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燕
五月初,粉红色的桃花开过不久,雪白的槐花又盛开在枝头。
槐树是黄土高原的大众树种,由于她强大的生命力,常被种植在庭院、屋边、路畔、山间这些大凡其它树种不大容易成活的地方。树干粗糙皲裂,宛如饱经沧桑的北方汉子,无拘无束地伸向天际的枝桠,恣意地尽显其粗犷、憨直的性格。而如玉般清纯的一串串碎小槐花,点缀在浓郁的绿叶之间,虽无桃花的妩媚,樱花的娇嫩,但薄如蝉翼的白衣裹着玉立的花蕊,娇美而不做作,别有一番韵味。槐花花冠呈蝶形,花瓣多皱缩而卷曲,盛开时成簇状般重叠悬垂。花期来临时,一串串洁白饱满的槐花缀满树枝,像小喇叭又似通灵的风铃。清晨,阳光薄醉,细细密密地洒在槐树上,露珠儿还在做梦,槐花沐浴着红润的朝阳向你悄悄逼来。轻轻的晨风痴守在错综枝梢间,摇响了槐花那串串风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似曼陀铃悠扬的旋律在飘荡,让早春萧瑟的大地处处洋溢温馨和生机。有诗曰:“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驻足清香中,总不舍离去。等到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时,周围乳白色的雾气终于在晨光中渐渐聚集成小水点,粘在槐花和槐叶上,又携着尘埃一起被悄悄蒸去,只是留在花瓣上的湿润,是一辈子都不能被蒸去的美好回忆。
凝望着槐花,我的思绪不禁飘回到模糊而难忘的童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在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上班,那时这样的单位都有自己的厂办幼儿园,我理所当然地成了父亲的跟屁虫,按着父亲的上班时间准时到他厂里的幼儿园报到。那所幼儿园今天已经拆掉,土地也挪做它用了。但印象中,园内的两棵高大槐树却每在暮春时节进入我的梦中,让我时时想起那单纯快乐的童年。
小时候,对于槐树、槐花的印象是很深的,平日里老师会组织我们在槐树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或在夏日把课堂从闷热的教室里搬到槐树下。尤其是槐花盛开时,且不说那满树花儿如何赛雪欺霜的美丽,单就那香气,已足以让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垂涎欲滴。槐花是可以吃的,幼儿园的每一个小孩子都知道,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满足了年幼的我们对零食的向往。
四月中旬,槐花刚探出了头,还未绽放就已花气袭人、幽香四溢,年幼的我会望着槐树的枝桠出神,期盼着她的美丽绽放。
记得槐花初放时,每天吃过午饭的自由活动时间,幼儿园里的小伙伴们会自以为聪明地躲过老师的监视,聚在一起密谋分工协作采摘槐花。其实今天想来,老师对于每年我们这些小鬼们的胡作非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许是体谅我们的心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生像猴子一样爬上槐树,用还没发育强壮的小胳膊摇晃着树枝,女生则在树下眼巴巴地盯着树上的“小伙子们”,判断着被摇落的槐花飘落的方向,用自己的裙子或外衣下摆试图接住飘摇中的槐花,全然不顾露出的小肚皮。树上的小人儿更是使劲地摇晃着槐树枝,间或对树下合作的丫头片子们吆喝着,指挥她们奔跑的方向。有时对没接着槐花的丫头们还不满地嘟囔上几句。童年时,还有着婴儿肥的我像丑小鸭,笨笨地混杂在树下小丫头的队伍中,当然也时不时地被责骂几句,但当时全然不曾记恨谁,只知道拼命地撑着衣服下摆追逐空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槐花。在花期正盛时,不消几下子就满兜满怀了。然而,有的男生为了超过同伴,干脆折下细的槐枝朝下扔,树下候着的人把它搬到一边。
采摘完后就是“分赃”了。小伙伴们全然不顾爬树时擦在肚皮上的灰土,一张张汗涔涔的小脸,一只只和着汗水、泥土的小手,将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花儿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当作美味的零食。将花瓣剥开,露出里面水嫩嫩的花蕊,放在舌尖咬一下,汁水滑入喉间,一份甜蜜芬芳的感觉,即使时隔多年以后的今天,想起来仍觉唇舌生香。
午休的哨声响起,一定会有没享受完战果的小朋友,会把剩余的槐花一朵不落、吝啬地藏在衣服口袋里,等着睡在小床上再慢慢享用。记得有一次我就这样做了,正躲在四周有护栏的小床上美滋滋地品味着槐花,忽然一双穿着成人布鞋的脚映入眼帘。幼时胆小的我紧张得不得了,那种压迫感至今仍记忆犹新。布鞋的主人是哪位老师已经记不得了,但仍能想起当时老师严肃的目光,和把我领到寝室外监督着我吃完口袋里槐花的情景。当时,边无味地咀嚼槐花边忐忑地想接下来会受的处罚,更诧异于她怎么就能发现我偷吃槐花的行为。直到她让我回到小床上赶快睡觉,自己则拿了簸箕笤帚轻轻扫干净小床边散落的槐花瓣,我才知道出卖自己的罪魁祸首。
记得那时爱美的女生们会控制口水,把自己份内的槐花带到家长们工作的车间,央求大人用针线把槐花花苞穿成项链和花环套在颈项上、戴在头上,工厂下班的队伍中你总会看到一个个花仙子夹杂在人流中。在蓝制服仍充斥街头,服饰相对单一的那个年代,槐花满足了年幼的我们对与花香有关的浪漫和美丽的追求。
随着长大,摘花的事没有了,而幼时的平房也被一幢幢高楼代替,槐树被砍了。街道两旁也少了槐树的身影,树下人们的喧闹声早已不闻。现在绝少再看见采摘槐花的孩子们,树少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生活好了,孩子们没有谁再对那些槐花嘴馋了,自然不会再去费很大的劲,靠摘什么槐花解谗,到处有的是时鲜水果。当年的小丫头也已为人母,每当街边偶尔见到槐花盛开时,就会向孩子讲起幼儿园里槐花的故事,然而今天的孩子怎么能理解我们当年的快乐呢?生活在钢筋水泥铸成的都市中,鲜有亲近大自然的机会。丰富的信息资源,使今天的孩子们应接不暇,过早地成人化,少了那时我们的天真。而师长们过多的保护,又使他们失去了许多体会童趣的机会。老槐树上开的花,因为从来没有人采摘,每次盛开过后,全部飘落在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绝美的花雨,薄薄的一层花瓣稍显憔悴, 宁静地守望着阳光中树上那些晶莹圆润的同伴。每当此时,总想起那爱花、惜花的葬花人,自己宁愿绕道走也绝不忍惊扰这满地的花魂。
槐花是珍藏在我记忆中的童年。虽然踏进喧嚣的都市,时常会觉得精神恍惚、孤寂无依,仅有的一丝纯真与热忱一点点被剥蚀、风化;虽然心中的昨日槐花已经在光阴中了无痕迹,但是每年槐花季节,一定是我心复苏的时节。
年年岁岁花相似,今夜又闻槐花香!溜走的是懵懂岁月,永恒的是心中的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