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斌
皇帝能作曲,还能吹长笛?似乎有些让人觉得不可全信,会不会外国皇帝也像咱们的乾隆爷那样会附庸风雅,作个几万首御制诗,水平却让人不敢恭维?倒也不尽然,在西方音乐史上,第一位赫赫有名的帝王作曲家就是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他的水准就不是一般业余级别的,而是相当专业。
腓特烈大帝即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1712-1786),他不仅是普鲁士王国杰出的君王、军事家,还是一位作曲家、长笛演奏家、著名的音乐赞助人。他一生写过一百多首长笛奏鸣曲、多部交响曲,还有如普鲁士最著名的军歌《霍亨弗里德伯格进行曲》大概也是出于他的手笔。
腓特烈大帝出生于1712年1月24日,他的父亲是普鲁士的威廉一世,因为他的两个哥哥夭折,所以父亲对腓特烈宠爱有加。虽然威廉一世希望儿子能像条顿骑士那样对舞刀弄枪感兴趣,但仍然安排蒙特巴尔夫人担任他的家庭教师,让腓特烈接受完整的法国教育。从小腓特烈就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喜欢偷偷地看书、和仆人们一起演奏长笛奏鸣曲,而且特别崇尚法国文化。腓特烈最重要的教师杜汉(Jacques Duhan)是一个标准的胡格诺教徒,他引导这位太子对诗歌、古希腊古罗马经典文化和法国哲学倍感兴趣,同时也使腓特烈那种兼具宗教信仰和实用主义的处事作风得以形成。
七岁的时候,腓特烈就随御前管风琴师汉内(G. Hayne)学习作曲,他的姐姐威廉米娜也喜欢音乐,常常和弟弟一起演奏和作曲。1728年,腓特烈造访德累斯顿,平生第一次听歌剧,也第一次听到匡茨演奏长笛,后来腓特烈就跟匡茨学习长笛了。不过,威廉一世感觉到儿子似乎对文艺过分喜爱,以至于对军事不感兴趣,于是,他开始将腓特烈周围的法国人渐渐调走,并用军事教育手段对他施加压力。
1730年8月4日,十八岁的腓特烈异想天开地和好友凯特一起准备逃往英格兰,结果当然被父亲拘拿,禁闭起来,而凯特则被处决,以儆效尤。
为了让儿子早点断绝各种浪漫的念头,威廉一世开始考虑让腓特烈结婚,一开始的人选是俄罗斯的安娜公主。但由于国内亲奥地利势力强大,最终,威廉一世还是选定了布伦斯维克的伊丽莎白·克里斯蒂娜女公爵。1733年,腓特烈很不情愿地和伊丽莎白结婚,他对妻子表现出充分尊重,因为他答应过父亲即便和妻子分居也不会去找情妇,这一点他做到了。早在1740年腓特烈大帝登基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居,以至于腓特烈大帝膝下没有子嗣。
腓特烈大帝之所以会被冠以“Great”的名号,当然与他登基之后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权战争以及七年战争中表现出来的卓越军事才能有关。然而,历史上腓特烈大帝同时也以擅长音乐和对音乐的赞助活动而闻名。这位醉心艺术的皇帝在宫廷里保留了一支小乐队,1736年移居莱茵斯贝格的时候还带走了十七位音乐家,其中不乏像约翰·本达这样的出色作曲家。
1740年,腓特烈亲政,在政治和国务活动之余仍然关心艺术活动,特别是复兴普鲁士艺术的工作始终让他牵挂。就在亲政之后不到两个月他就下令由作曲家格劳恩担任普鲁士宫廷乐长,每年给他两千泰勒的高薪,并让格劳恩到意大利为新建的柏林歌剧院招贤纳士。他还通过自己的好友(如伏尔泰或者意大利哲学家阿尔加洛蒂等)从巴黎和意大利为剧院搜罗演员、舞者、脚本作家甚至是道具工作者。
不久,奥地利王位继承权战争爆发了,腓特烈大帝忙于军务,以至于1741年3月格劳恩带着第一批歌手从意大利回到柏林的时候也不在柏林。C.P.E.巴赫曾经在莱茵斯贝格担任过宫廷乐队的首席羽管键琴演奏家,1741年,匡茨也是在腓特烈大帝的亲自关心下,从德累斯顿被“挖”到了柏林,当时他在德累斯顿宫廷供职,年薪两百五十泰勒,腓特烈大帝大笔一挥,同意给他每年两千泰勒。到1754年时,宫廷已经有了五十多位音乐家为皇家提供服务,其中乐手有四十位,独唱歌手八位,还有专写歌剧的宫廷作曲家。腓特烈大帝出手阔绰,对自己钟爱的歌唱家更是如此,他给首席女高音乔万娜·阿斯图拉(Giovanna Astrua)每年的年俸就是六千泰勒,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皇帝还新建了歌剧院,即便在七年战争期间仍然没有荒废自己的艺术情趣,不仅观剧不辍,而且还在皇宫里组织演出,让匡茨为自己写长笛协奏曲。
然而,在七年战争期间,腓特烈大帝的“口味”却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他变得越来越保守,尤其不喜欢器乐作品,以至于包括C.P.E.巴赫、尼希曼等在内的一批优秀作曲家离开了普鲁士。作曲家的离开使歌剧创作陷入低谷,从1756到1764年,柏林歌剧院没有上演过新作品,直到1786年腓特烈大帝去世时,剧院也大多上演七年战争之前的作品。
腓特烈大帝一直是艺术爱好者和赞助人,他喜欢听歌剧,所以亲自过问了柏林国家歌剧院的修建工作,还督促建造了皇家图书馆(今德国国家图书馆)、圣海德薇格教堂和亨利亲王宫(今洪堡大学),当然还有在波茨坦的著名的无忧宫(Sanssouci),据说这个美丽宫殿的名字来源于大帝的一句话:“吾到彼处,方能无忧”(Quand je suis là, je suis sans souci)。就在这座宫殿里,腓特烈大帝和乐队一起演奏,由宫廷画家门泽尔执笔,画下了那幅著名的《无忧宫的长笛音乐会》。
在腓特烈大帝的宫廷里,曾经驻有一大批优秀的作曲家和演奏家,后来在音乐史上名气最大的当属C.P.E.巴赫,这位后来被称为“汉堡巴赫”的作曲家在腓特烈大帝宫廷担任羽管键琴演奏家,为皇帝演奏长笛的伴奏。不过,当时C.P.E.巴赫在宫廷的地位并不高,薪俸也比较可怜,后来由于泰勒曼去世,他才从柏林移师汉堡,最终在那里功成名就。值得一提的是C.P.E.巴赫的父亲J.S.巴赫在1747年曾经造访过儿子工作的柏林,并拜见了腓特烈大帝,皇帝对老巴赫推崇备至,两人相谈甚欢,最后,腓特烈大帝亲自写了一个主题给巴赫,希望他能够谱写一首赋格。老巴赫回到莱比锡后即动笔谱曲,这些作品就是后来集成一套的《音乐的奉献》。
有一位可以说影响了腓特烈大帝创作与演释的音乐家是约翰·约阿希姆·匡茨(Johann Joachim Quantz)。1697年,匡茨出生在哥廷根,比腓特烈大帝大十五岁。匡茨早年丧父,由叔父教授他音乐知识。匡茨去德累斯顿和维也纳学习过小提琴、双簧管和长笛,后来他专攻长笛,成为当时欧洲首屈一指的长笛演奏家。匡茨曾经在波兰的奥古斯都二世宫廷里供职,创作过不少长笛协奏曲。十八世纪三十年代,匡茨到法国和英国旅行演出,对长笛乐器进行了改造并教授如何演奏长笛。还是王储时腓特烈就向匡茨学习长笛,匡茨是一位称职的教师,和一般演奏家只示范却没有方法不同,匡茨很会总结方法,他在1752年还写过一本《长笛演奏法》。匡茨的成功教学使腓特烈大帝终生对长笛情有独钟,并达到了相当高的演奏水准。
还有一位作曲家也对腓特烈产生了重要影响,就是卡尔·海因里希·格劳恩(Carl Heinrich Graun)。1704年5月,格劳恩出生在勃兰登堡的一个音乐世家,在迁居布伦瑞克之前他一直在德累斯顿的唱诗班里担任歌手,业余时间还写过六部歌剧。1735年格劳恩来到了莱茵斯贝格,因为曾经为腓特烈大帝的婚礼写过庆贺歌剧,格劳恩很得恩宠,先是在王储那里当乐长,1740年腓特烈大帝登基后便被擢升为普鲁士宫廷乐长。格劳恩是当时重要的歌剧作曲家之一,他写过很多歌剧,如1742年为柏林歌剧院开幕而作的《凯撒与克里奥佩特拉》(Cesare e Cleopatra)就是很有名的作品。腓特烈大帝对格劳恩十分信任,向格劳恩学习作曲,因此,其创作风格完全是对老师的模仿。除了歌剧,格劳恩的宗教音乐创作也是巴洛克时期的代表,如1755年写的受难曲《耶酥之死》(Der Tod Jesu)至今仍在上演。当然,作为宫廷作曲家格劳恩的主要任务还是为皇室服务,鉴于腓特烈大帝对长笛的钟爱,格劳恩还写过不少三重奏鸣曲,以供皇帝选用。
小提琴家、作曲家弗兰茨·本达也曾是腓特烈大帝宫廷的座上客。本达出生于波西米亚的一个音乐世家,是欧洲当时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也是所谓德国学派的鼻祖。他十八岁回到布拉格随格劳恩学习过一段时间,不久到华沙工作。1732年,他来到还是王储的腓特烈大帝的宫廷供职,深得嘉许,后来成为腓特烈大帝的音乐会主管,在此后的四十多年服务期间有案可查他演奏过超过五万场音乐会,可谓尽职尽力。
腓特烈大帝的博学与虔诚,仅仅从他的语言天赋就可见一斑。除了德语之外,他还能熟练地说法语(说得甚至比母语还要好)、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意大利语,他还懂拉丁语、古希腊语和希伯来语,这在巴洛克时期的欧洲帝王中是非常少见的。从童年起,受到家庭教育的影响,腓特烈大帝就对法国文化极为崇尚。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罗马皇帝奥里略(Marcus Aurelius)那样的哲学家皇帝,又十分赞同法国的启蒙运动思想。
在音乐方面,腓特烈大帝是一位水平相当高的长笛演奏家,还是作曲家和脚本作家。从现存的评论来看,腓特烈大帝的演奏水平很高,擅长协奏曲,尤其是慢板乐章。他还作曲,从七年战争之前他写的一些作品来看,无论是长笛奏鸣曲还是长笛协奏曲,腓特烈大帝的模仿对象大多是匡茨,有时也借鉴塔蒂尼或者维瓦尔第。大帝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写歌剧脚本,特别是为格劳恩的创作提供素材。1755年,他完成了歌剧脚本《蒙特祖玛》(Montezuma),使用的是法文,然后由宫廷诗人塔利亚祖齐(Giampietro Tagliazucchi)翻译成意大利语供格劳恩使用。蒙特祖玛是墨西哥土著阿兹特克王国的国王,后来被西班牙的赫纳·柯蒂斯征服,歌剧就是根据这段史实而创作的。
晚年的腓特烈大帝非常孤独,他没有孩子,无法享受天伦之乐,只好终日和自己的爱犬待在一起,甚至在交代后事的时候还提出就安葬在爱犬的附近。不过,他的继承人、侄子威廉二世却没有满足他的愿望而是把他埋葬在教堂的地下墓穴。直到1991年(逝世二百O五周年)他才最终迁葬无忧宫,安息在那曾经充满了音乐、欢乐的忘记忧虑的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