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的作物

2012-04-29 00:44葛海林
辽河 2012年5期
关键词:骡马玉米棒子禾苗

葛海林

乡下的作物,我是吃你的奶水长大的,你是我的乳娘,我是啃食你的果肉变得坚韧的,你是营养我的骨骼的钙片;我是闻着你的馨香入眠的,你花开花落的青春缤纷了故乡的天空,也装点了多少庄户人的日子。

我极其不愿意在落雪的冬日走近故乡,因为这个季节,所有的作物都告别了短暂的俗世,回归天堂,完成了红尘的约定。我担心我沉闷的脚步声又把你酣睡的梦乡惊扰。

所以我选择在冰雪消融的阳春回归故里,与故乡温情的作物亲近。在布谷鸟甜润的歌声的旋律中,我看到玉米秧苗在苏醒的黄土地的簇拥中展露翡翠般的媚眼,一颗颗绿色的禾苗像列队的士兵在土地上出列,横看是一条线,竖看也是一条线,真不知道是庄户人操作木犁点种的手艺不凡,还是乖巧的玉米秧苗出落得这般仪态万方温文尔雅,总之在阳光这位仪仗队长的指挥下,这些恭顺的士兵每天只要听到队长的哨音,就抖擞精神整齐地在阳光下出列,宛如要为参加故乡金秋的丰收演习准备一样,每一颗玉米都饱蘸露水把头发梳理顺溜,把衣服穿戴整齐,在太阳的哨音下完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稍息,立正”的号令动作后,嘻嘻哈哈地散场,偌大的地里就蔓延过一声声吵闹的谈笑声。

这些玉米秧苗在畅享充足的阳光吮吸足量的雨水后,在土地里婆娑起舞,才半个多月的工夫,就变得身材挺拔了,有心的庄户人担心它们因为贪长彼此抢夺养分和阳光,只好忍痛割爱把不听话的长歪长乱了的秧苗用泥铲子间掉了,疏离得距离匀称的玉米苗子就更加精神焕发了,往往像十八岁的闺女一样,一天不见就是另一个眉眼。好在庄户人是勤快的,溺爱玉米苗子的,他们往往为了给苗子松土施肥,会把中午的午休也搭进去,就像庄户人说的,人误苗一令,苗误人一季,他们甚至在把松土施肥这些农活忙碌完后,仍然乐此不疲,坐在地头欣赏地看自己精心养育的禾苗,或者在傍晚的山坡上听庄稼拔节生长的吱吱声,为此陶醉不已,好像禾苗就是自己养育的孩子一样。这些禾苗也很通情理,往往不会不理睬庄户人,当他们累得躺在地里喘息的时候,会意懂事的禾苗就会商量好似的呵出一团气咬咬玉米叶子,给庄户人送来炎夏里的一缕清风,为他们充当扇子,有时候爱玩乐的玉米叶子甚至还会在庄户人的脚丫上蹭来蹭去,给庄户人按摩一下。

到了该上土的季节,庄户人便会套上骡马拉上犁铧在玉米的阡陌里穿梭,一个把杂草的根犁起来,不让它们抢食地里的养分,一个把禾苗间的土地松动,把松土堆在玉米根部,让玉米更加经得住暴风雨的袭击,不致被风雨刮倒,在金秋来临时有一个好的收成。玉米很配合,骡马也很配合,往往忙碌几天,也不会因为上土骡马把玉米踩折了,但是也有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某个骡马也许正好处在发情期,听到相邻的地里对眉眼的异性的声音,就会脾气暴躁急着想约会,尽管没有少挨庄户人的皮鞭,可最终还是脚步踉跄踩折了几棵玉米,庄户人为此还差点掉了泪,因为这些玉米是他们的命根子,谁肯毁了自己的命根子呢。

玉米上完土后没有几天,故乡的暑期就到了,这个玉米地便氤氲在一片燥热的气息中,玉米要的就是这样的天气,在伏天的高温和湿气中,玉米甩出了伞形的很多枝梢的花顶,只需要几天孕育,花束就开放了,弥散出扑鼻的清香,蜜蜂和蝴蝶闻风而动聚拢来,但是玉米的花粉传播不仅仅依靠蜂蝶等昆虫,微风也可以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花粉被昆虫带到玉米腰上的刚刚吐出粉色或者黄色的苞谷穗上,或者被微风摇落到长长细细的玉米穗上,也就是庄户人到邻村看上几场戏的工夫,玉米的穗子很快就殷实起来,到孩子们的暑假快结束时,玉米棒子渐渐地壮实起来,庄户人便挑选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剥开翠绿的外皮选择成熟的玉米棒子掰下几穗,回到家上火煮了,整个院落就流溢出嫩玉米的清香,馋得快要流出口水的孩子们很快就把玉米蚕食了。

七月十五是乡下虎神庙的节日,为了避免庄稼被兔或者狗獾糟蹋,庄户人总会在每年这个时候大展才艺,用白面做成面塑,上火蒸出蛇盤兔子等栩栩如生的面羊,摆到地里供奉,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果然他们的愿景没有落空,庄稼在殷殷期许中越发成熟了。中秋节是庄户人最奢侈的节日,他们除了自己打了土制的月饼外,把玉米和毛豆上火煮熟后,摆到月亮能够照到的院落里,供奉月亮仙子,这个村落便沐浴在月亮柔和圣洁的光辉里。

秋风最擅长撩拨青春的事物,玉米被秋风一撩拨,很快就成熟了,叶子在一夜间黄熟,玉米穗子的外皮也干黄了,整个玉米地弥漫着成熟后玉米的浓重香气。乐坏了的庄户人马上在沙石上磨好镰刀赶着毛驴车进了地,地里呈现出一幅气势浩大的收割壮景,一年忙到头,庄户人就为着这一天的到来,眼看金秋来到了,他们像藏不住秘密的孩子,把笑容和幸福写在古铜色的脸膛上,写在深深的皱纹中,写在晶莹的汗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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