掘。石固遗址的早期与贾湖遗址性质相似,他们积累了丰富的发掘此类遗址的经验。第一次试掘共清理墓葬17座,灰坑11座,出土陶石骨龟等各种质料的遗物几十件,同时通過钻探搞清了贾湖遗址的分布范围。后陈嘉祥先生将试掘的成果在《华夏考古》1988年第2期发表。

第二次发掘

1984年春,贾湖村民再次提出建房要求。安先生决定继续在贾湖遗址进行发掘,同时申请了发掘执照,由裴名相先生为领队。但此时原来贾湖考古队的4名队员都各有任务,而郭天锁已经调离了河南省考古所,裴先生又年事已高,作为裴先生助手的我,就主动请缨,承担了这次光荣的发掘任务。

我在郑大读书期间,就已对裴李岗时期的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78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正是裴李岗文化刚刚发现之时,学校对郑大考古专业进行了宣传和表彰,对刚入校的我们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大学学习期间,我搜集了当时已发表的裴李岗及其同时期文化的全部资料,并有了一些初步的思考。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窃喜不已!

1984年9月,我和师弟王良其在朱帜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了贾湖村,从此与贾湖结下了不解之缘!

因为有朱帜馆长的关系,贾湖村的干部群对我们的到来非常热情,住地选在贾湖村支书贾铁牛为大儿子结婚准备的4间瓦房里。

首先我们对遗址进行了一番全面调查。虽然我熟悉裴李岗文化已发表的发掘资料,但如何主持一个遗址的发掘,还是无经验可谈。为了在有限的发掘面积中尽可能多获取一些信息,我决定顶角布4个5米×5米探方,这一做法给以后的发掘工作带来了不少麻烦,也算是交的学费吧。

探方虽然布得有点乱,但收获还十分丰富的。我们清理了19座灰坑(其中一座后来确认是房址)、15座墓葬,尤其是发现有无头葬、缺肢葬、二次乱葬、一次葬与二次葬的合葬等罕见的重要迹象。当然也确实如安志敏先生判断的那样,这里的水位确实很高,发掘不到1.6米深就出水了,所有灰坑和下层墓葬都没能发掘到底,加之当时严冬已到,只得暂时回填封存。

第三次发掘

这次发掘拖延到1985年9月才开始,清理墓葬15座,其中的缺肢一次葬、俯身一次葬、乱堆式单人和多人二次葬相当复杂,很有特色,当即引起我的重视和深入思考。

这次发掘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在9月份刚到工地还没来得及开工的时候,一连下了十几天连阴雨。因还没开工无事可干,恰好之前接到在渑池县召开纪念仰韶文化发现65周年学术讨论会的通知,感念当时仰韶文化研究中一些概念混乱的状况,我决定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写一篇论文到仰韶文化会议上宣读。于是就冒雨到舞阳县城找到朱帜馆长借来参考书,在雨水叮咚之中,完成了《仰韶时代文化刍议》一文,借鉴严文明先生提出“典型龙山文化”和“龙山时代文化”的思路,首次提出了“典型仰韶文化”和“仰韶时代文化”的概念。目前“仰韶时代”这一概念已得到学术界的公认,也算是这个雨季的意外收获吧!

第四次发掘

1986年是贾湖遗址发掘时间最充裕的一年。

这次发掘因是春季,是贾湖村水位最低的时候,我们首先把前两个发掘季度因水位高没发掘到底的16个探方回填土挑开,继续发掘到底。本年发现房址、灰坑近70座,墓葬近100座。印象最深的当属41号墓的清理、房基的确认和骨笛的发现。

41号墓经鉴定为一位12~15岁的女孩墓,随葬品非常丰富,除随葬石斧、砺石、骨针、牙削各一件、骨鱼镖5件外,胸前和腰间挂满了用鸟肢骨管横截而成的成串的小骨环。

因我当时发掘经验不足,加之早期遗迹性质辨认难度较大,虽然清理出了不少灰坑,但其中有没有房址一直拿不准。所幸发掘接近尾声时,裴明相、杨肇清和曹桂岑等所内专家来工地指导工作,在现场帮我们确认了几个灰坑都应该是当时的残房基,H28和H48实际上是一个房基的两层居住面等,帮我解决了大问题。

“五一”那天我外出回到工地,得知78号墓出了两支“笛儿”:两支穿孔骨管放置在墓主人左股骨两侧,一支的一端稍残,另一支保存完整,都在骨管的一侧钻有7个孔,但不见吹孔,更没有笛膜孔,显然不同于现代的横笛;若说是箫,又不见吹奏用的山口。我们在发掘日记上暂记录为“穿孔骨管”或“笛形器”。后来在121号墓又发现一支。

发掘结束之后,我把M78和M121出土的这三件标本带回郑州,找到裴李岗文化的发现者、同事赵世纲先生鉴定。赵先生因研究淅川下寺楚墓出土青铜编钟,与音乐界的学者有工作往来。恰好这年8月,中国音乐史界的吕骥、黄翔鹏、李纯一等一帮大腕在郑州召开纪念朱载堉诞辰400周年的纪念会,赵先生和李京华先生应邀参加。一天晚上,我携带着这三件标本来到音乐家们的下榻之地,请与会的音乐史家们给鉴定一下。他们住在不同的楼层,我们首先从一楼开始,但住一楼这位专家看了我们带来的标本后,认为这些标本音孔较小,吹出的音应该很尖,不成音列,可能只能用来在打猎时模仿动物的声音,作为哨子使用,而不是乐器。这位专家的意见,犹如给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也不敢再拿到其他楼层找其他专家鉴定了,于是悻悻而归。

这次发掘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人骨鉴定。因为贾湖遗址已经发掘了一百多座墓葬,骨架虽然保存较好,但一经起取必然散落,于是决定原地封存,待积累到一定数量时请专家到现场鉴定。5月上旬,河南医学院几位专家在杜伯廉院长的率领下来到贾湖发掘工地,对贾湖遗址发掘出土的几十具人骨进行现场鉴定,同行的还有河南医学院范章宪教授、李世校教授、王友林教授以及郭漳生老师等。鉴定的主要项目有性别、年龄、身高、疾病等。这次鉴定除了骨质增生等退行性疾病这些常见疾病外,还有三个有意思的发现。

一是杜伯廉院长发现,贾湖人的寰椎和枢椎关节面与现代人相比有明显区别,显示其头部活动范围较现代人小,这种人体结构的小变异,从人体进化的角度反映了贾湖人的原始性。

二是范章宪教授发现贾湖人有几例龋齿病例。龋齿病是食用淀粉人群的常发病,虽然病例不多,但也可证明淀粉类食物已成为贾湖人的经常性食物来源,这位研究贾湖人的食物结构提供了重要证据。

三是关于性别鉴定,贾湖这批人骨给专家们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因为有不少人骨架有些特征支持男性,有些特征却支持女性,特别是M132这座合葬墓的一次葬墓主人,大家讨论时间最长,最后根据主要特征才判断为女性。

第五次发掘

春天的发掘结束之后,秋天是否继续发掘,又成为讨论的议题。我坚持认为,贾湖遗址的发掘虽然已有很大收获,但其重要价值远远没有揭露出来,好多问题刚刚有一些线索,只是初露端倪,如此浅尝辄止,不仅遗憾,而且也是不负责任的。况且当时的专项经费还很充裕,虽然只有五万元钱,现在还不够一个发掘季度用,但在当时每天民工费只有一元二角,这点钱还是蛮经花的。记得我挖了三个发掘季度,花了不到一万元。

最后安金槐先生和当时的所长郝本性专门召集有关人员开了一个工作会议,支持我再发掘两个季度,把我提出的特殊埋葬习俗问题、聚落布局问题、文化面貌及与裴李岗文化的关系等问题得出一个倾向性答案。

这次的布方地点选在了遗址的西北部,也是老乡计划规划宅基地的位置,我们当时称为“蒜地”的地方。因为这里是菜园,还有几眼现代井,井壁上可见文化层和人骨,推测这里也有墓地。在三个月的发掘工作中,共计清理了房基12座、灰坑73座、陶窑1座、墓葬102座,以及狗坑、灶坑等数百个遗迹单位。其间我们又发现几座随葬骨笛的墓,大多为一墓两支。而且M253出土的其中一支还是八孔笛,为贾湖聚落音乐队增加了新的乐器上面还刻了一个符号。这为我们研究贾湖骨笛提供了新的珍贵资料。

第六次发掘

第六次发掘是贾湖遗址发掘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因为有郑州大学考古专业84级的师生的加盟。

郑大来工地的除了15个同学,还有三位带队的老师:贾洲杰、宋豫秦和张国硕。工地终于有同行可以随时讨论了,使我干劲倍增,终日处于兴奋状态。但也因为发掘错過了儿子出生的头三个月时光,很是内疚。

1987年春可以说是贾湖遗址考古发掘的丰收之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基本摸清了各类遗迹的埋藏规律。譬如房基,在上两个季度基本搞清了单间房和双间房的基础上,我们又发现了几座依次扩建的3间一套的房基和4间一套的房基。有的房基如F17,柱洞和柱础非常讲究,柱洞底垫以青膏泥和纯净黄土并经夯打,有的底部还奠基一完整龟甲。房基半地穴周壁涂净泥,底部一侧还铺设有专供休息用的黄土台,可见该房建得相当讲究,是贾湖一期最高档次的建筑。F14虽然只是一座单间房,但中间灶坑周围的灰土层中,后来浮选出了大量的炭化稻米,为研究贾湖稻作状况提供了重要资料。

这次发掘还发现了陶窑和陶窑作坊区,推测为应属于凉陶丕的简陋设施的遗迹,表明当时贾湖聚落内已经出现较为集中的制陶作坊区。

瓮棺葬的发现也有一个认识過程。在前几个发掘季也偶然发现有陶器竖置于地层中的现象,但没引起重视。这次发现有成片的这种现象,把陶器整起后,我们对陶器内的填土进行淘洗,除发现有大量碎骨粉外,还发现了一枚婴儿的似未萌出的门齿,于是据此可以判定,这类竖置的陶器,应为婴儿的瓮棺葬。而在骨架现场鉴定时发现,几岁的小儿都像成人一样埋在墓地中,看来装于瓮棺之中的应是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新生儿。

狗坑的发现也很有意思。狗坑基本上位于在墓地的边沿地带,或房基旁。于是我觉得,这一规律性可能有一定文化意蕴,狗是人类最早的动物朋友,活着时帮人打猎,为主人看家护院,死了以后仍然让其履行这一使命,也是合乎逻辑的。这也是我国发现的时代最早的犬牲现象。

墓葬区我们又发现了几座随葬成组龟壳的墓,一般八个龟壳一组,有的随葬成组龟甲的墓还同时随葬骨笛和叉形骨器。例如M344,是一座仰身直肢一次葬的墓,不见头骨,在头骨的部位放置一组八个龟甲,龟甲堆上还放有一件叉形骨器和一件砺石,右肩上方两件陶壶,左肩外侧放两件七孔骨笛和一件骨饰,两小腿和脚部则放置六件骨鱼镖、六件骨箭头、两件牙削和四件牙饰,可谓相当丰富。其中一件龟甲上还刻了一个眼睛形符号,引起了人们高度重视。

由于经常发现有龟甲片出土,我当时就想,要是上面有甲骨文就好了!贾洲杰老师到工地之后,还经常用他的老花镜反過来当放大镜,观看当天出土的龟甲片上有没有刻划的痕迹。也许天不负我,终于有一天,愿望成真了!

在一座编号为M330的二次葬墓内,发现了一件很像剑柄的石器,在其顶端的弧面上,清楚地刻有一行符号,虽然不知道上面这些符号的音和义,但它们肯定是当时的主人有意所为。这一发现让工地一片欢腾!当晚我们决定买酒买肉加餐,庆贺这一重要发现!

第二天上午我在起取M344随葬龟甲时,发现有一片龟腹甲上好像有刻划痕迹,随手拿了一个清理人骨架用的毛刷,把上面粘附的泥土清洗干净,一个“目”形符号清晰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后来在其他墓中出土的龟甲片、骨笛、骨叉形器上、以及石器和陶器上也陆续发现一些符号,共有十几个。

所领导得知这一发现后相当重视。派裴明相等专家到工地指导,正好赶上M282骨笛出土,裴先生见了很是兴奋,当即拿了起来,不顾里面的泥土还未掏出,就用吹箫的方式,把骨笛一端对着嘴,比划着吹了起来!当然因里面泥土未掏,是吹不出音的。这件事也引起了国家层面的重视,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兼考古专家组组长的黄景略先生带领检查组,也来到舞阳视察。

第七次发掘

第七次发掘是在《舞阳贾湖》一书出版两年后,此时我已调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任教。朱清时校长和王昌燧老师就让我筹备开设田野考古课,并组织田野考古实习,以培养懂得传统考古的科技考古人才。我需要找一个最为熟悉的遗址来作为我田野考古教学生涯的开篇之作,而贾湖遗址当然是最为理想的。

这次发掘除了找到了早期墓地的规律性,意外地发现了一片新的墓地,其中有一座墓葬为一个一次葬人和至少25人的二次葬的合葬墓。其中有两座墓葬,墓主都是在身上佩戴好几串用鸟肢骨横锯成的厚度仅约一毫米的小骨圈,而且在其耳朵部位还有绿松石耳坠、绿松石瞑目,这应该是目前发现的同类葬俗的最早实例了。

我们发现,有一片墓地随葬农业生产工具的墓葬明显多于其它几个墓地,而100米外的另几片墓地均很少见农具随葬,皆以渔猎工具为主。这一现象引起我的极大兴趣:难道同聚落的不同人类群体之间,其生业形式也会有很大的区别?

这次发掘的很大一个特点,就是我们一开始就计划对发掘清理出的文化层和遗迹单位中的填土进行全浮选,为此,我们专门请来了我植物考古学家赵志军,共同拟定浮选工作实施方案和技术路线。通過现场浮选,取得了原来传统方法无法得到的大量动植物遗骸,这使贾湖遗址的研究工作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此外,发掘過程中,我们还邀请古人类学者家对出土的人骨标本进行现场鉴定研究,请农史专家和植物学家到工地考察指导。

这次发掘共发现房基、灰坑、陶窑、兽坑等遗迹100多座,墓葬近百座,各种遗物数百件,及大量动植物标本,更重要的是,我们带着多年来贾湖研究中思考的问题,以多学科综合研究的思路指导发掘工作,对科技考古的研究生进行了田野考古的训练,其教学成果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

研究篇

第六次发掘结束之后,由于有出土了几支骨笛,总数达到20多支,我们也觉得应该是一种远古的乐器。同时,新发现的契刻符号也需要请教专家判断它的价值。于是所长郝本性、裴明相先生和我、宋豫秦带着刚出土的保存最为完好的M282七孔骨笛,和三片契刻符号较成型的龟甲片及那件柄形石饰去北京,开始了请教之旅。

到北京之后,我们首先找人鉴定骨笛,辗转联系上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萧兴华先生。萧先生一见到贾湖骨笛并听了我们的简单介绍后就大吃一惊,几乎肯定就是远古时期的一种乐器,但不知能否吹出音列,于是当即与中国民族乐团团长刘文金先生联系。在乐团的排练场,刘团长带领一帮管乐演奏家观看了我们带去的骨笛,他们研究了笛子的吹奏方式,觉得应该和河南民间的乐器筹的吹奏方式一致,应是端口45度斜吹,就由几位专门吹笛子的艺术家试吹,最后由宁保生先生首先吹出了音列,而且音相当准。我们的推测被证实了,这是我国发现的最早的乐器!萧先生还承诺帮我们争取专门到河南组织一次测音。

鉴定契刻符号首先找的是张政琅先生,张先生认为这应是当时的人们有意刻划无疑,并与郝本性先生就符号的含义进行了讨论。之后我们又去请教了胡厚宣先生、苏秉琦先生、李学勤先生、邹衡先生、高明先生、裘锡圭先生、李仰松先生、李伯谦先生等,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张忠培先生还让我们到故宫做了一次专题汇报。就符号的性质问题,专家们的意见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以胡厚宣先生为代表,认为它就是当时的文字;一种以李学勤先生为代表,应是具有一定原始文字性质的刻划符号;一种以裘锡圭先生为代表,认为是当时人们的一种记号。专家们的宝贵指导意见让我们满载而归。

当年11月份,由黄翔鹏先生、萧兴华先生、武汉音乐学院院长童忠良教授和徐桃英、顾国宝两位工程师组成的测音小组,携带当时最先进的测音仪器来到河南考古所,主要对M282出土的两支骨笛进行了一个星期的反复测音,萧兴华先生和徐桃英工程师还用M282:20号骨笛吹奏了河北民歌“小白菜”。最后专家们的结论是:贾湖骨笛“具备音阶结构,可以吹奏旋律,是当时的一种乐器。这一发现可以改写中国乃至世界音乐史”。

贾湖研究的第二个阶段是我1990年冬天到临潼参加了全国第一届环境考古学术研讨会后开始的。在会上结识了周昆叔、孔昭宸等一批热心考古学研究的自然科学家,和陈铁梅、原思训等一批著名科技考古专家,了解了许多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拓宽了思路。

1991年春,湖南考古所的裴安平先生到河南考古所参观,当时他主持发掘的彭头山遗址发现古稻的文章刚刚发表,对我有很大启发。我也曾苦于贾湖遗址未见到直接的农作物遗存,就向他请教,在他的启发下,我们很快就先在贾湖遗址发掘中收集到的到红烧土中发现了稻壳印痕,之后又找到了一些,就找到孔昭宸先生请他帮助鉴定,另外请黄万波先生帮助鉴定人骨和动物骨骼,请周昆叔先生帮助研究孢粉和古环境,请王昌燧先生帮助研究陶片,请李容全先生帮助研究石料,请陈铁梅先生帮助研究碳十四年代等,先后邀请涉及十几个学科的三十多位专家参加研究。特别是1992年到1993年参加渑池班村遗址的发掘期间,逐渐形成了后来完整的研究框架与整体思路,在国家文物局科研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支持下,终于在1999年初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近180万字的《舞阳贾湖》一书,奠定了贾湖遗址在我国新石器时代研究中的地位。著名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提出“贾湖遗址的发掘,可称是80年代以来我国新石器考古中最重要的工作。”

1999年英国《自然》杂志发表贾湖骨笛的发现之后,贾湖的发现在国际学术界也有了较大影响。2001年,贾湖遗址被国家文物局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01年第七次发掘后,贾湖研究工作进入了第三阶段。在这一阶段,由于笔者身在中国科大的有利条件,除继续延伸原有的动物考古、植物考古、农业考古、环境考古等研究领域外,还开展了食性研究、锶同位素研究、寄生虫研究等新领域,即使原有领域,研究方法也有更新,都取得了新的进展和重要成果,至今仍然在继续进行之中。

自1982年到2000年,我为河南的文物考古事业奉献了18年青春,可以说我把人生中年富力强的18年献给了河南的考古事业。总之是值得怀念的!今年正值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60华诞之际,将这些鲜活的记忆奉献出来,聊作纪念。

(责任编辑:孙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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