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东
不久前偶然从初中母校门口经过,看着熟悉的校门,围栏还是那片围栏,教学楼还是那座楼,只是已褪去了当初光鲜的外沿,门前的几株小树已变成一抱粗的大树。睹物思旧,记忆又漂回到初中时代,一段模糊的往事渐渐地清晰起来。
当时正值5月末,上初三的我已经结课到了总复习冲击中考的关键时刻。那年的天气反常的炎热,太阳好像等不及盛夏的到来,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他的能量,把本不该这个时节的热浪泼洒在大地上。路上的人们有一些恍惚的感觉。后据气象部门报道那年是建国以来最炎热的一个五月。作为初三毕业生的我每天早上6点起床,吃过早饭背起书包踏出家门。身后传来母亲千篇一律的声音:上课好好听讲,别走神。这句话已不知跟随我多少年,我头也不回机械地应和着:知道了。
20世纪80年代末,在中国一些新鲜事物陆陆续续出现,游戏机就在那个时代第一次走进了我的视线。像我这样十五、六岁的青年年纪正处于对一切新鲜事物好奇和尝试阶段,游戏机的出现让我迅速地迷恋上它。在天天两点一线、一个主题,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的索然无味的生活中添加一道靓丽的风景。
和往常一样6点准时走出家门,这是我连续第五天背对着学校走在清晨的马路上。早上的空气显然被黑夜清洗得非常的清爽,走在马路上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漫无目的在街上徘徊着,看着身边匆匆过往的路人、车辆总希望发生点嘛事,比如两辆汽车过路口撞上了,两个路人因意外吵架了。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些。可惜这样的幸运总是撞不见,时间好像一个拄拐杖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百无聊赖地耗过一个多小时,路上的行人、车辆渐渐稀少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兴奋起来,不再徘徊不再漫无目的,径直走向目的地。
游戏厅老板正懒洋洋地打开大门。看到我,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哈欠,兄弟挺准时啊,要是我们这评最佳顾客一定非你莫属。我嘿嘿一笑接着说,那以后我再玩游戏是不是就可以免费了。精明的老板岔开话题接着说,昨天晚上新进了一台最新的拳霸游戏特好玩,回头多找点同学过来玩。此时游戏大厅空空旷旷只有我一个人,自我陶醉地一头钻进游戏中,拼杀、呐喊、唏嘘。时间飞驰而过游戏厅渐渐挤满了人,我正在为巧妙通过一关欢欣鼓舞地接受着围观人们的高度评价,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叫着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是我们班的同学。我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挤过围观的人群,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中午放学听老于说今天晚上要去你家家访。”瞬间,我心里一惊、身体一下子凉了下来好像掉进冰洞,冷汗顺着身体每个毛孔往外爬。此时,游戏通关的喜悦一扫而空。心情黯然地离开游戏厅,大脑一片空白走在回家的路上。老于是我们班的班主任,40多岁头发就已经花白,平时总绷着一张脸很少看到她的笑容,对我们要求十分严厉,动不动就留校,请家长更是常事。此时已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脑子过电影一样反复闪现着老于平时那严厉的表情。热风扑面已没有了感觉。
不知不觉回到家中,父母都上班去了屋里十分寂静,我无力地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屋里的空气变得沉重了许多,整个房间静得只能听我砰砰的心跳声,时针一秒一秒地走着,真希望它能永远停留下来。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上学了,每天早上却在父母面前有规律地起床、吃早点,然后背着书包出门。
时针指向下午3点,刚刚还太阳高照转瞬间阴沉下来,一丝丝凉风夹杂着潮湿的空气透过纱窗吹进屋里,一个当时被认为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办法涌现在脑海里,顿时眼前一亮,好像一个走在漆黑山洞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我思量着,老于是从初三才接手我们班的,虽然一开学我们都把家庭住址留给老师,但她从来没有到我家,最多知道我家小区的名称、门牌号。我一跃从床上跳起来,开始实施我的计划。我找来几张白纸裁成与我家门洞号牌一样的尺寸,接着找来毛笔和墨水,挥笔在裁好的纸上认认真真写上一个个新编的门牌号直到我看着满意为止。带着得意的杰作,我跑下楼去先是在楼前遛了两圈看看四周没人,于是就像张贴小广告一样迅速地把一张张新的门牌号贴在原先的号牌上。等一排楼的号牌都被我换成新号牌后,我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窃喜,仿佛也看到了老于手里拿着地址簿围着小区四处乱转的茫然神情,一股得意之情漫遍全身。回到楼上心情也松弛下来,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打开录音机悠闲地听着流行音乐,不时地哼上一两句。5点多钟,父母都下班回来了,看到我在家里就惊讶地问今天这么早放学啊。早有心理准备的我轻松地说,今天老师们要开会就早放了。
天空更阴暗了,窗外行人匆匆走过。一道闪电在远处的天空划过,随之刮起一阵阵的狂风。晚饭过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在屋里听上去好像老天爷在用盆往下泼水。透过雨水流过的窗户外面的世界显得扭曲变形。看到时针慢慢指向8点,悬疑心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但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8点一过,门铃响了起来。刚刚松弛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脑子里急速回忆着今天的每个过程,并不时地给自己暗示号牌换了,又下着大雨不可能是老于,也许是查水表的或是楼里邻居。随着防盗门打开,母亲喊着我的名字说,快出来你们于老师来了。任何幻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惶恐地走出房间,略显肥大雨衣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雨水正顺着她那凌乱的头发不断地往下淌,裤腿和鞋子已完全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老于一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略带自嘲地说,你们家真难找啊,我爬了四个楼洞门才找到。后来我算过,我家住五楼,于老师爬了四个楼门就等于爬了20层楼。父母听罢一头雾水,我则羞愧得不知所措。
于老师家访的时间并不很长,也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训责我,而是仔细给我分析了当前学习的重要性和中考的关键性以及长远的未来,并热情地鼓励我。言语间从于老师的眼神中我看到的不是放任自流的漠不关心,而是一种母爱般的关怀和一份教师的责任心。于老师起身准备离开时,在父母客气的谦让中得知于老师家里还有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等着她回家。此时我一改往日从思想上对于老师的排斥,而多了一份敬重。
送于老师出门时,外面的大雨依然下着,看着老师在狂风大雨中艰难地骑着自行车,越走越远。突然老师连车子一起跌倒在雨中,我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向她跑去,没等我跑到她身边,老师已经从雨水中站了起来,又艰难地骑上车,吃力地往前骑行。一道闪电照亮了天边和大地,老师的身影顿时变得清晰、高大,站在雨中的我突然想大喊,但不知喊些什么。一场大雨冲散了炎热的天气,也冲走了我稚愚的思想,我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转眼20多年过去了,于老师在雨中跌倒的情景依稀就在眼前,想到当时站在雨中的我也许想喊,于老师对不起,于老师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真正想喊什么现在我认为不重要,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又快到一年一度的教师节了。当年的于老师现在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曾经教过一个我这样的学生。也许您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真心地说一声——谢谢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