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国际金融危机;演化经济学;“华盛顿共识”;凯恩斯主义
[摘要]本文论证了演化经济学与如下经济政策焦点之间的关系:创新驱动的经济、实际工资而非GDP是衡量国富国穷的首要标准、恢复实体经济、抓住战略性新兴产业、国民经济比国际贸易更为重要,并预测了演化经济学发展的四个新趋势:演化经济学在21世纪有可能成为与自由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相并列的三大经济政策范式之一;一种以演化经济学为主要基础的替代“华盛顿共识”的“新共识”正在逐渐形成;扩大研究范围并对其理论体系进行综合;金融问题特别是主权信贷以及金融如何为创新和实体经济提供廉价融资将成为演化经济学新的研究重点。
[中图分类号]F06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2)05-0041-07
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现代演化经济学在国际学术界得到了迅速的发展,这不仅是因为,它对知识经济和国家创新体系等问题的深入研究,对世界经济特别是对芬兰、欧盟、中国、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以及世界银行的政策制定部门等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且还在于演化经济学在其内部已经形成了创新经济学、演化经济地理学、演化发展经济学和演化产业经济学等相关的研究分支。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由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失败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存在的某些缺陷,人们为了探索解决经济危机的对策,不得不在这两大经济学政策范式之外寻求新的理论启迪,演化经济学就因此越来越多地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之中。本文首先阐述演化经济学的性质及其在经济科学中的地位,然后论述国际金融危机后的世界为什么需要一种新的经济学,而演化经济学又为什么是其主要构成部分。在此基础上,笔者提出国际金融危机后演化经济学发展的四个新趋势,最后则讨论中国演化经济学的前沿问题。
一、演化经济学的性质及其在经济科学中的地位
演化经济学可以简单地定义为对经济系统中新奇的创生、扩散和由此所导致的结构转变进行研究的经济学新范式。与西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相比较,这种经济学新范式在其研究纲领上具有三个基本的特征:以创新竞争而非以价格竞争为核心;以资源创造而非以资源配置为核心;以生产为核心而非以交换为核心,在其本体论和方法论上与新古典主流经济学迥然相异,参看下表。
目前,有相当多的经济学者仍把演化经济学看做是一种与行为经济学或者实验经济学相类似的经济学分支学科,但笔者认为,这种看法低估了它的价值。演化经济学这一术语是由美国老制度学派的创始者凡伯伦在1898年创造的,他的目的是要运用达尔文主义革命重建经济学。从其科学性质上来说,演化经济学具有三个基本特征。
首先,它是一种科学新范式。达尔文革命和20世纪初的物理学大革命在西方世界催生了有机的、系统论的和动态的世界观,现代演化经济学就建基于这种新的世界观之上。与演化经济学相反,目前占统治地位的新古典主流经济学仍是以机械的、还原论的和静态的世界观为基础,这种经济学无法处理经济系统的许多关键性特征,如多样性、新奇、彻底的不确定性、质变、报酬递增和系统协同效应等问题。因此,在面对现代日益复杂的经济世界,这种经济学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缺陷。现实呼唤一种新型的经济学,现代演化经济学就是为了适应这种需要应运而生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演化经济学主要是一种科学新范式,而非一门定义狭窄的经济学分支学科。
其次,从经济学自身发展的角度来看,演化经济学实际上是一种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相并列的第三种经济学理论体系,而且其先驱可以远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重商主义经济学,因而是一种要比前两者在历史上更为悠久的经济学范式。在当代经济学流派中,西方主流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都被远溯到亚当·斯密和马克思,而同样在经济思想史中作为经济学大师级人物的凡伯伦和熊彼特则没有得到同等重视。但实际上,凡伯伦和熊彼特都是现代演化经济学的主要奠基者,而现代演化经济学的发展还综合了马克思、凯恩斯和奥地利学派等西方异端经济学其他学派的重要思想。在经济思想史中,虽然马克思是演化经济学的先驱,演化经济学的其他先驱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都属于同一种经济学研究传统,而且,凡伯伦和熊彼特虽然也深受马克思的影响,但是,演化经济学的现代流派仍形成了独立自主的和非常丰富的研究视角、分析框架和富有解释力的理论,它实际上是一种独立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西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第三种经济学理论体系。当然,与前两者具有高度统一的分析框架不同,目前演化经济学的众多流派仍处于相对分裂的状态,缺乏一种严密的分析框架和系统的知识体系。
最后,演化经济学还是一种跨学科的交叉研究领域和方法。这种跨学科具有两种含义:其一,演化经济学的发展是在不断吸收自然科学的新思想和新方法并与之互动中得到发展的,它广泛地吸收了进化生物学、自组织理论、协同论、复杂系统理论、演化心理学、认知科学和人工智能等自然科学学科的研究成果。其二,演化经济学的发展跨越了经济学和管理学等许多学科。实际上,演化经济学的思想最早被引入到中国是发生于管理学科的应用研究中,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演化经济学的思想一直就是我国科技管理研究的主导范式。演化经济学的这种跨学科和交叉研究方法为我们应对当代世界的许多重大挑战提供了广阔的视野,例如,演化经济学家博尔丁不仅是生态经济学这个概念的提出者,而且他还与同为演化经济学家的尼古拉斯·乔治斯库一罗根共同成为生态经济学的奠基者。因此,演化经济学理应在资源、环境、生态、循环经济和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等重大问题上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二、演化经济学的重要性在国际金融危机后日益凸显
演化经济学的发展与现实经济问题密切相关,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随着西方经济学界对经济理论的不断反思,演化经济学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例如,英国公共政策研究所(IP-PR)专门设立了一个“新时代经济学”的研究项目,并于2010年12月发表了第一个研究报告:《创造性毁灭:把创新置于进步经济学的核心》。在该报告的前言中,英国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长指出,我们对资本主义的理解受到了演化与复杂性经济学①的挑战,社会进步主义者对经济政策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提出了质疑,本研究报告着重通过正在形成的诸如复杂与演化经济学等新的经济学思考对此进行了回答,并探讨了目前的英国正在发生哪些创新性的变化以及英国如何应对的问题,该报告还清楚地勾画了进步主义者有关经济问题的研究方法。
笔者认为,进步主义者的核心思想是强调公平与效率的平衡,其诉求在目前的世界经济中具有其合理性。由于新自由主义的破坏性影响,目前的世界经济出现了严重的三大结构性失调:资本与劳工之间收入分配的严重不均、金融资本支配和控制产业资本、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差距日益扩大,这造成了世界经济的发展具有不可持续性。显而易见,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的世界正处于一个重大的转折时期,世界乃至各国经济亟须重大的制度改革,经济政策的焦点正在发生转移,相应地,国际金融危机爆发的世界也需要一种新的经济学(见表2),而它的关注焦点基本上都与演化经济学有关。
第一,正如挪威著名演化经济学家赖纳特指出的,西方所谓的主流经济学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与已生产出来的产品有关的交换理论,它根本不能解释生产条件多样性的形成原因及其对定价行为的影响;作为一种替代性的研究纲领,演化经济学已经变成探索技术和生产“黑箱”的经济学分支。[2]演化经济学曾以研究科学、技术和创新经济学而著名,对世界各国的经济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例如,在我国,江泽民总书记在1998年提出的建设中国国家创新体系和胡锦涛总书记在2006年提出我国要在2020年建成创新型国家,其思想就直接来源于演化经济学;而如果不具备演化经济学的基本知识,我们就无法深入理解温家宝总理在2010年提出的“创新驱动的经济”;同样,如果没有研读过弗里曼、卢桑和佩蕾斯等对康德拉季耶夫长波或技术革命浪潮的研究,讨论战略性新兴产业问题将会不得要领。
第二,从金融经济向实体经济的转变是世界经济无法回避的大趋势,虽然新自由主义和美元霸权仍在阻碍这种转变。正如著名演化经济学家佩蕾斯早在2008年就已指出的,新自由主义把投资引向了金融赌博,对生产企业产生了短期视野的压力,堵塞了目前所有国家实现经济增长潜力的道路,并有可能产生类似于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全球大衰退。因此,佩蕾斯指出,目前的世界经济正处于由信息革命的导入期到拓展期的转折点上,转折点的重要制度变革就是金融资本必须向生产资本移交经济的控制权,我们必须把投资和创新从金融赌博中拯救出来,使其引入生产和实体经济,现在就是采取行动的时刻!
第三,演化经济学认为,实际工资而非GDP(国民生产总值)是衡量国富国穷的首要标准。对经济活动不同质量的区分是演化经济学的基本出发点,演化经济学认为,经济活动在质上是不同的,只有高质量的经济活动也就是报酬递增的经济活动才能带来国民财富和国民实际工资的提高,从而真正提高国民生活水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发展;国富国穷的基本原因是一国的发展战略对低质量经济活动或高质量经济活动选择的结果。
第四,国民经济比国际贸易更为重要,国家利益是一国制定对外经济政策的基本原则,李斯特的国家主义经济学仍是欠发达国家制定对外经济政策的首要原则。在演化经济学家们看来,国内经济一体化要比国际经济一体化重要十倍。例如,著名演化经济学家弗里曼在新自由主义如日中天的20世纪80年代初无法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就针锋相对地指出,一国的国际竞争力不能用工资率、价格或汇率来解释,技术领先使一个国家具有绝对优势而不是比较优势,由于国际贸易的不均衡将持久存在,因此,对落后国家来说,自由贸易学说是不适当的。2007年,演化经济学家西莫里、多西、纳尔逊以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也在一篇论文中强调指出,汉密尔顿和李斯特的下述观点是正确的并将继续是正确的:成功的经济追赶需要某种类型的幼稚产业保护和其他形式的国家支持。
三、演化经济学发展的新趋势
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与上述经济政策关注焦点的变化密切相关,演化经济学的研究重点也进一步从基础理论转向了如何解决现实经济问题。通过阅读西方演化经济学的最新文献,笔者归纳出以下四个新的发展趋势。
首先,演化经济学将成为21世纪的三大经济政策范式之一。在西方世界,新古典一(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凯恩斯主义这两大政策范式支配了20世纪的经济政策思维。古典自由主义和新古典经济学坚持认为:自由市场是最优的、市场不需要改进,因为它天生是稳定的和自动调整的,市场提供了最优的资源配置。但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中,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挑战了这些观念,论证了只有通过政府干预,才能把萧条的经济从高失业和有效需求不足的状态中拯救出来。但在20世纪70年代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危机中,新自由主义兴起了。然而,在目前的国际金融危机中,新自由主义遭到惨败,凯恩斯主义又开始复兴。
但是,使宏观经济稳定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就其自身而言也无法保证创新和高增长的经济,它虽然是必需的但却不是充分的。因为如果缺乏创新作为其基础,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宏观经济框架,一国经济最终都无法获得成功,20世纪占支配地位的两大政策思想学派都没有注意到市场经济发展的根本的动力学——创造性毁灭过程。而且,更为严重的是,由于忽视了前面谈到的世界经济的严重三大结构失调特别是收入分配的两极分化问题,目前世界各国采取的货币扩张政策和财政政策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和产能过剩问题,世界经济体系面临着潜在的重大危机。这说明单纯的凯恩斯主义是远远不够的,由于前面谈到的演化经济学在解决目前世界经济危机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凸显,因此,它在21世纪将成为与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相并列的三大经济政策范式之一。
其次,欠发达经济或者说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成为演化经济学研究的重点,有可能出现一种以演化经济学为主要基础的发展的“新共识”。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前,国家创新体系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就已经成为演化经济学研究的热点问题,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以演化经济学为主要基础,目前一种替代“华盛顿共识”的“新共识”在国际上正在逐步形成,这是一种以能力建设和产业政策为核心的发展的“新共识”(参见表3)。
再次,扩大现实问题的研究范围并通过演化经济学的综合为其提供宽广基础是一个潜在的发展新趋势。进入21世纪以后,演化经济学的研究领域得到了迅速的扩展,但目前的演化经济学界由于研究队伍的弱小,因此往往集中于某些主题,虽然在这些主题上如国家创新体系的研究上取得了突出的成绩,但它远远不适应现实问题对其发展提出的要求。正如德国经济学界元老乌尔里希·维特所呼吁的,演化经济学界要超越基本上是经典产业经济学理论和技术变革理论的竞争者这样的新熊彼特主义论题,使长期发展、文化和制度演化、生产、消费、经济增长和可持续发展这些主题回归演化经济学研究的议题。笔者认为,演化经济学的综合不仅可以突破演化经济学研究领域的局限性,而且还可以通过建构演化经济学系统的知识体系,推动演化经济学的进一步发展和创新。例如,杨格定理、金融不稳定学说和产业价值链分析等,由于都属于系统论和历史分析而不能纳入到新古典经济学教科书中,但完全可以融入演化经济学的知识体系之中。演化经济学的综合将为解决现实经济问题提供更全面和更系统的分析框架。
第四,金融问题特别是主权信贷以及金融如何为创新和实体经济提供廉价融资问题将成为演化经济学新的研究重点。凡伯伦对金融资本曾有深刻的见解,而信贷或者说金融问题也曾是熊彼特的经典著作《经济发展理论》的核心问题,但在战后演化经济学的发展中,除了佩蕾斯和近年来个别演化经济学者对此有所探讨外,金融问题无疑被严重地忽视了。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演化经济学家们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例如,在美国演化经济学会2012年1月召开的“大萧条的根源和相关问题”的参会论文中,货币金融问题就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又如,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著名金融专家克莱格尔(Jan Kregel)获得了美国演化经济学会2011年度的“凡伯伦一康芒斯奖”,这不仅标志着演化经济学对金融问题的高度重视,而且也标志着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被综合进演化经济学的新趋势。
四、中国演化经济学的前沿问题
综上所述,从演化经济学的性质来看,它不仅是一种科学的新范式,而且也是第三种经济学理论体系,同时它还是一种跨学科的交叉研究领域,在科技管理和生态经济学中是一种占主流地位的研究范式;从经济政策的角度来看,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演化经济学的地位得到了迅速的提高,在解决现实经济问题上的重要性引起了人们的高度重视,因此,演化经济学在21世纪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按照异地物种形成原理,虽然我国演化经济学界在国际学术界是后来者,但由于我国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制度和结构变迁,我国在演化经济学的发展上具有后来者居上的优势。为此,我国演化经济学界目前应该做好以下几项前沿性的工作。
第一,解决中国实际经济问题是中国演化经济学的首要目标,其成就如何将决定演化经济学在中国的命运。目前,我国面临着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严峻困境,也面临着即将到来的第六次技术革命浪潮的挑战,演化经济学在解决这些问题上,具有独特的理论优势。因此,解决我国目前所面临的重大挑战是中国演化经济学界首要的前沿性工作。
第二,演化经济学的综合。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构建演化经济学统一的理论框架以及对各流派的创造性综合将是一项艰苦的基础性工作。在这方面,继续引进西方演化经济学的最新研究成果仍是有必要的。例如,比较系统地把西方演化经济学的凡伯伦一康芒斯奖、缪尔达尔奖和熊彼特奖得主的成果介绍给国内学术界已经提到议事日程。
第三,按照演化经济学的“微观一中观一宏观”经济学体系思想,在初步综合的基础上,撰写一套适合于大学本科生教学的教科书。这项工作在我国尤为迫切,一套好的教科书将有助于解决演化经济学传播缓慢、克服目前演化经济学的理论研究难以深化以及不利于对经验研究进行协调等诸多问题。
第四,加强原创性的理论创新。西方演化经济学在经过30年的迅速发展之后,在进入新世纪后似乎出现了重大理论创新乏力的迹象。笔者认为,西方演化经济学自身在其理论结构上存在着一些缺陷,加强对其批判实在论哲学基础、自由贸易和贸易保护等政治经济学主题、经济史和欠发达国家经济等问题的深入研究将有可能迎来一轮新的理论创新浪潮。
第五,加强国际学术交流。中国演化经济学界虽然已经与国外演化经济学界建立了一些联系,但是,中国演化经济学界与国外演化经济学界的学术交流仍处于起步阶段,中国演化经济学界需要与国际熊彼特学会、“学习、创新与能力建设的经济学全球网络”、欧洲演化政治经济学学会、美国演化经济学会、俄罗斯演化经济学国际研讨会和日本演化经济学学会等建立常规性的联系和学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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