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工业时代”的三大记忆

2012-04-29 00:44朱灿
环球人文地理 2012年5期
关键词:重钢兵工厂火车

朱灿

在历史的长河中,并非每个时代都能幸运地留下一些痕迹;但毫无疑问,真正伟大的时代必定会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迹。就像那场兴起于18世纪中期,曾极大地影响了世界文明进程的“工业革命”——几个世纪之后,正当人们感慨与之相关的一切大多已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却发现,仍然有一些厚重的符号固执地存留了下来,成为那个时代的珍贵线索和记忆。

比如,位于中国西部的四川和重庆。

由于历史的机缘巧合,这里曾经历了比别处更多、更深刻的变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也烙下了比别处更多、更鲜明的“工业时代”印迹——如仍在正常运行着的嘉阳小火车,已经搬迁的重庆钢铁厂老厂旧址,以及彻底废弃了的重庆建设机床厂旧址……

嘉阳小火车

全世界唯一还在正常运营的蒸汽机车

作为工业革命兴起的标志,蒸汽机曾扮演了重要的历史角色,而“工业革命”时代也因此被称作“蒸汽时代”。它除了被用于纺织、采矿、冶炼等领域之外,蒸汽火车的发明更是将蒸汽机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从1825年第一辆蒸汽火车问世至今,在已经过去的180多年历史里,随着科技的进步,更方便、更快捷的内燃机车和电气机车早已取代了蒸汽机车,成为了新的历史主角。

到目前为止,据说,全世界唯一还在正常运营的蒸汽机车便是四川的嘉阳小火车。

这是一列运行在四川南部犍为县境内,轨道距离仅762毫米,比国家标准列车的轨距窄了将近一半的“老爷火车”。在“高铁时代”的今天,它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另类:嘉阳小火车以蒸汽机作为原动力,由蒸汽锅炉、蒸汽机、车架、车厢、制动装置以及贮存燃料和水的煤水车等组成。自铁路1959年建成通车至今,53年来,嘉阳小火车一直穿梭在芭石铁路(芭蕉沟至石溪镇)上,风雨无阻。

事实上,嘉阳蒸汽小火车最初是中英合资的煤矿“嘉阳煤矿”的煤炭运输工具;直到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考虑到人们的乘车需求,煤车后面才开始加挂客车车厢;到了1978年,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小火车开始分开客货专列,并规定客运时速不得超过每小时20公里;此后,到了90年代,货运逐渐减少,客运成了小火车的主要用途。

因为受地理条件限制,芭沟镇和石溪镇的一些村子过去一直没有通公路,于是,小火车便成了沿线两万余名百姓、嘉阳煤矿数千职工和家属的唯一交通工具。而嘉阳小火车也早已成为当地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多年以来,小火车不仅作为生活工具,还成为了人们的生产工具,种子、化肥和饲料坐着小火车进来,猪、牛、羊和粮食坐着小火车出去,就连老百姓盖房子用的砖和瓦也是用小火车运输。

当记者抵达嘉阳小火车的起点站石溪火车站时,随着一阵“呜——呜——”的巨大汽笛声和“哐当——哐当——”的车轮声,正好遇到一列冒着黑烟,飘着煤灰,吐着白雾的铁皮火车摇晃着身子进站了。

这列小火车的车厢短的只有6米长,最长的也不超过10米,车厢之间互不相通。狭小的车厢内只有两排对座的木制长凳,每节车厢一般可以坐20个人左右,像个小中巴。过年过节,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一节车厢有时要挤上50~100人。车厢内没有照明,车窗也是老式的开放式车窗,没有玻璃。

嘉阳蒸汽小火车至今仍保留着全手工操作的原始方式——手动驾驶、人工加煤、人工扳道、人工刹车、手摇电话、口哨,以及红绿旗配合指挥火车停行……而且,由于蒸汽小火车没有双车头,不能180度掉头,所以火车掉头更换车厢所采用的仍是当年詹天佑发明的“人”字形掉头方法。

记者发现,在每节车厢的车门旁边都有一个刹车。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每一个嘉阳小火车的售票员除了卖票、维持秩序之外,在所有的下坡路段还要协助司机刹车,以防止车速过快。

乘务员还介绍说,嘉阳小火车每天正班发车4趟(7:00、10:30、14:00、17:30),每趟往返来回约两个半小时。小火车的起点站是石溪镇,终点站在芭蕉沟。这条芭石铁路全长19.84公里,共设有9个小站。

乘着小火车穿梭在蜿蜒曲折的芭石铁路上,沿途不仅能欣赏到旖旎的田园风光、数不清的隧洞和沟渠;还能看到成片成片恐龙时代幸存下来的桫椤林等美景。正如当地人所说, 那“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仿佛真是带领人们穿越了时光隧道,返回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或者18世纪的英国。因此与其说那呼啸而过的,是一列怀旧的老式小火车,还不如说是一个时代的庞大背影……

重庆钢铁厂旧址:

从武汉到重庆,120年的风云记忆

2011年9月22日上午,随着最后一根钢材的出炉,位于大渡口的重庆钢铁集团(以下简称重钢)老厂区内的一台燃烧了73年的钢炉,终于熄灭了火苗。这意味着,拥有120年传奇历史的老重钢,画上了它在重庆主城区的完美句号——接下来,重钢将迁往数十公里外的长寿区,开始它新的征程。

与嘉阳小火车一样,作为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古董”,重钢也亲身经历、并亲眼见证了几个世纪的沧桑与荣光。重钢的前身是大名鼎鼎的汉阳铁厂,它是清末洋务运动时期,由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汉创办的。汉阳铁厂不仅是中国最早的现代钢铁厂,而且在当时它还是亚洲最大的钢铁企业,因而又被称作“中国钢铁工业的摇篮”。

然而,在内忧外患的近代中国,汉阳铁厂注定只能在时代的缝隙里艰难挣扎,迎接它动荡而曲折的命运。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大量日军进逼武汉,汉阳铁厂的处境也变得岌岌可危。为了保存民族工业的血脉,第二年2月,蒋介石作出批示,让汉阳铁厂火速迁离武汉。

于是,全体汉阳铁厂的工作人员冒着日机的轰炸,随炸随修,日夜不停地拆卸需要搬走的机器设备。就是在这时,汉阳铁厂与重庆结下了不解之缘——经过考查,最终决定将汉阳铁厂落户于今天的重庆大渡口区。据人们回忆,这次搬迁简直可称作“中国实业史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其规模之大,纵观中国历史也鲜有他例。

据说,为了完成西迁任务,当时先后共征集了2艘炮舰、11艘海轮、27艘江轮、4艘铁驳船、17艘拖轮、218只大木驳船、7000只小柏木船。设备物资由武汉运到宜昌后,还必须换乘能走三峡的大马力轮船转载运输。

在运输极为困难的川江航段中,为了躲开轰炸,避开险滩,人们还不得不通过在三斗坪、庙河、巴东、巫山、奉节、万县、涪陵、九龙坡等处设立转运站,然后才将物资运送到大渡口。整个搬迁过程,持续了1年零6个月,除被空袭炸毁的2745吨物资外,其余均安全运抵。途中,共有23名工人被炸死,58人受伤。

抵达重庆后的汉阳铁厂,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钢铁工业精英,钢铁产量也一度占到抗战大后方钢铁总量的90%。此时的汉阳铁厂,除了提供钢材供各兵工厂制造武器外,还试制、制造过飞机炸弹、迫击炮弹、德式磁质地雷等武器,成为抗战时期后方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

从汉阳铁厂,到撤退时的钢迁会(钢铁厂迁建委员会),再到1949年的兵工署第二十九兵工厂……几经更名,它终于以新的身份——重庆钢铁厂出现在了世人面前。如果说艰难的时世阻碍了老重钢的步伐,那么不得不说,也正是这坎坷多艰的时代成就了它的辉煌。

新中国成立后,老重钢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历史交给它的使命。由它自行设计、生产的重轨支撑了成渝铁路、内昆铁路、天成铁路、兰新铁路等国内十几条铁路,以及武汉长江大桥、重庆发电厂等多项重大建设。而随着改革开放浪潮的兴起,在经历了无数的挣扎与起起伏伏之后,重钢又重新崛起在了重庆这座山水之城。

此时的重钢就像是一个钢铁工业王国,它的厂房里夜以继日燃着通红的炉火,而不绝于耳的轧钢声中无数个工人来了又去……

如今,当记者循着历史的足迹走进已经废弃的老重钢厂区,眼前那些积着厚重煤灰和斑斑锈迹的废弃锅炉、钢板、铁轨……触摸着随处可见的刻在废弃设备上的“武钢1973”、“东方红”等字样,从武汉到重庆,老重钢背后120年的风云记忆扑面而来。

这岂止是一座搬迁的钢铁厂,又岂止是一个令人缅怀的身影!当我们回望中国近代历史,我们看到,老重钢所背负着的更是一个民族关于钢铁工业,关于富强自立的伟大梦想和希冀……

重庆建设机床厂:

神秘地下兵工厂的前世今生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工业城市,在重庆的近现代工业史上,除了重钢之外,还有一些重大角色一直以“隐身”的方式存在着。它们就是作为国家机密的——军事工业。如今,随着一些抗战兵工厂的废弃和开放,人们终于得以撩开历史的面纱,去触摸那段注定不同寻常的隐秘往事。

“富国强兵”作为我国几千年历史上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无论是在清末的洋务运动中,还是在之后的所有时代中都不断被人提及。如果说在洋务运动中,“强兵”之梦还显得有些虚无缥缈的话,那么可以说,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之后,这个“强兵”之梦终于走向了它的正途。

当时,由于日军的大举入侵,北平、天津、上海、武汉等城市相继沦陷。迫于局势,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几乎与汉阳铁厂西迁同时,国民政府军政部也先后3次将所属军工厂、军事学校、研究所等33个单位向西部云、贵、川进行大迁移。有资料统计,在这些西迁的军工厂、军事学校、研究所中,有17个兵工厂和军事单位都落户在了重庆。

这些秘密的“移民”扎根重庆后,来不及喘息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紧张的生产中去。据不完全统计,抗日战争期间兵工署所属厂的兵器产量为:迫击炮1.37万门,机关枪9.61万挺,步枪57.16万支,手枪0.35万支,掷弹筒4.09万个,后装炮炮弹160.87万发,迫击炮弹609万发,各种枪弹102733万发,掷榴弹、枪榴弹805.49万发,手榴弹2207.35万枚,飞机炸弹520枚,黑色火药840吨,无烟火药42.1吨,炸药274.1吨,防毒面具50.9万副,滤毒罐5.12万个,以及信号枪、信号弹、炸药包等。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由重庆兵工基地生产的。

当往事随风而逝,当年的许多“秘密移民”已经销声匿迹,只有少数浮出历史地平线,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位于重庆九龙坡的重庆建设机床厂,就是为数不多的已经对外开放的抗战兵工厂之一。

重庆建设机床厂“抗战生产洞旧址”, 也即当年的湖北汉阳兵工厂迁建厂,为原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第一工厂(汉阳兵工厂)的地下生产车间。整个生产洞均开凿于长江边鹅公岩张家溪岩壁内。记者大致目测了一下,该抗战兵工厂共有9个制造车间,107个生产隧洞,总计面积21001平方米。

走进这个洞群,记者发现:曾经机器轰鸣、喧嚣不已的制造车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各个时期、各式各样的生产机器,以及车床上留残的机油、锈迹……这时候,一台铸有“大德国柏林蜀赫厂造,大清国四川机械局”铭牌的卧铣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根据资料记载,清末四川总督曾派员出洋考察制造军械,并在德国订购了一批制造小口径毛瑟快枪及子弹、火药的机器——这台卧铣应该就是当年清政府采购的设备之一。

站在这座巨型的废弃兵工厂内,想象着无数的武器曾在这里诞生,并在抗战期间支撑了整个正面战场,而新中国建立后,它又迅速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转变:自改革开放以来,已累计生产摩托车1000多万辆、车用空调压缩机近100万台……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感慨不已。

如今,尽管那些与工业时代相关的记忆早已成为碎片,尽管时代不断向前,记忆也在不断模糊衰减,但我们仍然相信,每一次的深情回望,都会成为对那个伟大时代的深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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