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族主义动态与走向

刘泓

在中日两国邦交实现正常化40年之际，钓鱼岛事件风起云涌的确让人深思。日本制造钓鱼岛争端的原因何在？“岛国环境说”、“美国东亚战略说”、“军国主义崛起说”、“称霸亚洲说”、“中国威胁说”……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为一种与民族国家的出现与巩固紧密相关的意识形态，日本民族主义再次走入人们的视线。

国家民族主义：日本民族主义的类型归属

日本民族主义属于比较典型的国家民族主义。其基本特征在于，它与国家利益相吻合，通过国家的形式加以表现。在实践中，它以作为民族国家的日本国为基本单位，以日本国家利益为核心内容，是一种在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中具有重要影响力，甚至可以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力量或因素。在世界近现代史上，透过日本发动的日俄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都可以看到日本国家民族主义的这种影响力。

小泉政权的建立标志着日本政治史进入到一个新时期，日本从此加快了向“正常国家”的方向转变。自小泉上台后，日本政府极力倡导恢复以天皇为核心的“民族自信心”和“民族精神”。日本动用各方力量，通过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灵位的靖国神社、编写教科书等方式否认日本侵略历史，大力开展以肯定日本侵略战争为主要内容的民族主义教育，同时，加强以首相为代表的国家权力，国家民族主义倾向不断凸显。

在国际舞台上，日本国家民族主义所发挥的作用也是“可圈可点”的。比如，加强与美国的同盟关系，通过修改战后和平宪法反对“一国和平主义”，通过出任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谋求“大国”地位，以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为依托主导东亚地区发展，追求国家利益的最大化。今天，国家民族主义在日本已经演变成为一种泛亚主义意识，冲淡了经济合作与相互依赖所带来的稳定因素，扮演了对国家战略具有强大影响力的角色。

在钓鱼岛争端中，某个个人的“购岛”行为，能够被放大到今天的维度，日本国家民族主义的张力非同一般。

民族扩张：日本民族主义传统与核心诉求

众所周知，领土、版图是民族主义不可分割的部分。但是，日本民族主义对于领土的占有欲，以及对民族扩张理念和实践的“痴迷”与“执着”，的确令人有费解之感。

民族扩张思想堪称日本民族主义承袭的传统与核心诉求。早在16世纪末，日本军阀丰臣秀吉就曾开始致力于征服朝鲜和中国，进攻印度，称霸世界的战略。明治政府确立的大政方针是“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在鼓吹“征韩论”、“征台论”的同时，实施了武装入侵台湾、朝鲜，将邻近国家划为日本的“利益线”，以及侵朝侵华等扩张举措。

此后，日本发动的一系列对外战争，以及战后炮制的“大东亚战争肯定论”、“做普通国家说”、“修改和平宪法说”和“向海外派兵说”，实现“战后政治总决算”和建立“政治大国”目标的提出等舆论造势和实际动作，已成为日本民族主义承袭民族扩张传统，并以之作为核心诉求的不争事实。可见，策划和制造钓鱼岛争端，不过是上述传统和诉求的一种自然延伸而已。

民族优越感：日本民族主义的根基

在日本列岛，与岛国自然环境不无关联的民族凝聚力和排外认知，激发了根深蒂固的民族优越感的生成与传承。长期以来，这种“优越感”不时地教诲着日本民众：大和民族是亚洲、乃至世界最优秀的民族。在近代以来的日本社会中，“日本人优秀论”的陈词不绝于耳。与之相生相随的是所谓“知耻为本”观。从此观念出发，保全“优越地位和面貌”的意义要远远高于承认真相的重要性，为维护民族尊严、争取民族利益和提高国家地位，可以不惜手段、不计后果，包括采取歪曲历史、践踏“国际法”、捏造“事实”、“杜撰故事”等为国际社会所反对和引以为耻的行径，不计违犯国际法规、破坏地区和平与安全。

事实证明，近代以来，日本人的“民族优越感”较多地体现为对本民族精神的夸饰，甚至是对本民族利益的过度诉求，难以摆脱褊狭和狂热的色彩，并可能将民族集团带入绝地。对于在战后成长起来的人们而言，在长期的战争受害意识的教育下，他们中有相当多的人，其“民族优越感”和“爱国主义情绪”似乎不难被激发成为民族主义情绪。在1990年代之前，除了个别人， 即使是进步人士，在反思战争，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的时候，仍然反复强调日本是“被拖进战争深渊的”，对于日本给亚洲邻国造成的灾难几乎未曾自省。20世纪末年，日本新民族主义问世与发展的根基因此得以夯实。

今天，新民族主义的影响力已扩展到日本社会的诸多层面，包括政府高层，普通国民，以及一些右翼媒体、组织等。它公开呼吁日本要拥有核武器，以使日本能更有效地保护自己。绿色和平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已经开始增加钚等放射材料的储备量。到2020年，日本拥有的放射材料可以布置3万枚核弹头。所以，钓鱼岛争端的出现绝非偶然。原本并非属于“问题”的“钓鱼岛主权问题”，在野田首相等所谓“强硬派”人士看来难以不会是“问题”。他们敢于冒国际社会之大不违，一再提升“争端”热度，以迎合一些民众的“爱国心”、“民族优越感”，进而谋求更高的民众支持率服务于自己的政治抱负之举，也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军国主义：日本民族主义实现诉求的路径选择

近代以来，军国主义一直不离日本民族主义左右。以扩张作为核心诉求的日本民族主义，很自然地选择了军国主义作为其实现利益诉求的路径。

从历史上看，伴随着民族主义的恶性膨胀，军国主义曾让日本产生了 “大国梦”几乎能够“梦想成真”的实感，同时，它也曾让日本陷入几近灭顶之深渊。然而，新民族主义似乎更加难以忘却前者。今天，军国主义依然徘徊在日本列岛，军国主义史观（或称“皇国史观”）深受新民族主义的推崇。这让热爱和平的人们，难免不心生忧患。

军国主义的价值取向、道德标准和善恶观念，已融入日本人的民族意识之中，形成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旧金山和约生效后，右翼极端民族主义复活。它以爱国者自居，鼓吹皇国史观、民族优越论和侵略有理论，军歌、军服等军国主义象征一时间沉渣泛起。在日本民间，许多在战前接受军国主义史观教育的人，对后代长期隐瞒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事实，甚至公开为日本侵略行径开脱罪责。在政界，一些政治领袖不顾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侵略国家人民的感情，屡次参拜靖国神社。在文化教育界，文部省组织的历史教科书“编纂会”，动辄美化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历史，淡化日本战争罪行，回避战争责任，歪曲历史真相。对于日本的年轻一代来说，现在就让他们承认前辈犯下的历史罪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日本是受害者的意识在他们当中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虽然， 我们不能否认，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得以恢复，日本民众容易减弱甚至失去自我反省精神。但是，众所周知，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史实是改写、隐瞒不了的。不争的历史事实一次次地告诉世人，日本社会越是依赖军国主义，军国主义物质载体就越是恶性膨胀，因“民族的疯狂”招致的“民族灾难”亦随之降临。

近年来，日本民族主义在实践中体现出的一意孤行、完全置亚洲邻国于不顾，“以大和民族为中心”的倾向日益显著。日本民族主义制造钓鱼岛争端，意在重温“扩张梦”。钓鱼岛“国有化”闹剧的上演表明，日本在处理与邻国纠纷问题上，正在简单地诉诸民族主义，以“不屈服于外国压力”为由来坚持自己主张的优先性。“闹剧”剧情也许不会因“闹”而被简化或压缩，但是，世易时移，在当今时代，任何意欲把自身的民族利益置于邻国的民族利益之上，将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对方的举措，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和国际社会的谴责，日本民族主义排演的钓鱼岛“国有化”闹剧的落幕，亦不会让人等待太久。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研究员、中国世界民族学会副会长）

责编/马静美编/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