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眼里的“德”

辛怡华

春秋战国是中国古代道德学说形成时期，在此之前的殷周时期，虽然已经产生和存在着维持社会生活秩序的道德规范和道德观念，但还没有形成完整的道德学说体系。

“德”的产生，与周初对“天命”的怀疑有直接关系。商代将天神与祖宗神混而为一，“下帝（商王）”受命于“上帝”，相当于子孙对祖先的继承。周取代商之后，周人就把天神与祖宗神分开，想出一个理由，并把“天”授命于商改为授命于周，即接受天命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德”。西周初期的思想家周公（姬旦）提出了“以德配天”“敬德保民”的思想。要研究西周“德”这一观念的发展，周原出土的西周师载鼎是最好的金文资料，在这篇青铜器铭文中，共有7处出现“德”字，可以说全铭贯穿着“德”的思想。

周人对“德”之崇尚

1974年12月5日，陕西省扶风县黄堆公社云塘大队强家生产队社员平整强家沟西土地时，发现西周铜器窖藏，此窖藏共出土青铜器7件，其中最重要的铜器就是师载鼎。该鼎腹内铸有铭文19行196字。铭文大意是：周恭王八年正月丁卯这天，恭王称赞师载能够克己侍奉君王，以自己美德、善良纯正之心，匡正其君。并说自己继承了先王的德行，赐给师载镶着彩边的玄色衮衣、赤色围裙和朱红色的宽带，还有銮旃、太师级享用的有铜泡的马带和络头衔镳。要求师载效法其祖父、父亲忠心臣事先王那样臣事自己。师载赞美伯太师能使自己臣事穆王；当今天子也没有忘记其祖父、父亲的大德，勉励自己。伯太师帮助自己日夜遵行先祖的美德，续行先祖的事业，使祖先的美德泽被后世子孙。师载祝福天子，并以伯太师的行为规范自己，以先祖之德侍奉臣保天子。师载为了感谢周王的美德，铸造了这件祭祀祖父的大鼎，放在父亲的宗庙里。

师载鼎铭文中有7处说到“德”，如：“用乃孔德”“引正乃辟安德”“肇淑先王德”“弗忘公上父胡德”“溥由先祖烈德”“孙子一任皇辟懿德”“用厥烈祖介德”，可以说全铭贯穿着“德”的思想。这件鼎是研究西周“德”这一观念的发展最有价值的例证。

“用乃孔德”，“孔德”即美德，“安德”“王德”“胡德”“烈德”“懿德”“介德”等都是大德、美德的意思。只是古人为了不使一词重复出现，而用同义词或近义词替换。一篇铭文中“德”字反复出现了7次，可见周人对“德”的崇尚。

周人之“德”，就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并身体力行，成为个人自觉行为

“德”在商代卜辞中已出现，作“值”，没有底心，与“直”字通，并没有完全具备“外德于天，内得于己”（《说文解字》）的道德含义。至西周，“德”才作为一个重要的道德规范而出来。何为“德”？也许历方鼎能给我们一些答案。历方鼎为西周早期青铜器，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器内壁铸有铭文4行19字，其铭曰：“历肇对元德，考（孝）友唯刑，作宝尊彝，其用夙夕将享。”吴铭先生对此铭文有精辟的论述。

肇，《尔雅·释言》：“肇，敏也。”《汉书·东方朔传》：“敏行而不敢怠也。”颜师古注：“敏，勉也。”勉即努力的意思。对，《广雅·释诂四》：“对，扬也。”（《逸周书·祭公》：“扬文武大勋，弘成康昭考之烈。”扬即弘扬的意思。元，《广韵·元韵》：“元，大也。”（《书·酒诰》有“元德”一语与本铭相同，元德即大德。《书·毕命》：“惟文王武王敷（布）大德于天下。”《诗·小雅·谷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孝字在金文中像子承老之形，表示养老。由孝顺父母，引申为美德之统称。《买簋》：“其用追孝于朕皇祖帝考。”传世典籍多有“孝友”一语。《诗·小雅·六月》：“侯谁在矣，张仲孝友。”《仪礼·士冠礼》：“孝友时格。”注：“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孝友唯刑”，刑，《尔雅·释诂上》：“刑，法也。”《礼记·礼运》：“刑仁讲让，示民有常。”郑玄注：“刑犹则也。”刑即法则的意思。“孝友唯刑”，以孝友为法则。

历方鼎首句写历的人生追求，努力弘扬大德，五字中第一字就介绍作器者自己的私名“历”，整篇铭辞不见第二人。反复诵读铭辞，显扬大德舍我其谁的形象跃然纸上。次句写大德的内涵，何为大德？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是法则。这就把大德的人生追求落到了实处，既有宏观把握，又有具体运作。铭文的第一个字是历自己的名，名后的话都是他要身体力行去做的。他说的无论是大德还是孝友，都不是拿来教训别人的。末句写历要用所作礼器（鼎）从早到晚煮肉献祭。一个“夙夕将享”，戛然而止，意犹未尽。历的用心，突出举足轻重的主干——大德、孝友。平实的结尾，却给人异峰陡起之感。1976年12月扶风庄白1号窖藏出土的史墙盘铭文中就有：“孝友史墙，夙夜不蒙，其日蔑历。”就是说，追求大德（即孝友）的墙，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从不敢懈怠。先秦思想家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己及人，首先自己必是楷模，历的心中就有这样的标杆吧。

儒家创始人孔子以西周社会为理想社会。他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东周”的意思是：使西周社会在东方再现。西周实行原本意义上的封建制，较秦以后的君主专制，地方上有更多的自主权。为了维系庞大的封建国家，西周的思想家们大力提倡以德治国。德，尤其是大德，为社会所广泛推崇。周人之“德”，就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并身体力行，成为个人自觉行为。德政的实行，使君与臣、上下级、贵族与平民关系都相对和谐。

作者单位：宝鸡市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