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陆
记得幼时叔伯异爨,我家分到一个“缸灶”——矮脚的缸靠底部开个方口叫“缸灶洞”来添柴点火,上面放个锅便可烧火作饭。烧松枝(我们叫“松毛”)最方便,一点就着,火舌会“火火”地叫,好像是笑声,大人说火“笑”了,会有客人临门。阴雨天气,湿柴点火可麻烦了,用根竹管筒吹风助燃,好不容易点着了,呛人的烟满屋都是,熏得家人眼睛红红的,泪流不止。
几年筹措,我家终于请了泥水师傅来打“大灶”。灶台齐腰高,并排两只尺四锅,中间埋个铁汤罐,利用余热,饭菜煮熟,汤罐里的水也沸了。灶火洞对出竖起块长条石挡住煨烬,便是“火缸”。柴草余烬里埋只小瓮,人们叫“焐粥甏”,可以焐肉骨头黄豆,那时没有高压锅,只有焐粥甏里焐出的骨头才嚼得碎,现今面市的闷烧锅与它的原理差不多。草木灰积多了,便有农民收了去,用河泥船装得满满的,说是去给西瓜地、杨梅树施肥。
灶大了,但烧的柴成了问题,母亲须起大早天才蒙蒙亮到盛兴桥旁边的埠头去买柴,有时要跑到南门头。如果遇到刁钻的“柴客人”,买了他的柴,翻开柴把来还会发现里面的柴被水浸湿了或者裹着块大石头。后来,各地办砖瓦窑,下山的柴草越来越少,那时虽然“封山育林”,甚至采取拗断砍柴人的扁担、没收柴绳的处罚办法来“禁止砍柴”,但山头还是被砍得光秃秃的,连柴根也得掘起来。有的人家通过关系从酒厂里买来做酒后的渣滓叫“红刺根”,推在公路边晒干了来烧火。七十年代初在修水利时挖出“黑烂泥”,把它晒干敲成碎块也可烧,生产队里每户分配了烧,也有一船船装到城里卖给居民的。
大灶头终竟在灰飞烟灭中“下了岗”,被一只只小小的煤球炉所取代。煤球后“进化”为煤饼,都凭票(卡)供应。其间煤油炉(又叫“经济炉”)也风光了好些年。那時政治运动方兴未艾,单位、工厂里一些“逍遥派”职工、技术人员闲得无聊便用铁皮敲敲打打,自制煤油炉,芯子有六管、九管,最大的十二管,烧火油或柴油。现在这些可快成“文物”了吧。
八十年代烧液化气,满大街只见自行车后座挂个煤气罐,让人联想到幼时公路边看到汽车后背的大气罐。我所在单位参加了某个液化气站的集资建设,每位教职工每年能分到三四瓶“白市”煤气。大家欢天喜地的。我的那辆海狮牌重磅自行车于是成了灌气专车。朋友用钢筋做个钩头,扣住气罐挂在自行车载货架侧边,侧着车身飞驰到城西三碰桥外,又到校场山后,还到白沙路杨家村东边的灌气站。每隔一两个月,老岳父都会给我来电话:“阿陆,煤气瓶要换了。”
上海亲戚家有管道煤气,两三户人家合一间厨房,各有煤气灶,免去了换罐充气之劳。九十年代末,乡下慈溪也有了,政府引进港资办起了管道煤气公司。前几年东海气田终于通到了慈溪,我家灶头燃起纯蓝的火焰便来自遥远的东海大陆架。
现在又有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炉,太阳能灶也“飞入寻常百姓家”。久已没有采樵为生的“柴客人”了,过去濯濯童山,如今柴草长得人都钻不进去了。如此,青山常绿该有望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