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春节刚过,她来找我,说准备去南通一家高尔夫球场打杂工,她所谓的打杂工,就是扫地。
我说扫个地还要跑那么远?
那里离家近,回去看儿子方便,再说我想和他复婚。
离婚这么些年,回到娘家的她无时无刻不挂牵着千里之外的前夫和儿子。春节期间她回去了一趟,回来就说已求人帮她在一家高尔夫球场找了活儿。
临走,她说她会给我写信。长途话费太贵,短信她又不会发,写信,是最原始也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
她一共给我写了四封信,信全都是写在空白的休闲度假村酒水购销日报表上的。
她的第一封信,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说工作还行,活儿不累,每月一千二的工资,她很满足,只是有些寂寞,没有电视没人聊天,唯一的娱乐就是听酒店大厅播放的音乐,好在马上可以回家看儿子,这份孤寂也算不了什么了。
随信她还附了篇散文,娟秀的字迹写在一张仓库联的报表背面,题为《梦回江南》:
桃林在小山坡上茂盛了枝枝叶叶,桑树已经结满了四月的果子,紫红紫红的挂满枝丫,葡萄叶嫩嫩的四处伸展开它的藤蔓……夕阳投在水中,光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漾开来,杨柳摆着枝条在岸边摇曳,小屋静静的在水中投下倒影,一时间,夕阳、小屋、柳树、湖水,形成一幅绝妙的山水画,让你恍如是在梦里,什么是魂牵梦萦抑或前世今生……
第二封信情绪开始低落,因为前夫不愿见她,就连儿子都被控制不许她见,想来复婚无望,她说一个人千里迢迢赶到那,一切都没意义了。
不久她竟给我挂了个电话,说急切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有人跟她说,女人何必这么辛苦,有种方式钱来的快,何不试试?她问我,那种事好不好做?
我说你神经啊(神经是我的口头禅,一不小心就蹦出来),这也要问吗?一个人连脸都不要了,活着还有多少意思呢!
她说对对,我知道了。然后“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她的第三封信:
据说,猫有九条命,而每个女人有九条猫的命,所以在这么多年的痛苦挣扎中,至今我都没有死掉。我觉得我活得不是可怜而是残忍。
我妈妈为了生计成年累月走街串巷拾荒,唯一的弟弟工厂倒闭跑出去躲债,至今下落不明。那些债主们疯狂地跑到家里来抢东西,我一次次跑到乡里跑到县里诉冤,至今没人出面解决。你叫我不要去管,手足之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一点没有感觉呢!父母都重病加身,我也快撑不住了,吃了这药吃那药,常年药不离口。
儿子今年十九岁了,小小年纪早已背井离乡什么活都干过了。我常做恶梦,生怕孩子会怎么样,两个老人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种四亩多地,儿子他爸又常年在外承受着常人所不能忍的大强度劳动。离婚这么多年,他也没再娶,家里穷,我知道别的女人也不可能嫁他,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我复婚回去,起码可以帮他照顾老人孩子呀!
每日里看别人幸福,自己那种欲哭无泪灰心到底的感觉无从讲起。试问苍天,我到底有多大的罪呢,要让这么多人如此痛苦不堪地活着?
第四封信是这样的:
红红,你好吗?我至今唯一的朋友,当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的时候,感谢有你的陪伴,让我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使我有了前行的勇气,去走过那些山山水水,一路上有你,我的心不再悲哀了。
家里的事让我彻底绝望,我要抛开那些杂念,重新开始,感谢这里好心的老板,学识渊博却心存善良。弟弟还没有回来还债,我任重又道远,不过我一直坚强地挺过来了,我没有去糟蹋自已,祝福我吧,朋友,在寂寞的长夜里祝我一睡到天明,好吗?
收到这封信后,她却突然没有了消息。打她手机,显示停机,给她写信,一去无返。问她妈妈,老人一脸茫然,儿女的事早已让她心力交瘁。
燕其实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她的情绪时好时坏。许多时候,我分不清她所说的是事实还是臆想,只是,桃林、桑树、葡萄园,夕阳、房舍、炊烟,一定是她向往的梦中家园吧?
我想。
作者简介:方再红,喜欢文字,更爱好写作。2010年开始尝试小小说写作,2012年参加首届全国小小说创作高级研修班。有作品散见于《生活新报》、《小小说大世界》、《浦江文学》、《天池小小说》、《精短小说》等报刊,多篇作品收入《新办公室故事》、《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文丛》等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