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民子
偶有远方老友来访,不亦乐乎,煮壶老普洱,点支红塔山,相谈甚欢。老友是文人,言必称秦砖汉瓦,我经常做倾听状,这些东西是他家乡的悠久历史文化,我们文山似乎没有,只能看着他口吐莲花,笑容灿烂。
良久,老友大概说累了,突然问了一句:“文山有什么?”我一愣,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文山有……有三七,好像还有……铜鼓,句町古国什么的……”。是呀,文山有什么呢?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问过自己了,山外的人总是用一句“酒风甚烈”来概括文山,而我们也在这种自我陶醉中不断矮化自己,忘记了文山还有许多许多。
夜不能寐,想起时下电视剧颇为流行的穿越手法,若我能拥有此驾驭时光隧道的神力,一定要回到历史去看一看,看看我们脚下这片红土地的前世今生,看看我自己的前世今生……算了算了,洗洗睡吧。
一大早醒来,还是一成不变的早点后上班,只是今天有点怪,过往的行人都穿着上世纪的衣服,我像走进了一个老式摄影棚。刚到办公室,一个小美女就跑过来叫我,说领导让去小礼堂搞会议报到,我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会,她瞪大了眼睛说:“昨天才开的筹备会,你昏头了,战后恢复现场会啊。”我也瞪大了眼睛,忙看桌子上的日历,1992年12月16日,我的神啊,我真的穿越了,整整十年,难怪周围的人都穿的那么朴素。
感概归感概,活还是得干,会议报到工作也不难,一会儿就干好了,这时我才看了一眼小礼堂的会议横标,上面写着“省政府战后恢复生产发展经济文山现场办公会议”,省里来了许多领导和部门,第一次明确了文山州的工作重心从“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这当然是当代文山历史上的一次“遵义会议”,难怪会成为我穿越的第一站。这一年,我知道有不少事情发生,邓小平南巡讲话,克林顿当选美国总统,中共十四大召开,第25届奥运会举行,南斯拉夫解体,捷克斯洛伐克解体等等,这一年是猴年。
中午午休小憩,醒来却在一个理发店里,这次有穿越经验了,打听清楚我竟然到了1958年,这天是3月31日。理发店是东风路的老店,生意很好,可我却闲着,店里的领导说要我等着为一个领导理发,看来我的手艺不错。不一会,一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向我走来,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却有一种领导人的沉稳和睿智,可他一开口我就轻松了,浓浓的壮族口音,还带着丘北味儿,很亲切。直到为他围上大褂我才反应过来,他是罗运通,明天是4月1日,是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成立的大喜日子,而这位年轻的壮家小伙子将会当选为第一任州长,他自然要来理发修面,明天他将代表的是文山各族人民。老天,这可是文山这片红土地开天辟地的时刻啊,我不敢怠慢,细心地为他理着当时非常流行的三面光西装头……
我的穿越是幸运的,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关键的地方,在历史的长河中,许多穿越如电影的蒙太奇一般闪回,在闪回中我曾经和西畴人林开武一起为躲避八国联军逃往西安的慈禧和光绪护驾;又和丘北人黎天才一道追随孙中山为辛亥革命南征百战;还与砚山人王有德共同放火烧了赵家楼,参加五四运动;我还遇到了广南人柯仲平,他用一口广南腔为我朗诵他的著名的长诗《边区自卫军》和《平汉路工人破坏大队》;遇见文山人楚图南时,这位国家领导人却向我展示了他绝世的书法:“居身青云上,植根泥土中”、“纵有凌云志,不忘菜根香。”
与伟人握手就能感觉到时代的脉搏,在时光中穿越更能体会土地的呼唤。或许是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我的这一次穿越竟然回到了我的家乡广南县,在莲城东郊一个叫“三皇宫”的大殿上,我变成了一本经书,一位老者正在我的纸页上抄经,他郑重地讲完序言后写下:“旨在光绪二十七年十月十八日地母降笔于滇省广南府南漳仙女山之地母庙。凡诵此经者,须寻净处,焚香跪诵,功德无量矣。”这本经书就是《地母真经》。后来我在世间辗转流落了一个多世纪,在北京地坛公园内的民间书展会上被一位有心的领导发现,这位领导博爱而充满雄心大志,他想通过这本经书来证明并实现我的家乡的伟大复兴。
我继续在广南穿越,一不小心来到了朱元璋的时代,明太祖洪武十五年,广南县改宣抚司为广南府,这次我终于从经书变回了广南府的人,却是个大明朝的小商贩,专门向内地倒卖文山三七,一个官老爷来告诉我,我的三七送给达官贵人了,在书里还给李瓶儿治了崩漏,我是小商贩不识字,那个官老爷给我念了一段:“花子油坐了一回,起身到前边,问西门庆说道:‘俺过世公公老爷,在广南镇守,带的那三七药曾吃来不曾?不拘妇女甚崩漏之疾,用酒调五分末儿,吃下去即止,大姐她手里收下此药,何不服之?……”乱了乱了,这书好像不是那个时代就流行了的,怎么就有官老爷念给我听?罢了罢了,继续走吧。
这次落地又被物化了,感觉好像是一面巨大的铜鼓,在喧闹的宫殿里沉静。突然有人大声宣布:“汉昭帝始元5年(公元前82年),大王毋波因协助大汉平定姑缯、叶榆的反叛有功,被封为‘句町王,享受着国县并置的特殊待遇。”老天,我来到了句町古国,广南县黑支果的牡宜村,可我来不及细看这个文明古国的辉煌,一个祭师过来敲响了我,我知道获大汉朝封王的庆典仪式开始了,看看那些奇形怪状的青铜酒器,不用多久,句町王府里将到处躺满喝高了的先人。
穿越是辛苦的,尽管就是一觉醒来,却走了一万年。今天醒来时是在麻栗坡大王岩的悬崖峭壁上,我明白是到了新石器时代了,我正用赤铁矿粉调制出的黑、红、白三种颜色绘制着大王岩崖画。我画了一个头很大,眼的位置高,鼻子老长的人物,据说是大王,其实我画了自己的形象,边上一个很漂亮,我画的是我暗恋很久的一个雌性晚期智人。高空作业很劳累,我忍不住打了个盹……
一个盹醒来,我穿越到了西畴小新寨的仙人洞,在旧石器时代黑暗的洞穴里,一个毛茸茸的雌性晚期智人递给我一块东方剑齿象的大腿肉,我饿坏了,抱着就啃起来,吃完后发现自己有三颗牙齿不见了,几万年后,考古专家在这里找到了这三颗牙齿的化石,并由此鉴定文山地区是古人类活动的活跃地区。后来我还到丘北黑箐龙洞穴里用石头打击取火,由于穿越太久,我已经弄不清楚是几十万年前了,但我知道1935年,这里吸引了美国石油地质学家卞美年和中国地质学家尹赞勋、考古学家贾兰坡的目光,先后来考察,这是云南发现古人类的第一个线索,也证明了该地是云南古人类发源地之一。
再往前走,我不知道还有多远,可这次醒来我却是一粒绿油油的木兰科种子,卧在一堆翼龙的粪里沉睡,一只巨大的霸王龙过来嗅了嗅,又笨重地走开了,一只30米长的雷龙踩到了我,却让我在侏罗纪时代肥沃的泥土里陷得更深。就这样,作为一粒种子,我从亿年前一直睡到现在,多么舒服的一个懒觉啊。在沉睡中,恐龙灭绝了,许多植物灭绝了,无数朝代灭亡了,地球上发生了许多大事情,可我一直沉睡,到现代还有人认为我的种族也灭绝了。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名叫刘玉壶的中国林科院教授在西畴法斗找到了5株我的亿年相传的后代,并把我的基因命名为华盖木,我才信服:有一些东西是可以亿年相传的,在文山这片热土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穿越,就是让心灵在时光隧道中肆意旅行,重新认识一块土地曾经的辉煌和兴盛,我的穿越验证了那些记载和考古结论,面对历史长河的拷问,我可以自信地回答,我们文山人从来没有缺席任何一个时代,我为文山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而永生自豪。